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五章 賭徒

聽到哈迪倫的話,瑪蒂爾達下意識地想要皺眉,然而這個動作僅僅在心中出現了一下,便被她淡然的表情掩蓋過去了。

“現在城市中仍然瀰漫着緊張的氣氛,但工廠和市場的秩序已經開始漸漸恢復,”她來到哈迪倫旁邊,隨和地開口說道,“由於皇室介入,那些嘗試在混亂時期投機居奇的商人以及嘗試轉移資產的貴族被提前按死,糧食、布匹、藥品的供應都不再是問題了……這裡面有你一半以上的功勞。”

“特殊時期,我們需要用些特殊手段來讓某些傢伙‘老實’下來,”哈迪倫輕輕笑了一下,“追逐利益是人類的本能,但有些人的本能未免太過失控了。對了,皇姐,聽說護國騎士團和國立11團發生了對峙,事情解決了麼?”

“我們在第11軍團中找出了一批受到精神污染的指揮官和士兵,還有少數人因淺層信仰而精神亢奮,對峙的源頭就是他們——都已經送去治療了,”瑪蒂爾達說道,“至於其他人……當裴迪南大公露面之後,事態便迅速平息了。”

“裴迪南公爵麼……”哈迪倫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是軍權貴族中最德高望重之人,所執掌的護國騎士團絕對效忠於皇室且完全和戰神教派隔絕,有他站出來,比一百個將軍都要有效。”

瑪蒂爾達輕輕點了點頭:“只要軍隊得到有效控制,軍權貴族保持忠誠,再加上及時清除掉幾個核心軍團中的信仰污染,局勢便會很快得到緩解——而且我們還有數量龐大的戰鬥法師團,他們完全不受這次‘瘟疫’的影響,且皇家法師協會也始終站在皇室這邊,這兩個力量不失控,秩序就不會失控。”

哈迪倫的視線落在了旁邊的名單上,嘴角翹起一點弧度:“這也是這些名單能得到妥善‘處理’的首要保證。”

他知道,當一連串的危機突然集中爆發的時候,國內出現了不少悲觀的情緒,有一些知曉了太多內情的人甚至一度覺得奧古斯都家族要從此一蹶不振,覺得提豐皇室已經完了——政令出不了黑曜石宮,前線軍隊失去控制,首都出現“精神瘟疫”,議會上下人心惶惶,似乎局勢已經到了徹底崩潰的關頭,而這個國家的皇室對此無能爲力……

對這些悲觀甚至極端的情緒,哈迪倫其實是理解的,但他自己從不感覺認同。

因爲包括護國騎士團、黑曜石禁軍和遊蕩者在內的大量軍隊仍然牢牢掌控在皇室手中,而由於提豐皇室多年來的有意控制,這些軍隊都不受任何教會的影響,又有皇家法師協會始終站在黑曜石宮這邊,當代的協會會長和幾乎所有的高階法師都是堅定的皇室派——而這些法師不但掌握着強大的武力,同時也掌握着技術,他們是迅速淨化全國通訊網絡、迅速填補通訊系統漏洞的關鍵一環。除此之外,以裴迪南·溫德爾爲首的實權貴族也有着可靠的忠誠,且早已或明或暗地和戰神教會拉開了距離……

提豐面臨了一場危機,但局勢從未失去控制,奧古斯都家族只是有些措手不及罷了。

在這場危機中,唯一讓年輕的哈迪倫感覺無法掌控、感覺始終不安的因素,只有那些看起來冷靜下來的塞西爾人。

被激怒的塞西爾人很危險,但冷靜下來之後沉默地佔據了冬狼防線的他們或許更加危險——可怕的是,這一切卻不是提豐能控制的。

他搖搖頭,揉了揉略有些酸脹的眉心,瑪蒂爾達的聲音則在下一秒傳來:“或許,有一部分人可以交給我來……”

不能瑪蒂爾達說完,哈迪倫便搖了搖頭,他擡起眼睛,目光落在皇姐的臉上,表情很嚴肅地說道:“我們都知道爲什麼這件事必須交給我來做。”

