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顏舒舒將車一路飆到工體,剛駛進停車場,我一眼就看到了洛丟丟。她被兩個男人架着,左右搖擺地出現在停車場。看她的樣子,她好像並不情願跟他們走,掙扎了好幾下,但還是很快被他們推上了一輛黑色的途勝。差不多就在他們上車的同時,越野車迅速掉了個頭,飛速地朝着馬路上駛去。
車子就貼着我們旁邊的車道飛了過去,但一切都發生在瞬間,我連喊都來不及。
“追!”我命令顏舒舒。
“你當我007啊!”她一面倒車一面生氣地朝我喊,“馬卓你到底搞什麼鬼!”
“那個女孩,偷了我的護身符。就在前面那輛車上。”
“那是要命了。”顏舒舒手忙腳亂,半天才把車倒過來。當我們趕到馬路邊的時候,那輛途勝早已經沒了蹤影。我們往前追了一陣,車子停在岔路口,顏舒舒無奈地看着我,意思是讓我拿主意。
我唯一的注意就是打洛丟丟的電話。然而,接電話的並不是她,而是一個充滿磁性的男人的聲音,用播音員一樣標準的普通話問我:“請問哪位?”
“找洛丟丟。”我說。
“如果你是她媽,我有個不行的消息要告訴你,貴女洛丟丟被我們綁架了,請在明天中午十二點前準備好一百萬先進爲她贖身。否則,會有遺憾的事情發生。如果你是她媽媽,那就麻煩你將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她媽媽。謝謝合作。”
“別鬧了!”我說,“讓洛丟丟接電話!”
“您看我像鬧嗎?不過爲了讓你相信,或許我可以在她脖子上劃上一小刀,放點血!讓你可以欣賞一下她動人的尖叫。”男人的預期變得兇狠。就在這時,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洛丟丟哭喊的聲音:“媽,救我!快救我!”
直覺告訴我她不是在演戲。
看來我真是命盤不濟,好端端遇到了一樁如假包換的綁架案。
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對着電話那頭說,“如果我可以報出你們的車號,你是不是可以放了她?”
幸虧我剛纔眼尖,看到了我該看的東西,並下意識地記住了它後面的四位數:7834。
當我流利地報出這四個數字時,對方顯然沒想到我有這麼一着,過了好一會兒纔回我:“您貴姓?”
“GPRS。”綁架事件目前爲止還不知道到底真假,保持必要的幽默感是必須。
“G小姐果然名不虛傳。”對方看來並不妥協,“不過我覺得我還是需要把剛纔的話簡略地重複一遍,記住了,時間,明天中午十二點,現金一百萬,地點等我通知。”
“依照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條第一款的規定,犯綁架罪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並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殺害被幫家人的,處死刑,並處沒收財產。你的黑色途勝離開工體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如果我報警,警察會在十分鐘以內堵住你的車。當然,如果你在十分鐘之內把洛丟丟送回原位。這件事都可以當做沒發生過。”說完,我掛了電話,讓顏舒舒把車開回工體旁的馬路邊等待。我有把握,他們不敢跟我賭。除非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個遊戲。
“馬卓,”顏舒舒熄了火,把車停在路邊,點了一根菸對我說,“你爲什麼選擇當律師,幹這一行貌似很危險。”
“今晚的事,只是個意外。”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擔心。
“我沒事。”她說,“你沒事就好。”
我們正說着,就從後視鏡看到那輛途勝從後面開了過來,車剛停,洛丟丟像麻袋一樣被人從車上推了下來,爹在街邊,車子一溜煙開走了。
顏舒舒正要下車,我一把拉住了她,讓她稍等。
我看到洛丟丟從地上爬起來,手捂住脖子,路燈照着她的臉,慘白慘白。她走了兩步,但好像腿軟走不動,慢慢蹲了下去,明顯受了很大驚嚇。
我確認那輛車已經走遠,這才下了車,跑到洛丟丟的身邊,一把扯起她來。她尖叫一聲,發現是我,一把推開我大喊大叫:“神經病,我要你管!讓他們殺死我好啦,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你曉不曉得!”
我揮手就給了她一耳刮子。
她終於冷靜下來,繼續蹲下去,抱住自己嗚嗚地哭起來。我又像拖麻袋一樣把她拖到了顏舒舒的車上,對顏舒舒說:“去醫院。”
她的衣領上全是血,脖子應該還在流血,我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
“給我創口貼。”她抽泣,“我要創口貼。”
“你別再動了,小心雪崩而死!”我嚇她。她終於住了嘴,慘白的一張小臉對住我問;“我真的會死麼?”
“也許。”我說。
“她是誰?”她指着顏舒舒的背影問。
“國際刑警。”我說。
“你別騙我了。”洛丟丟說,“國際刑警纔不會聽你指揮。”
“我的項鍊呢?”我問她。
“哎呀,丟剛纔那輛車上了。”她說,“他們好狠啊,拿那麼鋒利的刀割我的脖子,項鍊斷了,叭一聲,掉到地上,不見啦!”
顏舒舒把車停到路邊說:“馬卓你把她踢下車吧,小心她的血,別把我的愛車搞得像殺人現場。”
“救死扶傷你懂不懂?”洛丟丟捂着流血的脖子跟她鬥嘴,“白求你學不學?國際刑警的職業道德你有沒有?”
若不是惦記着我的東西,我真想一腳把她踹下車,但現在我只能低聲下氣地跟她說:“那東西對我很重要,你還給我好不好?”
