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羊

三隻羊

三隻羊

那一日的一切彷若最離奇的情節。

俠客看見赤腳的奇怪少女至建築極高處跳下,降落在他面前。一雙眼在陰暗中散發微微綠光,少女美則美矣,手上卻莫名拿着一隻粉紅色塑料大臉盆。

“想活下來嗎?不想活就不救你了,直接送你一程。”

少女蹲下與俠客平視,臉上幾乎沒有表情,手上那隻大臉盆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想用大臉盆送自己一程。

“……”,俠客眼中閃爍着不知名的光芒,最後他逞強的扯出一個笑容。

“救我。”

“先說,會讓你痛到生不如死喔。”茉緹微笑,這句話可不是在嚇他。

說着,五六隻蝙蝠已經叼着一個昏迷的人飛來了。茉緹用指甲毫不留情的在自己手腕上畫了一個見骨的口子,鮮血如泉涌,汩汩流入地上的臉盆。將血液一擠再擠,總算擠滿五分之一盆後她才讓自己的傷口復原。

茉緹並不怕讓俠客看見這驚人的復原能力,這對她有利,至少讓這狐狸知道她不是那麼好料裡的。

再來,茉緹抓來那昏迷的人,一個扭頭啪搭一聲了結他生命以免他要面對等一下的不人道對待。將那人的頸子瞄準臉盆,茉緹毫不手軟的狠狠抓了一把,立刻鮮血如泉涌,接下來抓開那人手腕血管……一直到裝滿臉盆茉緹才停手,攪拌一陣後對着俠客的傷口就是一倒。

忍痛忍了那樣久的俠客竟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那盆溫熱的血像有生命般一進到他體內就自動攀附體內臟器,接下來則是撲天蓋地般毀滅性的痛覺,讓俠客忍不住低聲悶吼,全身止不住抽搐。然後,他感覺到自己被那些詭異的蝙蝠叼起,跟着少女離開凌亂的現場。

路上停了一下,俠客痛得滿身冷汗還是戒備的看向茉緹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沒想到茉緹卻彎腰提起某屋頂上的一雙黑高跟鞋,哼着歌穿上,然後又小跳步的繼續走。

操!俠客看到高跟鞋一把火就上來了,他到底跟這鬼東西有什麼過節?

茉緹卻沒注意到俠客額上抱出的青筋,一邊物色今天晚餐一邊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飛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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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住飯店有人幫忙打掃很方便但這死狐狸不知道有多少仇家要避,於是茉緹趕着在天亮之前率領着蝙蝠大軍,把俠客連着自己之前已經打包行李挪到自己的深山別墅中。

爲了增加速度幾乎動用了她所有的管家蝙蝠,高達數十隻。

她的別墅雖然隱密但要覓食都要跑老遠去找人類實在很麻煩,不過這些帳茉緹知道自己日後一定會跟俠客好好算清。

俠客的所有傷口包括脊椎都在一夜間好了,但因爲使用了大量血族血液反轉註定一死的生理狀況,俠客因而產生了強大的副作用和排斥反應,長期間不分日夜的全身劇痛和高燒折磨着他。

茉緹對這樣的狀況並不意外,她已經看過太多被這樣硬救回一條命的人類了。少,躺在牀上兩年,多,五六年都有可能,但只要能活下去這種痛楚似乎也微不足道了。

爲了俠客前前後後大老遠用瞳術迷來數個醫生,還學會了打點滴和照顧人類病患的方法。她替俠客以酒精擦拭身體降溫,也使用冰枕什麼的。俠客狀況時好時壞,好時就喂他吃點好消化的東西,糟就替他打點滴和注射營養針。

他們兩人常常在黑暗中互望,俠客一雙綠眼竟跟茉緹的族人有些相似,讓她偶爾看呆一陣。

“爲什麼要救我?”俠客曾這樣問她。

“因爲我爽。”茉緹沒氣質的隨便答道。

“妳想要什麼?”牀上的俠客不理茉緹應付似的回答,他即使憔悴蒼白,眼神依然清晰明亮。

我想要什麼?茉緹一呆。

對,這樣的她,如魚得水的活在人羣中的她,人類的天敵、這世界上唯一的血族,她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你陪着我。”茉緹輕聲說。

她的答案讓俠客陷入一片沉寂,一雙綠眸在黑暗中疏離而平靜的看着茉緹,就像茉緹剛剛那一句不過是開玩笑,不一會俠客又問:“妳是什麼生物?”