瑪蒂爾達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她明白哈迪倫的意思,而出於默契,他們都沒有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去。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嗡鳴聲突然響起,瑪蒂爾達佩戴的一枚耳墜發出了微微的閃光和鳴響,姐弟二人的交談被打斷了,哈迪倫很快反應過來:“父皇在找你。”

“看來是的……”瑪蒂爾達摸了摸耳垂,對哈迪倫點頭說道,“那我便離開了。”

……

沒過多久,和哈迪倫告別的瑪蒂爾達便穿過黑曜石宮中深邃悠長的走廊與一個個房間,來到了位於內廷的一處書房中,她那位雄才大略的父皇便坐在他最鍾愛的那張高背椅上——當瑪蒂爾達進入房間的時候,羅塞塔·奧古斯都正在批閱着幾份文件,他從那些文件中擡起頭來,看到自己的女兒之後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來的比我預期的早了一點。”

“我正好在哈迪倫那邊,”瑪蒂爾達坦誠說道,“收到您的呼喚便立刻趕來了。”

“哈迪倫麼……他最近應該都很忙,”羅塞塔大帝隨口說道,“那麼,你和他談什麼了?”

“只是關於最近國內局勢的討論而已,”瑪蒂爾達說道,隨後她頓了頓,又忍不住說道,“名單,更多的名單……說實話,看起來有些不舒服。”

羅塞塔看着她,幾秒種後才搖了搖頭:“相信我,瑪蒂爾達,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那樣的名單變多——但這終究是我們不得不做的事情。這個國家仍然有很多需要改變的地方,而這次危機把那些沉珂爛積都暴露了出來,如果我們沒有趁此機會剷除他們的決心,那我們就要在未來面對更長久的困難以及積累更重的隱患。”

“當然,我是明白的,”瑪蒂爾達立刻說道,“只不過……我總感覺自己在袖手旁觀。”

“……袖手旁觀就是你現在最好的‘參與’方式,”羅塞塔大帝深深地看了瑪蒂爾達一眼,隨後他彷彿猶豫了一瞬間,才輕聲說道,“記住,孩子,你的手不能髒,尤其是不能在這件事上弄髒。”

瑪蒂爾達心中一跳,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睛。

其實她知道自己的父皇遲早會在這件事上挑明,但她從未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以這種方式把它放到檯面上。

羅塞塔·奧古斯都則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繼續說了下去:“瑪蒂爾達,你記住,如果你想肩負起一個國家,那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就必須着眼於長遠的未來——要比任何人都考慮的長遠,從一開始就把所有的代價和可能的影響都考慮進去。而具體到這一次,你要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手不被弄髒,你要以完美的姿態去安撫那些貴族,去和市民代表們見面,去宣佈後續的福利、生產、供給政策,你必須是秩序的維護者和建立者,而那些令人感到不快的事情……要由別人完成。

“即使很多事情很多決定是你下的,你也要維持這種‘體面的潔淨’。

“瑪蒂爾達,那些名單——還有名單之外的肅清工作,我們都知道它們是爲了掃除帝國的蛀蟲,是爲了迅速穩定局勢以及抵禦內外的威脅,但很多人並不會關注這些長遠的結果,他們會關注到這個過程中的恐怖和緊張,還有那些‘情有可原的犧牲者’……事實上他們的想法甚至是正確的,因爲這些肅清工作本身不管目的如何其手段都稱不上光彩,如果它被濫用,那麼這甚至是對秩序的破壞。這些行動不管當前和短期內產生了什麼效果,從長遠看,它們都一定會充滿爭議——而這些爭議不能落在你頭上。”

說到這裡,他再次深深地看了瑪蒂爾達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感覺我對你保護過剩了麼?

“瑪蒂爾達,在許多年前,我也曾面對過和今日差不多的局面……甚至更糟,因爲那時候我列的名單遠比今天要多得多,我要對付的人也比如今那些投機商人和自私自利的貴族要狡詐陰險的多,而這一切,當年我都只能親手去做。

“親手去做的後果就是,我做了更多的妥協,更多的權衡,留下了更多的餘地,還有更多無法直接消滅的敵人,因爲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整個國家四分五裂。我用了十幾年來修復這些裂痕,用修修補補的方式來推進許多並不完善的新政,即便這樣,仍然有許多人在暗處記恨着我,且隨着時間推移恨之俞深——時間到了今天,我又不得不把這些人再放到新的名單上,還要再去面對許許多多受到他們影響的、新的反對者。

