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沒有,據傳言,禁軍在鄜延路打了一場大勝仗。”
“什麼傳言,那是真的。我告訴你,我二姑家的老三就在京營裡擔任卒長,軍中早就傳開了,西夏人浮屍遍野,出戰的是精英的猛虎營,好漢子,不鳴則已,一戰就揚我天朝神威,斬殺無數。此戰能如此大勝,聽說是工部出的一種新武器立了大功,叫什麼火炮來着。”
“這我也聽說了,這火炮可厲害了,一出來,遮天蔽日,空中烏雲密佈,降下神雷攻擊,党項人根本就反應不過來,就被轟殺成灰灰!”
“胡說八道,要是神雷降世,党項人被轟殺成灰灰,哪裡來的浮屍遍野?”
“那你說是咋樣的?”
“我聽崇福宮的道長說,這火炮是個法寶,樣子就像是個螺號,非神武之人不能吹響,但要是吹響了,就能攝人魂魄,党項人就是被攝了魂魄之後,才死傷無數的。”
“你們這幫傻子,既然是個螺號,爲什麼要有火?”
……
在京城,大街小巷之上,很快就有了各種各樣對於火炮的傳言。比如說,天下不出的神器,只有在傳說裡纔有的威力。
當然也有有識之士表示:“火炮就是火藥用來發動的武器,這是工部這些年製作出來的秘密武器。”
“少胡說八道。工部製作出來的秘密武器,你們以爲我等憨傻好矇騙不成?突火槍就是工部弄出來的武器。這玩意,過年的時候,禁軍之中還拿出來在上元夜當煙火玩,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殺人。前線的將士都嫌棄使用,怎麼可能用這玩意將党項人殺的屍橫遍野?”
……
自從李清臣玩笑的說,火炮將成爲大宋護國神器之後,才兩天時間,開封府東京城內就已經傳出了各種各樣火炮的版本。
最離奇的莫過於上古神器攝魂法螺的說法。
當然,神雷法器的支持者也非常多。
汴梁城內,甚至以爲支持各自的說法,但這些街頭的討論肯定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人故意在散佈謠言,而且這種謠言對其他人都無所謂,唯獨對李清臣很不利。
李清臣在主政樞府之後,就獲得西北大勝。這場勝利對於其他朝堂重臣來說,都是一筆厚重到可以吃一輩子的功勞。可這份功勞卻被李清臣給稀裡糊塗的吃了,這能讓人高興?至於說西北大勝,細節上可能會和邸報,奏摺上有些許的出入。但功勞是明明白白擺在面前的東西。
之所以李清臣會如此被記恨,原因是這場大勝來的太突然,但對大宋來說,也太重要了。
神宗中期,大宋對西夏一直保持着進攻的態勢,而且節節勝利,似乎西夏已經在大宋的軍威之下,苟延殘喘,沒有幾年盼頭了。
可是一場靈州大敗,將大宋佔的便宜都還了回去不說,還將西北好不容易積攢的十萬精兵輸的乾乾淨淨,逃回來的軍隊只有不到一萬五千人。另外加上廂軍和民夫,大宋在靈州之戰之中損失超過三十萬人。
消息傳到了京城,神宗皇帝聽聞噩耗,哭暈在了大殿之上。
甚至有人猜測,正因爲這場大敗,倒是了神宗皇帝抑鬱患病,最後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要知道,神宗皇帝身子骨不算很好,但也不差。大宋的皇帝,身體好不好,就看他們能不能生兒子,神宗皇帝可是有十幾個兒子的。只不過養不大的比較多,但成年的也不少。趙煦排行老六,他上頭還有個兄長建在,不過是因爲腿有病,被排除在皇位繼承者之列。
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敗,不僅讓皇帝鬱郁寡終,就連大宋也被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雲。
