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看那人,卻是在高牆中從旁輔助鄒靖照看朱聿鍵夫婦的宦官,王品當初安排他進來,也是爲了便於監視,同時可以將高牆內朱聿鍵夫婦的動態及時彙報給他。
那宦官兩眼圓睜,口鼻流出黑血,顯然是服毒自盡。
還沒等王品喝問,一旁的親衛首領便連忙解釋道。“回稟公公,剛剛綁縛這幾人的時候,屬下等已經嚴密搜身,屬下幾人都曾在東廠辦差,對於這口中藏毒的做法甚是熟悉,當時搜索時,確實沒有發現此人藏毒啊!”
衆人震驚之餘,王品卻是如遭雷擊。手下這些親衛們都是心腹之人,而且大部分都曾在廠衛中歷練過,既然他們說未曾發現異常,那就可以肯定抓這些人的時候,這名宦官的確未曾藏毒。
那就是說,是另有人將毒物趁着剛剛曾氏引起混亂的時候,悄悄傳遞給了那宦官。
一想到這兒,王品周身上下如墮冰窖,寒氣自腳底瞬間蔓延至腦袋,就連攏在袖中的雙手都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在場的人不多,除了自己的親衛便是朱平安等人的親兵護衛,只是他們都遠遠的守在外圍,而且剛剛曾氏暴起的時候,這些人的目標也只是圍攏了曾氏,並沒有人靠近被綁縛的幾人,這一點,王品對於自己的眼力很是自信。
那麼,能夠接近那名宦官的,也只有自己的這些親衛們。
王品慢慢回過頭去,逐一的掃視每一名親衛,努力的想從他們臉上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可結果令他失望。
形勢如此,現在,王品可以肯定,問題便出在自己的手下身上。
可能在自己這手下中做手腳的人,除了遠在京城的義父王承恩,王品實在是想不出第二個人。
朱聿鏼?別開玩笑了!一個像豬一般被圈養起來的藩王。能有如此的手段?
王品忽然間感覺到有些天旋地轉。這一年來,他向京城寫了幾十封信,有些是寫給王承恩,更多的則是寫給自己的義弟懷德。王承恩回過兩次信,都是懷德代筆,只是最近的兩個月,懷德的回信明顯也少了起來。
莫非是在暗示什麼?
難道說。義父已經開始不信任自己了?自己和東宮的那些往來,被他老人家發現了?義父命自己照看朱聿鍵和朱平安,可爲什麼又要殺朱聿鍵的幼子?朱聿鍵和朱平安與義父究竟有何種恩怨?
一連串的問題衝擊着王品的大腦,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就快被擠爆炸了!
最先發現王品不對勁的是朱平安,他一個箭步過來,扶住搖搖欲墜的王品。“公公,您沒事吧?”
面色蒼白的王品勉強擡起手搖了搖,“無妨,咱家有些不適而已。”
路振飛也走過來,面沉似水,“竟然敢下毒謀害宗親,可惜線索已然斷了。這畢竟事關宗室,公公還是拿個主意吧!”
王品勉強站穩了身體,“事到如今,沒有別的好法子,就由咱家來擬道奏章,上報宮裡吧!看看皇上和司禮監、宗人府是個什麼意思再說吧!”
王品雖然有些驚駭,但腦子卻轉的飛快。到了如今,心中的懷疑是無論如何不能向任何人吐露的。此事更是不能跟義父扯一丁點的關係。看來,還是要利用一下石應詔這個已死之人,上次凌虐宗親的事情,已經在崇禎皇帝哪裡掛上了號,這次的事情少不得又要栽到朱聿鏼的頭上,如此纔算妥帖。
而自己,則要儘快給京師的義父去一封信。闡明自己的心意,也好化解兩人之間的誤會。
可是,這真的是誤會嗎?這連王品自己都不相信。王承恩不願意讓自己牽扯到後宮的爭鬥之中,更不願意王品一早便投靠在東宮的麾下。可開弓沒有回頭箭。給自己性命的是義父王承恩,而能讓自己大展拳腳,一展抱負,獲取榮華富貴的卻是太子殿下,這兩個人,王品無論如何都不能背棄。
真要在兩人之中做一個選擇……。
唉,等到必須選擇的那一天,再說吧!
王品黯然的離開,庭院中也被打掃乾淨,地上的黑血被親衛們用一桶桶冰冷的井水沖刷的乾乾淨淨。兩個侍女和廚娘瑟瑟縮縮的抱在一起,猶自在低低的哭泣。鄒靖哆嗦着安撫着三人,好歹勸住,這才戰戰兢兢的回到各自的屋中去。
朱聿鍵安撫住曾氏,這才走到院中,向着路振飛深施一禮,“驚動了路大人,實在是抱歉,案子便由王公公他們去查吧,陸大人還要操勞公務,吾就不再打擾了!”
路振飛還禮,搖搖頭,“王爺言重了,這件事情牽扯過多,下官身爲巡撫卻是不便插手,還請王爺見諒。不過,還請王爺放心,今後貴府的衣食起居,下官會安排府中的管家一併操持,絕對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朱聿鍵感激的一拱手,“有勞大人了!”
