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這種死局,換個人,早就準備上馬跑了。
可李逵呢?
明知道是圈套,卻還要去圈套裡蹦噠。
劉法真不知道是李逵這些年功勞來的太容易,得意忘形了,還是李逵已經狂妄到不把天下英豪看在眼裡了。
劉法想了想,低聲提醒道:“大帥,安龍圖哪裡恐怕不好辦吶。他要是不出兵,您老也拿他沒辦法。”
這話有道理,但李逵難道就怕了嗎?安惇和安燾沒有什麼關係。不同於和章惇水火不容的安燾,安惇是章惇非常信任的親信,真要鬧起來,除非李逵有必勝的把握,要不然他也不能拿安惇怎麼樣?
再說了,李逵是文官,命令武將倒是身份足夠,真沒有多少武將敢不聽。尤其是兵統局的威名赫赫,真要是讓李逵面子上下不來,李逵有的是辦法讓各地的督率們腦袋上的烏紗帽不保。所以,哪怕各地的將帥們對李逵非常不爽,背後後槽牙咬地咯咯作響,真要是李逵的命令來了,一個個還得出死力氣出兵。
可要是命令同樣是文官的安惇,就難了。關鍵是,安惇的官階還要比李逵大兩級。安惇是龍圖閣學士,而李逵不過是天章閣待制。按照大宋的規矩,應該是安惇來命令李逵,而不是李逵命令安惇。哪怕是李逵商量着讓安惇出兵,也不該如此。
可李逵不僅沒把劉法的話當回事,反而冷笑起來:“他安惇但凡心中有大宋,有陛下,有名族大義,就不會置於友軍生死存亡於不顧。只要他膽敢不出兵,本官非要參他一本,不把他告倒,決不罷休。”
劉法是猛將,也懂得審時度勢。但是在李逵面前,他的勇猛不夠看,審時度勢的能力,連他都不好意思說出口。李逵的氣勢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對武將呼來喝去也就罷了。武將們大都崇拜大英雄,李逵從功績上來評價,妥妥是個被武將們膜拜的對象。
可是這位連比自己官職高的文官都不放過,劉法真的慌了,想來想去,只能巴結道:“大帥威武!”
李逵瞥了一眼劉法,有點鄙夷道:“你這嘴不適合拍馬屁!”
劉法愣住了,李逵努嘴對樑世傑道:“給他做個示範。”
樑世傑愣了愣神,隨即笑呵呵的對李逵道:“我等如同黑夜裡的羈旅,而局座是我等茫茫苦海中的指路明燈,只要跟着大帥走,就一定能尋找到光明。這是我等肺腑之言,是敬仰之情,滿溢而出罷了。”
劉法臉色漲得通紅,這樣的話,他是說什麼也說不出口的,他自忖也是有骨氣的人。
李逵並沒有打算教劉法如何做官,而是提點劉法易縣怎麼打。
“劉法,你也是軍中的老將了,你來說說,這易縣之戰怎麼打?”
劉法頭皮一陣發麻,他不知道李逵是因爲他之前的話而生氣了?還是真的要考校他的戰術。
“依大帥看該如何?”
“混賬玩意,我要是替你打仗,要你何用?”
劉法沒來由的腦袋一縮,他這是本能反應,面對李逵,他真的怕了。以前光聽說李逵脾氣不好,沒想到來到李逵麾下,捱罵竟然變成了日常。這讓他有點懷念在西軍的時候,那時候他是猛將,被同行稱托出的名望,讓他走到哪裡都是牛氣哄哄的不行。
可如今……李逵動手打他或許也有可能。他連喊冤的底氣都沒有,問題就在這裡,李逵的功勳如同高山一般堵在他面前,他哪些微末功勞,就像是個墳包似的,比都不能比。
劉法後悔了,他後悔自告奉勇來做這個給李逵斷後的人了。可此時此刻,不是後悔的時候,他估摸着自己要是答不上來,或者回答的計謀不符合李逵的心意,還得捱罵。
劉法想了想,搜腸刮肚道:“末將會將兵力佈置在河防一帶,燒燬所有船隻,不給遼軍渡河的機會。”
“等等,你燒燬了所有的船隻,如何追擊遼軍。”
果然,李逵之前好好在前頭走着,聽到劉法的部署之後,立刻對劉法瞪眼怒視,彷彿劉法這麼保守的戰術,犯了天大的錯似的。
還說追擊!