關鍵是十萬精銳,這是西軍之中最能打的軍隊,這十萬人的損失,徹底導致大宋在西北的戰略由進攻改爲防禦,甚至已經無力再向西夏進攻了。而且,這個局面之後延續了二十年。
這也是元祐年間朝堂上談西夏色變的原因。
大宋將一口藐視西夏小國寡民的大國之氣給輸掉了,想要讓保守派回到主戰的立場上,絕對沒有可能。當時西軍損失很大,很多區域已經無兵可守,無兵可派,只能選擇保守的防禦戰略。神宗皇帝的末期,因爲對外戰爭的接連失利,導致國內新法推行越來越艱難,可以說神宗是在接連的失敗之中,才走上了油燈枯竭的末路。
如果元祐年間,司馬光接到的是神宗巔峰時期的西軍,肯定不會選擇和西夏議和。
當然,議和肯定是錯誤的,當時西軍沒有進攻能力,自保的能力還是有一些的。
這也是司馬光被詬病的原因。
趙煦年幼登基,祖母宣仁太后垂簾聽政,大宋進入了蟄伏期。這很不對小皇帝的胃口,但大權旁落的局面下,他不樂意也沒有辦法。積壓的怒氣被積累之後,終於在親政第一年爆發了。趙煦選擇了紹聖這個年號,就是要追追隨神宗皇帝的豐功偉績。
可實際上,神宗皇帝也是留下了一個爛攤子而已。
但西北一場大勝,頓時讓趙煦發現,他真的天運之子。可以預見,接下來的不久之後,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論功行賞。
李清臣的政敵怎麼可能看着他不勞而獲的獲取皇帝的信任,獲得破天的功勞?
當然,就算是皇帝也明白,李清臣的功勞多半是運氣好。
可別忘了,要是上位者沒有能力挖掘真正的曠世之才,在未知的情況下選擇的話,肯定會選運氣好的那個。
無疑,李清臣就是皇帝的副將。
歷史上的福將很多,大部分都讓皇帝信任有加。比如隋煬帝很信任的大將軍宇文述,就是運氣好到爆棚的福將。功勞像是長了腿似的,會跑到他面前。就算是第二次徵高句麗大敗,遭遇人生最大的慘敗,都已經被削官爲民了,卻因爲楊玄感叛亂,神奇的官復原職。
再比如,唐朝的張亮位居二十四凌煙閣功臣,卻能力平平,頭一次帶兵打仗,被敵軍突襲,這位都嚇傻了,坐胡凳上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卻因爲部下誤以爲主帥臨危不懼,頓時士氣大漲,反而大勝……你讓李廣這樣的老頭子到哪裡說理去?
試問,李清臣是副將嗎?以翰林學士升遷成了樞密使,從擬訂朝廷詔令的大臣,成了管轄大宋全國禁軍的最高長官。要說李清臣不懵圈,誰懵圈。事實上,他當時看到西夏大軍五路進攻西北的時候,表情和張亮差不多的,他覺得自己要爲大宋在西北的慘敗而背鍋了。可纔不到一個月,風雲變幻,西軍竟然反敗爲勝。這期間朝廷做了什麼準備沒有?
什麼也沒有。
樞密院根本就沒有調遣可言,唯一派遣去了西北的一支禁軍還是他上任之前就擬訂的,總數也不過幾千人。
這麼看來,李清臣肯定是副將,而且還是天下第一的副將。
有時候,做皇帝的都很迷信,要是他們認定某個人可以帶來好運氣,就算是當豬養,也要好吃好喝的供養着。
李清臣要是在樞密使的位子上繼續稀裡糊塗的接連獲得邊軍大勝的捷報,很容易讓皇帝對李清臣產生一種奇怪的想法,李愛卿和他一樣,都是氣運之子。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皇帝自然要將李清臣放在身邊才放心。
李宅。
李清臣聽着管事在他跟前說着街頭的風言風語,臉色頗爲平靜,他早就估算到了這一天。可惜有些計謀很好破,有些計謀卻讓人束手無策。
讓李清臣無奈的是,他也想要制定大宋對西夏的滅國之戰,可問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從哪兒入手。
西軍之中,哪個將領有將才,誰有帥才,他都不得而知。
至於說讓他指定陣圖,讓西軍的將領按照樞密院製作的陣圖打仗,要是打贏了好辦,要是打輸了呢?