這世界的羊雖然好吃但就是比較敏銳高傲又討厭。

“在日後的日子裡你會知道的,相信我,你要恢復五成的身體狀況一定需要一年以上。”茉緹不滿的皺眉,對於被拆穿種族問題有些不是很愉快。

俠客的一雙綠眸中明顯的流轉一種輕蔑瞧不起。

茉緹聳聳肩,替他打了一針營養針就離開別墅到城市覓食去了。幾隻蝙蝠飛入俠客房間待命,等着協助俠客。

俠客擡頭望掛在燈具上的蝙蝠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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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什麼生物?真的是虛構小說中的吸血鬼?還是隻是一個好喝人血的變態特質繫念能力者?

她不會念能力卻可以操縱蝙蝠、使傷口自動癒合、還可以使用自己的血混合一般血液將瀕死的人從鬼門關拉回。

幾個月下來俠客幾乎都躺在牀上不得動彈,但並不代表他無法觀察茉緹。

這個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獨特的一支種族,還不曾被任何獵人發現,着實令人驚訝,相信團長也會有興趣。

門外傳來了鋼琴的聲響。

不曾聽過的歌曲,激烈的情感,偶爾會在像今日般有月光的夜晚響起。

那女的不知哪扛來一架價格不斐的鋼琴,還老愛在三更半夜彈一些澎拜的曲子,還讓不讓人睡?有沒有把病人放在眼裡呀?

幾次,俠客叫蝙蝠把他搬上輪椅,推去看茉緹彈琴。

那女的永遠不開燈,月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銀光,而琴上永遠沒有譜──她應該是在翻動自己記憶中的樂譜。一首接一首從沒聽過的精緻樂曲接着彈,少女會眉頭緊皺,或者露出破碎的神情。

“月光、夢中的婚禮,“茉緹有時會念出幾首歌名詢問他,“聽過嗎?”

俠客的答案永遠都是否定,這樣永遠一樣的回答有時讓俠客懷疑,這女的真的跟他來自同一個世界?

茉緹每隔幾日都會來咬他的脖子。

被吸血鬼咬的感覺是什麼?最初尖銳又痠麻的感覺,伴隨而來的一種讓人腦中一片空白的感受,一種心跳加速的略爲興奮感。俠客可以感覺到茉緹其實很想一口咬斷他的脖子,只是都忍下來罷了。

茉緹在咬他時,雙眼總是異常鮮豔的綠。

即使眼前這個還是半熟的少女,卻擁有最高雅的貴族氣質與嗜血氣息,像是荒野的肉食動物般殘忍又美麗,這讓俠客想起一人。

庫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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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養了一隻俠客是什麼感覺?

很難言喻,感覺就像是終於有了可以牽掛的東西,住所裡也不在只有蝙蝠、冷冰冰的高級傢俱和自己剛拎回來的新鮮屍體。

茉緹不敢帶活屍回來,怕出了什麼差錯她好不容易救回的虛弱俠客隨隨便便就掛掉了。

俠客感官很靈敏,就算是在發高燒的狀況,只要茉緹一進入他房間必然會睜開眼看她想做什麼。但這種狀況在兩人同住多月後就漸漸沒有了,茉緹開門進他房間時不再有一雙綠眸瞪着她看,而是闔着眼的他。

他很像茉緹以前養過的那種街上檢來的流浪動物,從最初的不讓人摸,經過茉緹的一再挑戰他極限後才慢慢變得願意讓人親近。

“你身材好好。”茉緹這樣對他說。

“……”

回答她的卻總是一片帶着既定微笑的沉默,俠客的雙眼沒有一絲波瀾。

就算俠客肯讓茉緹撲上去像玩偶一樣擁抱、像暖爐一樣被抱着取暖撒嬌了,但俠客的雙眼中還是那樣,沒有鬆懈與溫度,依然冰冷、疏離、甚至仍然帶着最初的陌生。

仍然是那僞善的笑,敷衍一切他不想理會的話提,緊閉心房,自我防備。

即使茉緹是那麼常坐到他的牀沿與他交談,兩人之間的距離卻依然還是那樣,拉近的距離微乎其微。

讓人失望,讓茉緹往往想轉身就走,不再面對自己狼狽的徒勞。

之後俠客狀況稍好一些了,茉緹就硬是把兩人的居所搬到天空競技場附近。一路上瞳術自然沒有少用,相信那隻狐狸都看在眼裡。茉緹甚至知道俠客會趁着她離開,一樣一樣的去查看她的東西。

