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圖默然回想了一會兒,道:“是麼,還有這回事。”
趙珋擦了擦臉上的藥汁,吸口氣,恢復了自稱:“朕累了。你下去吧。
蕭圖撣撣袍子,道:“以人易物,何況還是朝廷命官,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你想都別想。”走到門口,停了一停,轉過頭道,“你當你還六歲麼?龍體是你自己的,太醫既開了藥,就給我好好地喝。”
秦攸乖乖將藥喝乾淨了,皺了皺鼻子。
“苦麼。”
秦攸忙道:“不,不苦。”
阮雪臣這幾日早出晚歸,顯然是避着他;就是偶爾碰上,也不說幾個字;就是開口說了幾個字,也不正眼瞧他。秦攸初嘗甜頭,當面雖然不敢放肆,私心裡卻恨不得夜夜抱着他睡。如今遭了這般冷落,再想到阮雪臣要趕他回鄉成親的話,不免又是難過又是害怕。半夜睡不着時,就溜出府去找茬,倒把方圓五里的小蟊賊嚇了個乾乾淨淨。
不料今日阮雪臣居然主動來他屋裡,而且沒帶着什麼閨秀的肖像,只捧了一碗湯藥讓他喝。
他喜出望外,問也不問,端起來就喝,喝完便定定地望着阮雪臣的臉。
雪臣低頭收碗,道:“擦擦嘴。”
秦攸擡手抹了抹,問:“什麼藥?”
阮雪臣頓了一會兒,才道:“防消渴症的。”
秦攸困惑道:“我沒有這病。”
阮雪臣的聲音忽然帶了兩分怒氣:“所以纔要防。”
秦攸愣道:“雪臣哥哥?”
雪臣自覺失態,匆匆道:“睡前把那篇《論中立不倚》作了。”
這在往日是苦差,然而阮雪臣已經多日對他的功課不管不問,秦攸聽了這個,倒歡喜起來,幾乎把這句話當成是應允他繼續住着。
他咬着筆桿苦坐到下午,終於謅出一篇來,剛剛謄清,恰好慶兒進來送點心。
秦攸瞅了他一眼,忽然念頭一轉,道:“慶兒,大人他這兩日上醫館了麼?”
慶兒茫然搖頭道:“不知道。”秦攸皺着眉倒回椅背上。
“大人不怎麼上醫館。我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大人自己開方子。哦,大人今天也在喝自己開的藥呢。”
“嗯?”
“秦少爺不是也喝了嗎。您和大人的是一樣的。”
秦攸越發疑惑起來,想了想,屈指把慶兒勾到跟前,道:“是你買的藥材?”
慶兒立刻覺得被侮辱了:“當然不是,慶兒我只做屋裡的活。”
“那這樣,你把大人書房裡寫剩的字紙都揀來給我。”
“啊?”
阮雪臣望着眼前滿頭的小辮子,頭疼道:“慶兒給殿下上茶。”
“誒,不用,我給阮大人帶了好酒來。”
“殿下,我們一般不飲空心酒。”
“這個,是留我吃飯的意思嗎?”
“……”
“哈,你們說話就是太繞彎子,其實直說便好。別太鋪張了,便飯,便飯。”
“咳,慶兒,去叫廚房準備小宴。”
耶律赤節一派喜氣洋洋,阮雪臣正襟危坐道:“不知殿下除了請下官喝酒,還有何事麼?”
“還是先喝酒,喝了再說。”
雪臣挑眉道:“殿下,下官習慣飯前將事理完,飯後便不問公務了。”
“這個,好罷,去年一會之後,我便仰慕大人風采,一直想請大人來我大遼,助我師法貴國的禮樂。”
“此事恐怕不能夠。謝過殿下盛情。”
“嘿嘿,大人身不由已,我自然明白,所以已替大人向你們官人……呃,官家?求了兩道密旨。”
阮雪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耶律從腰帶裡取出兩個黑犀角小黃帛卷,抖給阮雪臣看:“這一個,秘密準了大人以前遞的辭呈;這一個,秘密封大人爲和談使,到我大遼和親。”
阮雪臣張口結舌:“殿下!”
