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林美薇被他嚇了一跳,見他臉色黑得滲人,也不敢再多話,拉上門退了出去。
眼前是婧虞和石謙新緊緊相擁的畫面,樂靖晟知道婧虞一直不出院,就是怕孔家的人忘記她受害者的身份,會以孔立業受傷爲理由找石謙新滋事。他們誰也沒說,卻總在心裡爲對方着想,總在心裡爲對方考慮。
那一刻,樂靖晟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他覺得累,扶着洗手盤又滑坐到地上。婧虞有個兒子,那是自己的,他是不是應該把他要回來呢?
夢裡全是破碎凌亂的畫面,婧虞的笑,婧虞的淚,婧虞各式各樣的表情,她指着鼻子控訴自己的不辭而別,愧疚像海水一樣涌過來,將樂靖晟淹沒得無法呼吸。
他喘着粗氣從夢中驚醒,一摸額頭上全是汗水。林美薇一身破舊的衣服坐在房間的飄窗上看着他。
“媽,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睡意全無,他撐着撐着身子坐起來。
“你不想娶楊子嬌,媽不想逼你。”林美薇的語氣很平靜,跟以往爲求報仇歇斯底里的樣子完全不同,“既然你不能滿足孔夢琳的要求,我想她很快會把我們掃地出門,與其等到那一天,不如我們自己搬走。”
“媽,你胡說什麼呢?”樂靖晟裹着睡袍坐到她身邊,“這房子是我用自己的薪水和分紅買的,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誰也不會趕我們走的。”
“怎麼跟他們沒關係?不是孔夢琳你能進樂世嗎?不是她,你能有今天,我們能有今天?”
安靜只是僞裝,林美薇跟歇斯底里的教育了樂靖晟二十幾年,她根本改不掉那個毛病,三句話脾氣又上來。
“我常常跟你說,滴水之恩要涌泉相報,讓你不要忘本,你怎麼就記不住呢?”她粗暴的用手指戳着樂靖晟的頭,“你以爲你幫她抱不平不跟子嬌結婚,她就會感激你嗎?她照樣會把你趕出樂世,趕出樂家的。”
林美薇嘴裡的那個“她”,自然是姚婧虞。
“媽,你知不知道子嬌到底對婧虞做過什麼?”
“不就是找人打了她一頓嗎?”孔夢琳是這麼跟她說的,她也覺得只是這樣而已。女人嫉妒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做出那樣的事情,他們不但沒有檢討,還合夥矇蔽別人的試聽,樂靖晟覺得憤怒。可那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他也不想婧虞的名譽受損,所以沒有辯駁。
這讓林美薇以爲他有所觸動,變本加厲的誘導,“靖晟,子嬌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爲她愛你、在乎你,你要理解她。”
“媽,這不是第一次了。楊子嬌已經綁架過婧虞一次,只是那次沒有抓到人,可這次不同,如果孔立業出來指證是楊子嬌在背後唆使,你以爲楊家還能像現在這樣風光嗎?”
“這,這個孔夢琳沒跟我說,應該不會吧?”眼看就要搬進樂家,林美薇不願就此放棄,“大不了,大不了多花點錢?”
“你以爲孔家是缺錢的人嗎?你以爲樂瑤是能用錢收買的嗎?”樂靖晟無奈的搖搖頭,起身去洗漱,“結婚的事情你暫時別多想,我收拾一下去公司,不然真的要被樂瑤搶得沒事可做了。”
“靖晟,別的我可以不管,但子嬌肚子裡的孩子呢?”看着樂靖晟收拾好,徑直出門,林美薇追上去,“那是你的,你應該負起一個父親的責任。”
跟石謙新敞開心扉,兩個人開開心心的辦理了出院手續,回到樂家只有柳媽和幾個傭人在家。婧虞才知道樂瑤出差去了,過兩天回來;樂靖晟負責去給自己送湯,她以爲是自己和石謙新去辦手續的時候錯過,所以並沒有多想。
她現在心裡更多的是高興,和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許。
她終於決定重新開始,都說孩子在三歲以前是沒有記憶的,過完年團子就滿三週歲,也就是她跟樂靖晟從相識到分開差不多可以算四年了。她要給糰子一個完整的家,而石謙新十分願意喜當爹。
石謙新陪她到傍晚,接了個電話,說單位有事情要回去處理一下,囑咐婧虞在家好好休息就離開了。
離開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婧虞睡了個好覺,心情果然好了許多。
午後,她吃着水果在露臺的躺椅上看書,冬天的太陽不烈,帶着點暖意很舒服。
聽見玻璃滑門的聲音,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不是說今天不過來嘛?”