劉法心說:他就三千人馬,南下真定府的遼軍至少五萬人馬,他追擊個錘子呦。
能不被破城,就已經謝天謝地了。遼人不同於早年的草原部落,擁有超過兩百萬人口的漢人之後,遼人學會了築城,會築城就會攻城。易縣這麼低矮的城牆,可經不起幾萬人馬的折騰。這是心裡話,劉法心中最後的想法。
按理說,劉法的想法沒錯。
可是李逵卻很不滿意,指着不遠處的易水道:“睜開你的狗眼瞧瞧,那是什麼?”
“易水啊!”
風蕭蕭水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這句話劉法還是能對上來的,可惜李逵卻根本就不是問他典故,而是指着易水道:“如今是深秋,易水雖說水流不足,但是南下遼軍要回來,沒有十天根本就不可能。”
“這是爲何?”
“蠢才,我真想換了你。”李逵瞪眼怒氣不爭道:“十天半個月,你去上游攔個水壩麻煩嗎?”
“遼人南下,安惇只知道龜縮在城內,遼人搶不到河北路城池的給養,他們懈帶着的給養不夠,是否要用最快的速度打下易縣?那麼遼人安營紮寨就不會距離縣城太遠。只要機會成熟,立刻開閘放水,這五萬人馬還能好嗎?”
劉法心頭猛然一動,心說:“這難道就是他和頂尖名將之間的差距?”
說話間,劉法看向李逵的目光多了一絲崇拜。
可隨即一想,不對勁啊!
他只有三千人馬,攔截易水,築大壩,至少要派遣一半吧?
一半可能還不夠,攔河水壩可是個苦力活。要不斷的加固,太高水壩,一千多人玩命幹,也不見得能成,說不定得兩千人。
這麼算起來,易縣城內只有一千人守城。即便遼軍真的被大水衝了過去,但也不可能五萬人馬都死了啊!只要留下兩成兵馬,就足足有一萬人馬,還能把他個虐死。
可是李逵卻說的高興,拉着劉法道:“到時候,你派遣一支死士,朝着遼將的中軍殺去,只要斬殺了主將,遼人別說是五萬,就是十萬,也是十萬頭豕而已。到最後,還不等着你隨意斬殺?劉帥曾經說過,西軍之中,最勇猛的就是你劉法了,我估摸着要不是劉帥出牛,你應該不會放過這等好機會。”
劉帥就是劉延年,秦鳳路督帥。
劉法的眼神變了,他不懷疑李逵會真的這麼幹。
李逵去,或許還真能成功。
但是他劉法按照李逵的辦法,很可能是送死。
他忽然覺得跟着李逵一起打仗,很危險,極其危險。
他艱難地吞嚥了一口口水,膽顫道:“大帥不回軍嗎?”
如果李逵派遣主力回來,又是偷襲,又是水攻,還真有可能將五萬遼軍給留下。這也是劉法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
可是李逵卻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打算,冷笑道:“涿州,析津府,還有周圍的兵州,至少有十萬遼軍,你覺得我帶着大軍回來,他們就不會跟過來?”
“你以爲一個小小的易縣,真的能擺下兩萬多大軍?”
“你以爲,我回來了,我們還能逃出包圍圈?”