“老爺,外頭已經傳瘋了,說什麼樣的都有。”
李清臣冷哼道:“朝堂還輪不到市井之人信口開河,去,拿我的帖子,讓開封府查,到底是誰在後面煽風點火。”
“老爺,這會不會引起幾位相爺的不滿。”管事擔憂道:“蔡京雖已不是開封府府尹,但剛上任的呂府尹似乎和老爺也沒有什麼來往。”
至於和呂嘉問沒有交往,李清臣也管不了。
沒想到,李家的管事不僅沒有見到開封府府尹呂嘉問,反而因爲此事非樞密院管轄範圍,而被開封府屬官給趕了出來。
直到這時候,李清臣才感覺到了不對勁,這種做事的風格,怎麼看都有點像是曾布的佈局啊!
而呂嘉問?
此人和蔡京關係不錯,但沒聽說過和曾布也有很深的交情啊!
這讓李清臣心頭浮上了一片愁雲,總覺得有人要搞自己。
翌日,早朝。
呂嘉問突然在朝會剛開始就發難,大聲質問樞密院之首,樞密使李清臣:“李相,我開封百姓聲援西軍大勝,實乃我朝百姓關心國政,爲西軍大展雄威之喜,爲何李相遣派門人讓我開封府衙役將百姓之喜打壓。難道我天朝百姓連爲西軍大勝之喜而高興的權力都沒有了嗎?”
李清臣頓時警覺起來,他是派遣了門人讓開封府查選撥謠言的幕後指使之人。但開封府已經拒絕了他,不僅僅駁了他的面子,而且還頗爲不敬。
這時候呂嘉問突然跳出來,顯然是故意將矛頭對準了他。
凡事有因必有果,總該知道個爲什麼?
可事情攤到呂嘉問身上,就讓人猜不透了。呂嘉問這傢伙這麼說呢?出身名門,祖父呂夷簡,乃大宋名相,其兄呂公弼,也是宰相。曾祖是呂蒙正,太師。人稱:“呂氏更執國政,三世四人,世家之盛,則未之有也。”三代人,出了四個宰相級別的高官,這可比三國時期的袁氏四世三公還要厲害。
按理說,呂家都是保守派的中堅。呂嘉問也該是保守派中一員大將。可是不然,這傢伙生有反骨,壓根就瞧不上保守派。
他偷偷摸摸就投靠了王安石。而呂公弼是王安石的政敵,當年呂公弼寫好了奏章駁斥王安石新法,其中不少問題直指王安石變法中的關鍵。要是突然在朝堂上拋出來發難,王安石肯定會灰頭土臉。可是呂嘉問這時候展現出特工的優良品質,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兄長的奏章偷偷抄寫了一份給王安石。
後來呂公弼被早有準備王安石打了個落花流水。
事後呂家自查,發現呂嘉問這小子是家賊,吃裡扒外。這也是呂嘉問‘家賊’名號的由來。按理說,他爲王安石連家族都不要了,在變法派中肯定要重用。可實際上,呂嘉問一直很邊緣,甚至連核心圈都混不進去。
有人要問了,他連家裡的機密都偷出去了,落下了個家賊的臭名聲。他圖啥?
別問。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到底圖啥。
如果是其他的大臣彈劾李清臣,他肯定能夠看出端倪來,但是遇到呂嘉問,這位以六親不認,損人不利己的傢伙站出來,連李清臣都看不清楚,這位到底是那頭的。
不僅他看不明白,就連宰相章惇,皇帝都看不明白。
遇到愣頭青,李清臣當即決定先慫一波,低頭認錯道:“臣有錯,不該以軍情爲由,限制百姓的言論。臣懇請陛下責罰!”