她不在乎,說真的,其實她也沒什麼好在乎了。

俠客總坐在牀上嘴角噙着笑觀察她的一舉一動,那種感覺就像自己是一種外星生物,很不舒服。茉緹無力感一天一天與日俱增。

“你的狀況好得很快嘛,半年多一些,就已經快復原了。”

今日茉緹再度自動的撲到俠客懷抱裡,把頭埋到他頸間嗅聞皮膚下那鮮美的氣息。

俠客把她推開,阻止茉緹用那尖銳的牙在他脖頸上啃下細碎的血花,“妳的療法雖然能救人,但還真讓人生不如死。”

“我知道。”茉緹目光沒離開俠客的頸子。

俠客受不了的把茉緹眼睛捂上。

和這傢伙相處半年多下來,她的目光大部分都停留在他的脖子、喉嚨、手腕上,很少往上移好好的看着他。就算是撲上來索求擁抱,也多是爲了嗅聞他的氣味。

他,簡直就是她所畜養的一道美味的菜餚。

“你很小氣耶,看一下也不行嗎?又不是要咬你!”茉緹不滿的碎碎念,揮去俠客的大手,終於好好的看着他的眼:“差點都忘了正事。你打開過這個小黑盒對不對?”

茉緹拉出脖子上的項鍊,上面串着一個小黑盒,小黑盒打開,盒中正是兩個魂隨石”橘樹”和”青霧之森”。

俠客依然是那副微笑。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很討厭你那個笑容。”

茉緹有些厭惡的這樣說着,接着將五指穿進自己的胸口。銳利的指甲很快讓白細的皮肉鮮血直流,翻出的猙獰皮肉伴隨汩汩鮮血在兩人的衣服和牀單上留下怵目驚心的痕跡,有如命案現場。

連一直都從容的俠客,其笑容也爲茉緹如此突然又恐怖的行徑而有一瞬的僵硬。

茉緹手中握着什麼,從體內拿了出來,她滿手都是血帶肉的握着那東西。俠客可以看見她擦成黑色的指甲縫中也積滿血和肉,茉緹將東西遞給俠客:“給你。”

俠客接過那東西,連着茉緹滿手鮮血。

那是一個小石頭,沾滿了茉緹微溫的血,一瞬間俠客就知道了那是什麼。他擡頭看着茉緹,良久。

然後,他才問:

“妳不止血嗎?”

茉緹一驚,才發現自己真的忘了這件事情,急忙開始自愈。俠客卻已經在這個空檔自己下了牀,微微蹣跚的往地下室走去。

真是個渾蛋,連謝謝也沒說一聲?那個魂隨石好歹是老孃爲他抱蛋抱了三個月的產品,很耗體力好嗎?

茉緹不滿的從後面撲上去,完全不理會他的身體不佳狀況就攀住俠客雙肩。俠客沉默了一會就熟練一帶,就把茉緹抓到身前,讓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茉緹這才滿意的擁住他頸子,又聞聞嗅嗅了起來。

地下室一片漆黑,只隱約看的見一口黑棺材的輪廓,地上鋪着上好的白色羊毛地毯,四面八方的牆壁則都是鏡子。棺材的蓋子半開,裡面露出了半截男性穿着黑西裝的手臂。

“我真佩服妳從來不會讓這地毯沾上血。”

“不,“茉緹糾正俠客,“其實我已經換了好幾十次地毯了。”

“所以我才佩服妳的財力竟然可以一直維持它的白。”

茉緹乾笑,“其實也撐不了多久,之後還得請你幫忙了。”

不然你以爲你房間裝的那五六臺最高級的電腦和雜七雜八設備是裝假的嗎?