路振飛看看朱平安以及段喜年,“衆人都在,王公公也離開了。路某便直言了。此次來,還有一件事情要告知王爺,不日之後,朝廷便會有聖旨到達中都,本官和平安或許便要領兵馳援京師!”
“馳援京師!”朱聿鍵和段喜年頓時變了臉色。韃子入寇的事情他們也已經得知,只是沒想到路振飛和朱平安也要帶兵進京。
“情非得已啊,本官奉旨巡撫中都,如今京師危急,本官如果坐視不理,改由他人領兵,實非人臣所爲。平安所部亦是中都唯一之精銳之師,此次正好大顯身手!”
段喜年情不自禁的退後兩步,憋氣不吭聲了。好在衆人都知曉他的逢難必退的品性,倒是沒人在意。
朱聿鍵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繼而緩緩的點點頭,“大人所言甚是,朝廷養兵千日,爲的便是這一時。大人忠義,朱某感佩!”
朱聿鍵看向朱平安,“大郎。你也放寬心,曾氏只是一時情急,才錯將你當做謀害孩兒的兇手,如今兇手已經自盡,她亦知道是錯怪了你,只是礙於面子,不便出來罷了。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朱平安拱手作揖,“平安不敢!”
朱聿鍵卻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感嘆道:“吾兒終於長大成人了!”
此話一出,路振飛和段喜年都是一愣,這還是朱聿鍵第一次在人前承認朱平安的身份。
朱聿鍵拉起朱平安的右手。將其輕輕交到路振飛的手上。“見白先生,犬子便交託於你了,望你多加照看!”
從驚愕中恢復過來的路振飛深吸一口氣,微微一笑,“王爺放心,斷不會讓他出了差錯!”
朱聿鍵這才欣慰的笑起來,“諸位都不是外人。就不要再打啞謎了。平安的事情,應該是喜年告知段大人的吧?”
段喜年老臉一紅,徑直跪在朱聿鍵身前,“喜年請王爺責罰!”
朱聿鍵雙手攙扶,“責罰什麼,要不是你,吾這一脈能有如今的光景嗎?平安得你照拂,總算長大成人。吾感謝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責罰!”
朱聿鍵感嘆道:“吾今生所求不多,但求上報君王,下護黎庶。只是被奸人所害,如今只落得一個囚禁高牆的下場。幸好吾兒已然長大,得以代替吾報效朝廷社稷,此次入京勤王。必要勉力殺敵,以報朝廷!”
朱平安點頭稱是。雙眼禁不住有些溼潤,雖然和朱聿鍵相處不多,也是知道今日才切身感受到父子之間的一絲溫情。但卻讓朱平安一下子回憶起前世的種種,幾欲落淚。
路振飛不是那種拘泥不化的書生,自然對朱聿鍵的話語沒有什麼異議。
倒是朱聿鍵,由此猛然間想起了一樁舊事,不禁臉現怒氣。“吾聽聞去年時,那陳子壯曾經途徑中都,路大人和平安你還曾和他見面是嗎?”
路振飛和朱平安詫異的點點頭。
“這個腐儒,留之無用,只有荼害朝廷,被下詔獄真真是報應啊!”朱聿鍵怒髮衝冠,顯然還是對當年的往事耿耿於懷。“難道我宗室子弟,便沒有良善之輩嗎?如今他竟然還有臉面欺世盜名,開設書院!”
朱平安此時才明白朱聿鍵是爲何發怒。那還是崇禎五年時的一段積怨。當時崇禎帝急於網羅賢才,於是下詔援引祖訓:“郡王子孫之中,有文武之才,可以擔大任者,經過朝廷考覈檢驗,可以授以官職,升遷如常例。”
此令一出,竟然招致文官的集體反彈。尤其是陳子壯爲此上疏,提出三條“未必然”的理由和五條“不可行”的道理,語詞激切。他認爲:“宗秩改授,適開僥癰之門。隳藩規,溷銓政。”
崇禎帝看後震怒不已,以其“沮詔間親”的理由,將其革職,授以廷杖,並下詔獄。
之後幸得衆文武和皇太后求情,才倖免一死。
究其原因,當時還是唐王的朱聿鍵所呈上的彈劾陳子壯的奏章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
朱平安沒想到,朱聿鍵居然到如今還這樣切齒痛恨陳子壯,想想陳子壯暗中供給給自己的生鐵,朱平安沒來由的一陣惡寒,如果讓那個老傢伙知道自己是朱聿鍵的兒子,那結果可就熱鬧了!
好不容易勸住了朱聿鍵,路振飛、朱平安和段喜年等三人這才從禁垣高牆中離開。
時至午時,遠處城牆上的大纛隨風飄揚,烈火一般紅豔的“明”字鮮活無比,蛟龍一樣蜿蜒而上,竟是要飛上九天一般。
路振飛倒背雙手,看了良久。猛然間開口,“朱平安聽令!”
“在!”
“朝廷詔旨到達後,本官再給你十天時間整頓兵馬,十天之後,自校場點兵出發,馳援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