沒人回答,她回頭看見穿着黑色風衣的樂靖晟,他的臉色極差,眼神憂鬱。婧虞的心莫名的抽了兩下,然後她清楚的聽見自己在跟自己說,你們已經毫無瓜葛。
她默默的回頭,繼續看書。樂靖晟也沒說話,徑直在另外一張躺椅上坐下,安靜的看她。
起風了,有點涼,婧虞縮了縮身子,“你能到房間裡幫我拿個披肩嗎?”
樂靖晟沒想到她會主動說話,立刻點點頭。等他拿着披肩過來,婧虞已經把露臺的門鎖上。她仍然在露臺上看書,而他連敲開玻璃門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們中間橫亙的,不止是三年時光,更像是被分割的兩個世界。
婧虞就那麼一直坐到傍晚才起身,樂靖晟就那麼一直站到傍晚,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站在那裡幹什麼,彷彿只有看着她的時候,心裡才能安穩。
“柳媽,麻煩你幫我把晚飯送到房間。”婧虞下樓泡了杯紅茶就直接回房間。
樂靖晟站得腿麻,好不容易將婧虞堵在二樓的過道上,“我有話跟你說?”
“我沒話跟你說。”他一瘸一拐的樣子很好笑,婧虞心裡卻絲毫沒有惡作劇得逞的高興,她是真不想跟他說話,因爲已經無話可說。
“婧虞,我們不該是這個樣子。”樂靖晟在她推門進屋那一刻抓住她的手,“我們應該好好談一次,談談我們的未來,談談他的未來。”
樂靖晟後面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卻讓婧虞身子一震,“你說什麼?他的未來?誰的未來?”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知道自己虧欠你們很多。”
婧虞冷笑起來,將滾燙的茶壺摔在他的腳邊,樂靖晟不自覺的鬆開婧虞的手,往後推了一步。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扔下那句話,婧虞迅速的關上房門,背抵着門,她滑坐在地板上,緊張得嘴脣都在發抖。
他怎麼會知道?婧虞想起柳媽說他到醫院送過湯,如果他沒找到自己,不是應該打電話問嗎?他莫名其妙的消失一天,難道他聽到自己和石謙新的談話?他會不會搶走糰子呢?
“喂。”
電話那邊想起那個熟悉的聲音,婧虞的眼淚一下子落下來,“謙新,謙新……”
她反覆叫着他的名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一會兒,她才斷斷續續的把事情跟石謙新講清楚,“謙新,你陪我回古城好不好?我們去散心,我們去看糰子,我不想呆在這裡?或者我們去別的地方?好不好,好不好?”