“這太損耗精力與時間了,瑪蒂爾達,我並不希望你在我這條路上再走一遍。

“所以,你的手必須是乾淨的。”

瑪蒂爾達靜靜地聽着父親的教誨,她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自己這如鋼鐵般的父親,近年來已經很少像這樣一次性對自己說這麼多話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她點點頭,“但哈迪倫……”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必你也能看出來,”羅塞塔沉聲說道,“這對他或許不公平……但這是皇室成員的責任。”

瑪蒂爾達嘆了口氣。

“現在讓我們談正事吧,”羅塞塔話鋒一轉,“我叫你來,是有一件事交待。”

瑪蒂爾達立刻認真起來:“您請吩咐。”

羅塞塔向旁邊的抽屜伸出手去——他從那裡面取出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向瑪蒂爾達推過去。

瑪蒂爾達好奇地接過文件,打開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行印刷體的大號字母——“關於建立提豐備忘書庫的計劃和長遠意義”。

她繼續翻開了幾頁,很快便發現後續有相當大一部分內容竟是書目,大量的書目。

“這是……”她心中隱隱冒出了猜測,卻不敢確信自己的想法,她露出了錯愕疑惑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父親。

“我們要秘密建立一個備忘書庫——要囊括提豐的一切。學者們已經整理出了所有的史書和技術類書籍的名錄,而更進一步的蒐羅和整理工作正在緊張地進行。按照計劃,之後還會有更多的書籍被列入其中,最終形成一套龐大的百科全書。另外,關於詩歌、戲劇、建築、繪畫等藝術品的收集和整理也已經起步,現在這項工作將交由你繼續執行下去。”

瑪蒂爾達終於忍不住打斷了羅塞塔的話:“您這項計劃……難道是準備……”

“以防萬一,”羅塞塔平靜地說道,“如果我們失敗了,需要有人確保我們的傳統與歷史可以延續下去。”

“情勢難道已經危急到了這種程度?”瑪蒂爾達不禁問道,“目前看來,一切都在控制中……”

“一切確實還沒有到最糟糕的程度,但我們遊走在懸崖邊上,它有變糟的可能——而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保存歷史和文化的工作必須從現在開始進行。”

瑪蒂爾達認真聽着,思索着,隨後她突然反應過來父親真正在擔心的其實根本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人:“您認爲那些塞西爾人會趁此機會進行一場毀滅性的戰爭?而且您認爲他們有這個能力?”

“我敬佩且願意支持高文·塞西爾以及他所聲明的那些‘主張’,但我們永遠不能徹底相信自己的敵人,至於他們有沒有這個能力……瑪蒂爾達,他們有這個動機就可以了,而我最近已經發現了他們這麼做的動機,甚至是他們具體的行動。”

瑪蒂爾達陷入了短暫的思索,幾秒種後才沉聲說道:“……如果真到了您擔心的那個局面,那即便我們整理保存下來了這些書籍,它們恐怕也只不過會變成塞西爾人博物館中的收藏品——用來展示自己成功的征服行動罷了。”

“所以這是最糟糕的方案,甚至稱不上是有效的反制,”羅塞塔淡淡說道,“如果這場危機平安度過了,我們自然會有時間和空間來慢慢解決問題,但現在……我們能做的不多。”

瑪蒂爾達定定地看了自己的父親許久,才終於低下頭去:“……我明白了,父皇。”

羅塞塔淡淡地“嗯”了一聲,隨後書房中便陷入了短暫卻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瑪蒂爾達忍不住想要開口的時候,羅塞塔才突然說道:“覺得我過於悲觀麼?”

瑪蒂爾達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是的。”

“確實,我有些悲觀,尤其是在前不久我們還沉浸在強大的國力自信中,充滿驕傲地規劃着未來的輝煌時代,我如今的悲觀想法便顯得格外不可理喻……但是,瑪蒂爾達,我正在進行一場豪賭。

“一個統治者不應該去做賭徒,但我這一生總是遇上不得不當賭徒的局面,而根據我的經驗,面對一場賭局……悲觀一些總比盲目樂觀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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