……
一系列的問題,將劉法給問懵了。腦子木了之後,劉法問了一個傻問題,至少對於部下來說,是絕對不該問的問題。
劉法不解道:“大帥,你是要……”
“進攻,進攻!”李逵冷笑着看向北方,語氣陰森道:“我李逵的信條之中,從來沒有保存實力之說。進攻,只有打垮了面前所有的敵人,纔是我等班師回朝的日子。”
進攻!
進攻!
不得不說,這話很提氣。可劉法的腦子卻嗡嗡的響個不停,他很想告訴李逵:大帥,您老手下只有兩萬人馬,不是二十萬吶!
可即便是擁有二十萬人馬,面對強大的遼國也不敢說出如此狂妄的話來吧?
李逵最後還是不放心劉法,將呼延灼給劉法留下了,並且留下了一千五百重步兵。這些可不是普通的重步兵,而是飛廉軍的精銳。有了這支強援之後,劉法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當然,劉法也很好奇,按理說呼延灼應該是最早跟着李逵的吶。
可爲什麼,明明呼延灼和他一樣都是營將,主將卻是他這個西軍外人?
對此,呼延灼能說什麼?
他能告訴劉法自己和李逵不合?
李逵這廝小心眼,幾年前的小事還記在心裡,還處處打壓他?更讓他生氣的是,從頭到尾,吃虧的都是他呼延灼啊!
當然,呼延灼也不敢對李逵心懷二心,李逵是不待見他,但同時也沒陷害他。這在大宋官場的文官之中,簡直就是一股清流。相比其他文官的小心眼,李逵還是相當坦蕩的君子。
安排了易縣的事之後,李逵當即命令全軍埋鍋造飯,吃完之後就休息。
翌日。
天還沒有亮,劉法就站在城頭,目送黑暗中模糊的大軍北上,和他站在一起的還有呼延灼。劉法像是自言自語的問自己,同時也是問呼延灼:“大帥能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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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灼是不太待見李逵,這裝不出來。如今的局勢對李逵來說也很不利,這也不能忽略。
但是呼延灼很奇怪的是,他心裡竟然對李逵有信心,見鬼的信心,他們可是仇人吶!
“大帥是善於創造奇蹟的人,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只要跟着大帥的旌旗勇猛向前……”
說了一半,呼延灼不想說話了,在飛廉軍中日子久了,他似乎也學會了那幫同僚對李逵的吹捧語錄,噁心的很,他都快吐了。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刮子,讓自己清醒清醒。
劉法對呼延灼刮目相看,這位不苟言笑的呼延將軍,原以爲是個悶葫蘆,沒想到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端地是口才了得。
劉法也要隨軍去上游攔壩,對呼延灼道:“易縣就拜託賢弟了。”
“劉兄儘管放心,呼延灼在,城池必將穩若泰山。”
說完,兩人抱拳告別。
易縣竟然是涿州的門戶,兩個城池之間相距就不會太遠。李逵故意卡着行軍速度。一方面,周圍已經是遼國腹地,必要的謹慎還是需要的。斥候往來頻繁,清理小股遼軍,防止走漏消息。另外一方面,他在給劉法創造時間。
在涿州之戰沒有打響之前,南下真定府的遼軍肯定是不會回來的。
可一旦涿州之戰打響之後,留給劉法的時間就不多了。劉法要在這段時間內將易水攔截,並且蓄水到一定的程度。沒有十天半個月,絕對不行。在來易縣之前,李逵也想不到這地方還有這機會。他雖說是臨時起意,但正因爲是臨時起意,才更需要時間。
三日後。
天矇矇亮,城頭上的遼國士兵揉着眼珠子,打着哈欠,活動身體想讓身體暖和一些。突然風中傳來馬嘶聲,涿州城樓上的士兵聞聲看去,驚叫起來:“敵襲,敵襲!”
只見一個偌大的營寨,竟然悄無聲息的落在了涿州城外,而城內的軍隊卻渾然不知。
隨後,城樓上鐘鼓齊鳴,宛如法事開場,立刻熱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