母子連心,石謙新知道婧虞有多着急,他不敢跟她鬧,只能順着她的脾氣安撫,“好,好,我都答應你,等我解決掉楊子嬌和孔立業這件事,我們馬上過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現在就要去。”婧虞的聲音變得失控。
非不得已她儘量不去古城看糰子,就是因爲每次分開的時候所有人心裡都像刀割一樣難受。阿依是從她開客棧就僱的夥計,看着糰子出生,所以對糰子很好,她不擔心糰子會受人欺負。
但現在不同,樂靖晟讓她感覺到恐懼。如果樂靖晟真的愛她,爲她多考慮一點,就不會做出娶楊子嬌的決定。如果沒有那個決定,就不會有悔婚,不會鬧出這麼多事。
“好好好,我們馬上去,馬上去好嗎?”因爲這段時間受連番的刺激,醫生說婧虞有輕度抑鬱,石謙新不敢逆她的意。
“那好,你趕快收拾東西,我馬上去訂機票。”
說幹就幹,婧虞馬上開始在網上搜索機票,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她等樂靖晟那麼多年,無非是因爲愛,因爲想給糰子一個完整的家,他做不到的,石謙新可以做到,這就夠了。
石謙新掛掉電話,又打了好幾個電話纔開始收拾東西。婧虞是急暈了不想追究,但他不能。不讓所有欺負婧虞的人都要付出代價,他就不叫石謙新。
“謙新,你這是幹嘛?”蔡曉雲買菜回來,看見他在收拾衣物。
“婧虞心情不好,我陪她出去散散心,幾天就回來。”石謙新貌似輕鬆的拍拍她的肩膀,“老媽請放心,一定給你帶個完完整整的媳婦回來。”
“我要什麼完完整整的媳婦,我巴不得你多帶一個回來纔好。”蔡曉雲沒有疑心,嗔怪的看他一眼,轉身去廚房做飯。
石謙新覺得那句話怪怪的,一會兒纔回過味來,“媽,你居然會開玩笑了?”
“開什麼玩笑,媽是說正經的。你看楊子嬌和樂靖晟那個叫什麼?奉子成婚。”石學廣常駐部隊,石謙新也經常出任務,她一個退休老太在家無事可做,她早就想抱孫子了。
“以前媽不催你,是覺得你心裡有婧虞,現在既然你們倆都有意思,那就別讓媽再等了,成麼?”
“楊子嬌肚子裡那個,還不定是誰的呢?”石謙新抱怨了一句,無視蔡曉雲後面的嘮叨,繼續回房收拾東西。
很快婧虞就打來電話,她已經訂了兩張當晚的機票。
晚飯還沒吃完,蔡曉雲有點疑惑,“需要這麼着急嗎?”
“瑤姨出差了,婧虞不想一個人在家對着樂靖晟,所以想早點出發。”石謙新三下五除二扒拉完碗裡的飯,“媽,這幾天你好好照顧自己,我一定會給你帶好消息回來的。”
看他自信滿滿,蔡曉雲的眉頭才舒展開,“你們倆也好好的,早點回來啊!”
爲了節約時間,他們約好在機場匯合。婧虞坐在長椅上,看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石謙新卻始終沒有出現。
“各位旅客請注意,您所乘坐的ca1601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攜帶好您的隨身物品由25號登機口上飛機,祝您旅途愉快,謝謝!”
機場的廣播裡響起公式化的登機提示,婧虞的心才真正慌亂起來,手機那邊依舊是冰冷的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您稍後再撥。
“阿姨,謙新在家嗎?”打不通石謙新的手機,她只能打家裡的座機。
蔡曉雲看看牆上的掛鐘,“他兩個小時前就出門了?不是去接你了嗎?”
“我們約好直接在機場見面的,”蔡曉雲和藹的聲音讓婧虞的心稍微平靜一些,“那我再等等,謝謝阿姨!”
“姚婧虞旅客請注意,您所乘坐的ca1601次航班即將起飛,請您儘快登機,謝謝!”廣播裡響起最後一遍提示語音,婧虞才起身拉着皮箱走向登機口。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更涼一分,直到艙門關閉,她才確定石謙新真的不會來了。她拎着箱子出門的時候,樂靖晟就站在那裡挽留,“婧虞,你相信我,沒有男人會願意替別人養孩子,你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補償你們吧!”
她冷笑着告訴他,“謙新不是你,他永遠不會騙我的。”
一字一頓,鏗鏘有力,那一刻她對石謙新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