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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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樓,按了半天門鈴,半天沒人開門。

我看了看錶,五點。離晚飯時間應該還有一會兒。我找出包內層的鑰匙來開了門。家裡整潔乾淨,這事他一貫的作風。廚房裡還燉着雞湯,小火,冒着熱氣。想必他不會走遠。

我回到我的房間,一切未變。就連牀單,好像也是昨天才洗過,散發着肥皂的清香。我疲憊之極,脫了鞋倒到牀上,很快就睡着。醒來的時候,身上蓋着被子,而他就坐在我房間的小沙發上,看着我笑着問:“醒了?”

“嗯。”我坐起身來。

“看你睡得香,沒捨得叫你,怎麼會突然回家?”

“學校有假期,回來看看你。”不知道怎麼的,就撒了謊。他的樣子看上去很憔悴,鬍子也長了,好像很多天都沒休息好一樣。

“也不知道打個電話,嚇我一跳,還以爲家裡進賊了。”他起身說,“不早了,你餓了吧,出來吃點東西。”

我看了看錶,將近八點,我竟然睡了如此之久。

我跟着他來到客廳,他熱好了飯菜,居然還有我最喜歡的糖醋魚。我盛了兩碗飯,跟他一人一碗,他從桌子底下拿出一瓶酒就我說:“高興,喝兩口。”

“什麼事這麼高興?”

“還用問!”他說,“你回來了呀。”

我去廚房拿了酒杯,給他把酒斟上。

他抿上一小口,擡起頭四下看看房子對我說:“對了,有件事正要告訴你,這房子我準備賣了,這些年升了不少值,挺划算的。”

“爲什麼要關掉超市?”我問他。

“哦。”他說,“我老了,要休息了。”

“你好懶的。”我說,“四十幾歲,纔是壯年,休息個啥?”

他笑:“你奶奶也不習慣住這裡,喜歡呆在縣裡,有麻將打。你走了,我一個人住這麼大房子,覺得很孤單。也沒什麼意思。”

“可是,”我放下筷子說,“就算你去北京,我也沒時間陪你的。”

“我不要你陪啊。”他愣了一下說,“我有我自己的事情。”

“爸。”我說,“可不可以不要這樣?”

“不要怎樣?”他說。

“我走到哪裡,你就跟到哪裡。我已經長大了,我要過我自己的生活,你這樣會讓我心裡不好受,你明白不明白?”

他看着我,很奇怪的表情,像看一個外星人。

過了很久他才說:“你是怕我打擾到你嗎?”

我試圖讓他明白:“我只是想獨立,我遲早要靠我自己,不能總依賴着你。”

“你還在讀書——”

“很快就要畢業了,”我打斷他,“我會找到工作,養活我自己,當然,還有你。”

他搖頭:“我哪要你養!”

這些年,我欠你太多了。

他表情受傷地說:“你怎麼,居然用‘欠’這個字?”

“對不起,可能是我用詞不當。我明白你對我好是我的福分,但你也要明白,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照顧我自己。你不能總是圍着我打轉轉,你總要有你自己的生活,和你喜歡的人,結婚,生子,過日子!”

“你是說我成了你的負擔?”

我連忙說:“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他生氣地說,“你是要跟我把賬算清楚,然後好一刀兩斷的嗎?”

我的天。

我以爲我們可以平起平坐地交談,我以爲只要我跟他好言好語,他一定會理解我的意思。我完全沒想到事情會變得如此之糟糕。他真的是生氣了,把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站起身來,回了他自己的房間,很久也沒出來。

我也完全失去了食慾。跑到沙發上坐着思考了好一陣,我決定去敲他房間的門。

他沒有應我。

我扭開門,看到他坐在靠窗的那個搖椅上,閉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南方的夜,因沒有暖氣,比北方還要寒冷。我僵手僵腳地走到他身邊,彎下腰,替他蓋了一張小毯子。他眉毛皺了一下,肯定是沒睡着,只是不願意理我。我在他椅子邊的地板上坐下,看到他的牀頭,竟然還是放林果果的那張照片。離去這麼多年,她的笑容好像從來都沒有改變,同樣無法改變的事實是,我和她越來越像。這一切就像一個解不開的魔咒,提醒我日夜提防命運的陷阱和不測,時時不得安寧。

“別生氣了好不好?”我求他,“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他還是不肯理我。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不要每一步都扶着我攙着我,我纔會有成就感,你說是不是?”

他終於肯睜開眼看我一眼,但還是沒有說話。

“我去把飯菜熱一熱,我們把飯吃了,好不好?”

“你哪天回去?”我起身走到門邊的時候,聽到他的問話。

“明天晚上最晚一班飛機。”我說。

“我開車送你去機場。”他說,“趁我現在還有點用。”

我知道他在說氣話,但我不會生他的氣。

晚餐再度開始的時候,卻接到方律師的電話,語氣和態度都不算很好,直接了當地問我洛丟丟是怎麼一回事。

我問他:“你指什麼?”

“她說你授意別人綁架她,並勒索她媽媽的錢財。”

“沒有的事。”我說,“等我回去,會跟您解釋清楚。”

“我現在就要解釋。”方律師說。

我只好放下碗筷,回到裡屋,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方律師說了一遍。方律師聽完後,只問了我一句:“爲什麼要丟下她不管?”

“他們不會把她怎麼樣,我覺得,她應該受點教訓,不然永遠都學不乖。”

“你覺得,你有多大能耐可以自己去覺得?你知不知道她被他們打得快殘廢了,如果她真的出了什麼事,我們怎麼跟她媽媽交待!”

“對不起。”我說。

“算了,不說了。你儘快回來,收拾你所有的東西,離開我的事務所。”方律師說完,掛了電話。我再打過去,他沒接。我完全相信,像洛丟丟這種人,爲了報復我,她用小刀把自己身上刻出一道道傷痕都能做得到。

我並不怪方律師發火,怪只怪我太過大意,或許這件事,我本應該處理得更好一些。

我回到客廳,因爲心頭有事,吃了一半的飯又再也吃不下去了。阿南問我:“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我說,“工作上出了點小問題,被律師罵了。”

“不要緊,”阿南說,“罵罵就學會工作了。我當年當搬運工的時候,一天被老闆罵一百次,不然,我怎麼都下不了決心自己開家超市當老闆。”

我勉強地笑了笑。

“不開心就不做了,換份工作或許更好。”他毫無原則的遷就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