“李卿……”責罰李清臣,就連皇帝也爲難,可是看李清臣似乎不是作假,乾脆就點頭道:“罰俸一月,李卿可要記住,切忌不可禁錮民意。”
“臣謝陛下寬容。”
但是樞密院干涉開封府辦事,肯定是不對的,李清臣被罰俸一個月。
這一波操作,彷彿是皇帝和李清臣都已經準備好了的,這讓呂嘉問很不爽,他都挑出來了準備大幹一場,你們就結束了,不行,絕對不能就算了。
呂嘉問當即開口:“陛下,李相,如今京城百姓議論火炮,各種說法都有,有些神乎其神,萬一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後果不堪設想。臣以爲,爲了排除民間對火炮的無端猜測,還請樞密院調集火炮入京城,從而消除百姓之間的謬誤。”
蔡京從開封府府尹之位高升,如今已經是戶部尚書。
他做開封府府尹,更多的不過是過度。按理說,戶部尚書已經不小了。這可不是元豐改制之前的戶部尚書,不過是個擺設。自從元豐改制之後,三司使的大部分權力都已經下放到了戶部。如今的戶部儼然有了當初三司的風光。甚至被稱爲小三司,成了六部之首。
甚至吏部的重要性,也掩蓋不住戶部的權柄之大。
可蔡京對自己做戶部尚書的官職還是不滿意,他的目標是進入尚書省。但他進入尚書省阻力很大。
見呂嘉問有點孤掌難鳴,蔡京覺得這是個機會,站出來開口道:“陛下,臣以爲呂府尹說的很有道理。”
李清臣目光頓時聚集起來,盯着蔡京,他有種千頭萬緒終於破案的感覺。咬牙低頭,開口道:“臣附議,不過西軍如今新勝,秦鳳路兵力空虛,又有漢番混雜之難,需朝廷派遣大員坐鎮。蔡尚書之前有言,秦鳳路推行市易法不利,臣提議讓蔡尚書順便去秦鳳路巡視不外乎是個辦法。”
曾布早就看蔡氏兄弟不順眼了,沒等李清臣說完,就站出來表示:“臣附議!”
小皇帝趙煦拿不準主意,看向了章惇,章惇有點捨不得蔡京,這貨搞錢是把好手。但是反對,曾布恐怕又要鬧騰。同意的話,會不會寒了蔡卞的心?
乾脆,他們兄弟的事情,就讓他們兄弟去商量。章惇踢皮球給蔡卞,問:“元度的意思呢?”
“臣沒意見,臣以爲,爲臣者,社稷爲重。秦鳳路需要大臣坐鎮,家兄不去,弟代勞也是一樣的。”蔡卞根本就沒有做蔡京弟弟的覺悟,當年神宗朝的時候,他們還能互相謙讓,主要是當時官小。
一個舍人而已,也不是了不得的官。
但蔡卞知道,自己的兄長如今的心可野,他連戶部尚書都看不上。小三司使的官職,已經是六部之首,要是蔡京連這樣的官職都不滿意。那麼蔡京感興趣的官職只有聊聊數個,樞密使、中書侍郎、門下侍郎,左右尚書僕射,就剩下這幾個官職了。
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連曾布都在眼熱,根本就不夠分的,蔡京想要分一杯羹,實在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蔡京傻眼了,其實呂嘉問也有點傻眼,他覺得讓蔡京不明不白的去西北不太合適,於是提議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蔡尚書去秦鳳路,要是沒有差遣,恐怕也無力管轄秦鳳路的困局。臣提議任命蔡京爲秦鳳路宣撫使。”
蔡京真相吐血三升,原本不過是欽差的身份,真要是有了差遣,豈不是變成了發配。秦鳳路,這還是邊疆。
……
蔡京一臉懵圈。
他不過是見人掐架的時候,湊近多嘴了一句,怎麼最終受傷的成了自己?
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但讓他生氣不已的是,連自家的弟弟都幫着外人來害他。宮門外,蔡京臉色黑沉的對蔡卞道:“你我兄弟情分盡了!”
反倒是蔡卞卻平靜道:“兄長還有什麼話要說!”
蔡京遇到這麼個弟弟,罵也不是,說也不成,跺着腳大喊道:“我招誰惹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