她朝我大喊,眼淚傾刻間飛濺而出:“有多重要?有葉賤賤對我那麼重要麼?可爲什麼我失去葉賤賤的時候,你們卻沒有一個人同情我!爲什麼!我必須讓你們體會失去的痛苦,不讓你們好過!”
我伸手去攬她:“好了,冷靜點,小心你的傷。”
她抱住我,哭得天昏地暗。在我的少女時代,我好像從來都沒有這麼放肆地哭過,也從來都沒見人這麼放肆地哭過,彷彿世界末日已經來臨了,大家都沒有什麼活路可走。
她說得對,也許我每個人都只在乎自己的失去。別人的痛,從來都只是別人自己的事。
我拍拍她,她毫不同意安靜下來,不再說話,任我們將她帶到了醫院。脖子上的傷很蹊蹺,幸虧顏舒舒在這裡有個相熟的護士,是她小店的老客戶,所以沒費太多周折就替洛丟丟處理了傷口。傷不算太重,但很危險,如果再偏一點點,就有可能傷及動脈丟了性命。我想不明白,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哪來什麼仇家。要不就真是吳媚媚的錢壞了事。
顏舒舒去買奶茶了,我在醫院急診室的走廊等,正猶豫着要不要給吳媚媚或者方律師大哥電話時,洛丟丟從急診室走了出來,她眼光躲閃但語氣誠懇地說:“謝謝姐姐,醫藥費我改天還你。”
“你知道我要什麼。”我說。
“真丟在那輛車上了。”她說,“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要回來。”
“那幫人很毒的。”我說,“你最近最好少外出,多呆在家裡。”
“大不了一條命。”她說,“你救我一次,算我欠你的。”
“算了,不要也罷。”我說,“走吧,我們送你回家。”
“你是爲我放棄你心愛的東西嗎?”她忽然笑起來,“我跟你非親非故,你爲什麼肯這麼做?”
我不回答她。
“那個玩藝兒一定是你男朋友送你的吧。”她故作聰明地說,“而且你這個男朋友離開你了,是吧?”
我把顏舒舒買來的奶茶塞一杯到她手裡,希望那粗大的習慣可以堵住她的嘴。
回去的車上,她一直靠在我肩上,突然對我說:“我其實很好奇,你說吳媚媚心底,我和一百萬到底哪個更重要。”
“不知好歹。”我說,“你媽對你那麼好。”
“算了吧,你們看到的都是表面。”洛丟丟忽然說,“姐姐,今晚我可以去你那裡住嗎?我不想吳媚媚看到我這個樣子。”
“對不起。我住宿舍。”
“哦。”她說,“那麻煩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來。”
顏舒舒依她所說,在前面路口停了車,洛丟丟自己打開車門下了車。我才發現,她穿了一件特別薄的棉襖,裡面只有那件寶藍色的T恤。她的背影看上去很單薄,像只扁扁的隨時可能被風颳走的風箏。
“別惹她,”顏舒舒警告我,“會是大麻煩。”
“是不是應該把她送回家?”我說,“她媽媽是我們的客戶。”
“馬卓我真的很累了。”顏舒舒說,“我想回去睡覺。”
“好吧。”我多少有些無奈地說。
然而,我們的車正要開走,卻看到洛丟丟飛奔回來,追着我們的車在跑。我打開車窗,就聽到她喊:“姐姐等一等,我帶你去拿項鍊。”
顏舒舒停了車。洛丟丟追上來,拿着手機對我晃了晃說:“現在跟我走,我知道那輛車停在哪兒。項鍊就在車做下面,一摸就能摸到。”
“不用了,這位小姐。”顏舒舒替我回答,“我們沒空陪你玩。”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如果那是很重要的東西的話,還是現在就跟我去吧,夠則,明天能他們就把那輛車開進地下工廠裡改裝了,到時候車牌也跟着換了。也許就再也找不着了。”
我看着顏舒舒,顏舒舒則質詢地看着我,從她的眼神裡,我能讀出他的警告。可是不知道受了什麼驅使,我還是下意識地打開了車門,對她說:“你先進來。”
“往北開。”她敲了敲顏舒舒的背。
“我們先報個警怎麼樣?”顏舒舒冷峻地說。
“報警?”她冷笑一聲,說:“你到底了不瞭解110啊,他們出個警都要跟你收二百,半夜出個警起碼一個小時,問話還要兩小時,沒用的!”
“舒舒,”我說,“麻煩你。”
顏舒舒不情願地踩下油門,按她所說的方向駛去。
其實那天從她上車開始,我就隱隱有了一股不祥的感覺,如在平時,有這樣的感覺我一定不會貿然行動,可是,總有一些時刻我彷彿被邪惡的精靈附身,即使嗅到了最危險的氣息,也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像是要和命運玩瘋狂賽車的遊戲,比誰開得更快,更放得開,更不怕黑暗災難的海浪排山倒海而來。
我離開這感覺已經很久很久,可怕的是當它再來的時候,我心底竟有一種故友重逢的喜悅。
我到底怎麼了?
按照洛丟丟指的路,我們的車子一直駛向郊外,最終到達一個很空曠的地方。一路上,洛丟丟都在發短信,我正準備她再不說要去哪裡就讓顏舒舒把車開回去的時候,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因爲我看到十幾輛並排的黑色途勝,在顏舒舒微弱的車燈掃射下,全部亮起車燈,耀眼程度幾乎刺瞎我的眼睛。
顏舒舒立刻急剎,想要調轉車頭,車後座的九零後少女卻已經一躍而起,將銀白色的針頭對準她的喉嚨,沉着地說:“不開過去,讓你立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