俠客一關上門,幻象就有如泉水源源不斷的自手中那個橘紅的小石中涌出,瞬間地下室化爲廣闊無邊的草原,長草的高度幾乎將人漫過,快看不清前方。

黃昏微陰的天色,風拂過草原便掀起陣陣草浪,其如海般壯觀的陣陣草葉鳴響,長草拂過肌膚的觸感就像真的一樣。風微涼,天色陰陰的。

俠客看向茉緹,發現她此時正盯着他的喉嚨看,不禁無言。

一陣沙沙作響,俠客往草叢中看去,看見一隻兩人高的巨大紅狐狸出現在他們面前。一雙細長的鮮綠瞳眸,那顏色竟和自己的眼極爲相似。

“這幻象是妳設計的吧。”俠客不滿的瞇眼。

茉緹不爽,“少血口噴人好不好?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把石頭拿出身體來看!幻象更是個人血液決定的!就說你是隻狐狸!”

“是嗎?”俠客有點不相信,“那雪地荊棘是誰的血?”

“是我的。”

俠客露出不相信的神情,讓茉緹不客氣的對着他舊傷處搥了好幾拳。

那大狐狸低下頭來磨蹭兩人,卻沒有撒嬌的意思,就只是冷冷的看着兩人輕輕甩動尾巴。茉緹爬下俠客的臂彎,伸手擁住巨狐。

“有溫度有觸感,你要不要試試?”茉緹閉上眼感受大狐狐毛的溫暖蓬鬆,不忘順便抱怨,“你看看,這讓人生氣的冷漠不是跟你一模一樣?還說是我捏造出來的。”

俠客沒說話,嘴角帶着笑撫摸那隻大狐,仰頭看着那狐。

“這個石頭叫『紅狐』。”茉緹道,“我已經取好的名字你不準改。”

俠客沒理她。

兩人沉默着,感受這個幻像空間的觸覺、嗅覺和聽覺,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分辨究竟幻象是幻象,還是這地下室纔是幻象。

世界只剩下草浪與風拂過耳際的聲響。

在以前那個世界,她看過上百個這樣獨特的幻象,一樣真實一樣難忘,只是今後大概再也沒機會見到那些幻象的主人。

幾分鐘後茉緹看向俠客,竟發現俠客難得的也正在看她。

見茉緹對上他的目光他也不轉頭,就只是那樣若有所思的瞧着她。

茉緹快在俠客的綠眸中迷失了方向,在那雙酷似她族人的眸子中。兩人無聲對望一會,茉緹才緩緩開口問道:

“要不要看我姑姑的橘樹和我堂哥的青霧之森?”

俠客聳肩,“隨便。”

空白的世界長出橘色的巨樹,枝葉層層舒展,結實累累,婆娑輕舞。畫面一變,長滿巨木的森林裡瀰漫着淡青色的霧氣,迷濛間總覺得有人影在遠處注視般。觀看這兩個石頭幻象的茉緹不再心不在焉的盯着俠客的脖頸,而是沉溺其中。

幾乎不可自拔。

********************

茉緹真的是一個讓人很無言的女人,俠客第一次自己坐着輪椅探勘屋子時就這樣覺得。

打開第一個房間,滿滿的衣服、燈光明亮和多組連身鏡,各家廠牌和年分甚至用精緻的小木牌標註。俠客晃了一圈,不屑瞇眼關門離開。

第二個房間,帽子和髮飾;第三個房間,首飾和化妝品;第四個房間,包包……在俠客看到整齊排列高跟鞋、高達百雙還挑高打通的房間時,他終於爆發了。

“什麼鬼!”

一路找卻也沒找到茉緹房間,坐電梯到地下室終於來到了那間放了大棺材的房間,俠客不客氣的開門進去了。裡面意料中的是一片漆黑,他打開燈環視了一下這個房間,發現角落有個被咬斷脖子的青年,衣着凌亂雙目圓睜,一手還緊握着槍。

俠客視若無睹的移動到棺材旁邊,打開了棺材蓋子。

裡面熟睡的少女臉色蒼白,一頭漆黑的長髮尾端像上過卷子,微卷的散落在頰邊。少女睡姿極爲端正,幾乎像是喪禮中棺材的死者,也幾乎沒有呼吸。

像是屍體,像是玩偶。

少女慢慢睜開了眼,望向俠客,其雙眸碧綠而瀲灩幾可媲美世界七大美色。不料少女卻慢慢舉起右手,睜大眼堅定的對他比了根中指。

“草,這麼亮怎麼睡,給我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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