耶律拍着自己的嘴,道:“不是不是,是和談,和談。嘿嘿,我的漢話不靈光。”
“荒唐!這也可以秘密着來?你怎麼不……”阮雪臣咬牙硬將“問過端州王”幾個字嚥下去,氣得抖着手捧起黃帛卷,細細驗看那落款,確實就是他熟悉無比的硃砂大印。
雪臣將密旨拍在桌上,冷冷道:“這任命未經中書省商議,形同廢紙。”
耶律笑道:“那便燒掉後一封,前一封總沒毛病吧?大人已是庶民,就作爲我私人的貴客好了。放心,一切禮遇不變。”
“此事再議。殿下,下官今晚要進宮面聖。”
“呃,他今晚不是去離宮避暑了麼?”
“五月就避暑?”
耶律無辜道:“我也奇怪。不過,他說從明日起,爲了先太后忌辰,輟朝三日,大人不知道?”
阮雪臣頹然道:“……下官記起了。”
“哦,咱們的行程已定,煩請大人叫小廝儘快收拾東西,飯後便要動身了。”
“今晚?”
“不錯。”
阮雪臣瞪眼看了他一會兒,卻是毫無辦法。趙珋若是成心躲着自己,即便進宮也是見不到的。蕭圖,蕭圖必定有辦法,然而……
雪臣忽然擡眼道:“也好。只是我還要向暫住府中的故人之子辭行。他不知何時才歸。”
“這個,我看他若是飯後還回不來,大人留封書信就可以了。日後請他來我們大遼的上京作客,一樣能見到大人嘛。”
“那下官也不能孤身前往。”
“這是自然。呃,不過帶一個人也就夠了。對了,您那位弟弟可不行。”
“下官是獨子,沒有弟弟。”
“咦?……那就那個叫慶兒的小東西吧,對了,他不懂得中原武學吧?”
“他是伺候文墨起居的書童,怎麼會懂。”
“好,好,好得很,就他了。”
那臉膛紅嫩的藥鋪老掌櫃只念了兩行,便笑眯了眼睛,細細看完,臉上的笑愈發厲害,放下紙,笑嘻嘻地打量着秦攸,道:“少俠想問什麼?”
秦攸給他笑得發毛,狐疑道:“您看這個方子,是治什麼的?”
“這上頭啊,皆是寒涼峻急的藥味,專司攻伐陽氣。”
“您說淺顯點兒?”
“就是讓人清心寡慾,少思**。”
“……”
一個腳伕打扮的人蹭過秦攸身後,匆匆出了鋪子。
老掌櫃抽了抽鼻子,轉頭看去,只看見那人不起眼的衣角在門口一閃。他眯着眼,頭也不回地問夥計:“出去的那人買的什麼?”
“師父,那人要的是曼陀羅果子。”
“要多少?”
“哈,三十枚。不過他身上一股腥羶氣,右手上都是刀柄磨出的繭子,只怕是遼人扮的。徒兒擔心他拿去害人,就和他說賣完了。”
老掌櫃點了點頭,繼續道:“少俠還有什麼想問的?”
“……哦哦。那麼,這不是治消渴症的藥方?”
老掌櫃笑了一聲:“這個啊,若說一點關係沒有,倒也不是。青春年少之人——比如少俠這樣——如果縱慾過度,底子再不好的,便比常人更易得消渴症。”
他見秦攸表情怪異,補道,“不過麼,我看少俠倒不是那般人。怎麼,是令尊令堂還是令師給少俠開的方子?呵呵,管教得未免太嚴。”壓低聲音,笑道,“其實,不喝也罷。”
作者有話要說:不行了要睡了,明天再來搬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