188章 醉了
分明是幾近臘月的入冬時令,崇軒腦門上卻頂着通紅的豔陽,在這個陌生的小村子已經呆了一旬,也不知這裡的時間與外界是否同步。
這些日子崇軒過的是滿腹疑慮,分明被婁鬆那廝劣貨不厚道,一腳踹進鎮妖塔,可這整整一旬來竟是連一個妖怪都沒見着。
下地耕耘的老農,相夫教子的婦人,性情頑劣的稚童,肥頭大耳的商賈和誨人不倦的私塾先生,都是平平凡凡的人物。
平凡的人物,平凡的經歷,崇軒甚至恍惚覺得自己並非進了什麼鎮妖塔,而是被婁鬆一腳踹到哪個犄角疙瘩的窮鄉僻壤了。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對崇軒而言除了註定要做的陌路人外,竟然偶爾還有他瞧着眼熟的,卻絞盡腦汁也想不起姓甚名誰跟自己有何淵源。
初入鎮妖塔後崇軒有一陣子精神恍惚,懵懵懂懂間似乎做了一場春秋大夢,醒來後是躺在一戶陌生人家的牀上。
今日外出“尋妖”依舊無果,崇軒只能回去那暫時收留自己的家,兩口子膝下無子無女,女主人只會一手炒青菜,當家的吃了半輩子也不厭倦,崇軒也只能跟着餐餐清淡。
走到一棟外牆佈滿爬牆虎的宅子外,崇軒沒半點爲客之道應當如何的覺悟,徑自推開那兩扇漆皮脫落老舊滄桑的木門。
院子裡倒是拾掇的乾淨敞亮,一張黃花梨太師椅上躺着個比崇軒年長不了幾歲的男子,閉着眼睛似睡非睡。
聽聞院門開啓的吱呀聲男子也不曾睜眼,只是自顧自從手邊木桌上茶罐裡捏了一把茶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崇軒很是自覺,默不作聲在另一張太師椅上躺下,依葫蘆畫瓢的捏了一把茶葉投入口中,砸吧砸吧嘴一臉愁苦。
便是依舊闔眼假寐,躺在太師椅上的男子也像是知道崇軒將茶葉渣子吐了,眉頭一皺語氣淡漠道:“吃我的住我的,還要糟蹋我的茶?”
“嘿嘿,等我以後接手了姑姑的客棧,你來吃住不收銀子,茶水管夠。”崇軒略顯無賴的咧嘴一笑,給這個至今仍不知姓名的恩人許下個口頭重諾。
男子不置可否。
此時有素衣女子從裡屋走出,論身段前也不突後也不翹,樣貌亦是中人之姿,一身氣質談不上半點出衆。
怎麼看都是個平凡女子,不知怎的就嫁了個愛生吃茶葉的怪人,這女子纔出門崇軒就一臉愁苦,比起吃一口茶葉的苦澀猶有過之。
“弟妹,今天又吃炒青菜?”
“叫嫂子。”男主子還是躺在太師椅上,自家夫人出來也不改他那要死不活的作態。
崇軒一下從太師椅上坐起來,玩世不恭的嘴臉披上一張義正嚴詞的人皮,“憑什麼啊,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就想我認你這個大哥?”
“謝貞,你嫂子叫童雅。”
那男子報出姓名時總算微啓眼瞼,眼底時隱時現的那一抹精芒倒是不似俗人,此時唯有姓名與俗氣不沾的女子默默掀起竈房的門簾。
崇軒在得知小兩口名諱之後,還想在年齡大小上做做文章,不料還沒開口就被謝貞不輕不重一腳從太師椅上踢開。
“去幫忙做飯去,賴在我這白吃白住這麼多天,昨日上街賣藝騙來的三十兩銀子也不知孝敬幾個。”
時常被人臨門一腳的崇軒也不氣惱,嘿然一笑拍了拍身後塵土,約莫自己臉上也對這幾日的行徑有些過意不去,悻悻然跑向竈房。
謝貞重新闔眼,左手伸出二指在梨花椅扶手上敲出頗有旋律的拍子,右手再伸進茶罐去拈起茶葉。
崇軒躋身進屋時,童雅已經開始切一塊辛辣老薑,手起刀落時啪啪啪刀刃撞砧板的聲響可不是那些假意下廚的大家閨秀能模仿得一二。
幾個呼吸時拇指壯的一段老薑已經變成了粗細均勻的薑絲,女子用抹布拭過刀刃後,大鍋裡的菜油也已經開始沸騰。
一小碟薑絲下鍋,很快便有滾燙的油點濺出,只是那些毫無章法四濺的油點始終不近童雅身子三寸以內。
看在崇軒眼裡只當是做慣了家務的婦道人家琢磨出的一點經驗門道,不疑有他跑去摘洗青菜。
熗鍋之後撈出沉底薑絲,一向少語的童雅難得打趣一句,“今天又沒找到你說的那些妖怪?”
“沒有。”
崇軒果斷搖頭,一把將仍有些許黃泥沾染的菜葉丟進油鍋後馬上火燒屁股似站開幾步,“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地方了,鎮妖塔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地方。”
童雅嗤笑不語,其實崇軒一開始醒來並不是沒有懷疑小兩口乃是妖魅幻化,不過這一旬下來他們所過的都只是平凡日子。
幾頓炒青菜大米飯下肚,一開始小心提防,可連續三天也沒見毒死自己,這讓崇軒如何也不好再去胡亂猜忌。
接下來幾句不鹹不淡的談話都是以崇軒挑起,童雅除了有問必答外再不多說隻言片語。
淘過大米後盛入瓷缸,崇軒便百無聊賴,從袖口摸出一瓶用賣藝銀子換來的那點劣酒,只剩下這麼多,可不敢給謝貞瞧見。
小酌一口的崇軒轉過身來,不經意瞥見童雅揮具炒菜的一幕,先眨眼,再揉眼,隨後仍是覺得那一口劣酒有些上頭。
左手翻覆鐵鍋的童雅頭也不回,似乎察覺出身後崇軒的異樣,主動開口輕笑道:“怎麼了?”
“我
??我怎麼覺得自己喝醉了。”目光清明不顯半分渾濁的崇軒瞪圓狗眼,全神貫注盯着童雅的雙手。
那雙看似孱弱的柔荑所持哪裡是什麼炊具,分明是一左一右兩柄三尺青鋒,女子身軀並未大幅擺動,兩劍卻在她手上被舞的雷厲風行。
接下來在崇軒眼裡,童雅雙手所持之物便無時無刻不在鐵鍋炒勺和三尺青鋒間互爲交替。
看的崇軒懵懵懂懂恍恍惚惚似醉非罪時,耳邊隱約響起一聲女子嬌笑,“是嗎?”
崇軒不停歇搖晃腦袋,那一聲嬌笑反覆迴盪在耳邊,眼前看人視物已是疊影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