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之戰如火如荼,看起來頗有曠日持久的態勢,時間很快進入到陽春三月。在這一個月中,吳三桂兵鋒所到之處,明軍紛紛潰敗,總兵陳謙、兵備道僉事沈宸荃、鎮東伯方國安、巡撫浙江的大學士熊汝霖等文武大員不得不退守舟山羣島,浙江很快落入清軍之手。
但吳三桂本人也沒有心思據守浙江這三戰之地,浙江軍民也不甘歸降傾聽,寧波、紹興等地相繼發生民亂,百姓紛紛揭竿而起,抗擊清軍。隆武朝的大學士張國維、兵部左侍郎朱大典、戶部左侍郎宋之普等人也召集義勇起兵反清,浙江的局面一時之間很難穩定下來。
聽從謀士方光琛的建議,吳三桂派遣麾下大將程建威扼守入閩的龍泉、景寧一線,自己則親率十萬大軍揮師進入福建。
有明一代,浙江便以富庶聞名天下,吳三桂雖然沒有據守,但卻是通過在浙江的縱橫闢闔,爲十餘萬大軍籌集到了充足的糧草和補給,此次跟隨他南下的東路軍各部卻幾乎完全是綠營的精銳,包括他的嫡系關寧軍在內,因此在全軍的指揮權上,再沒有人可以任意干擾,全軍上下軍令統一,戰力也得以完全發揮出來。
唯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張存仁卻是從四川千里迢迢的趕到了軍中。吳三桂心裡清楚,他手下的衆將也明白,張存仁此來卻是爲了監視吳三桂大軍的一舉一動。張存仁是皇帝的心腹,漢軍獨當一面,便是他一力保舉的,但對於漢軍將領的想法,他也是心知肚明,在這個關鍵時刻,萬萬不能讓漢軍將領脫離到掌控之外。
吳三桂對於張存仁心存忌憚,這個老傢伙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深得聖眷不說,在漢軍營中也是威望極高。漢軍營中很多遼東的將領都曾在其麾下任職,在軍中的人脈和影響一點也不比吳三桂差,很多遼東將領都對其惟命是從。吳三桂這次入閩,表面上看是受了博洛的排擠。不得已而爲之,但老奸巨猾的張存仁卻未必會這麼想,他極有可能早已經察覺到吳三桂心中的真實想法。
三月初十的時候,吳三桂攻陷平山縣,兵鋒直達入閩的咽喉要道仙霞嶺一線、分水關一線。這兩處礙口是進入福建的必經之路。鄭芝龍早已安排下心腹大將黃明俊、李暄鎮守,福建巡撫楊廷清率兵一萬據守浦城,以爲兩地的後援。
鄭芝龍自湖廣兵敗之後,北征的三十萬大軍土崩瓦解,十餘萬鄭軍也有一半留在了湖廣,或死或降,真正退至福建的只有五萬餘人,加上福建留守的兵馬,整個福建鄭芝龍一共還有約十一萬的兵力。看起來似乎和吳三桂旗鼓相當,但鄭軍卻是由大大小小的地方豪族以及海上集團所組成。湖廣的慘敗讓鄭軍上下軍心浮動,面對着來勢洶洶的吳三桂大軍,已經有部分將領開始動起了別樣的心思。
裹挾着隆武皇帝一家以及黃道周等部分朝臣進入福州之後,鄭芝龍便迫不及待的逼迫皇帝給予自己監國的權力,以此來控制整個福建的軍政大權,其中最重要的是將很多跟隨鄭軍退至福建的江西、江浙兵馬整編到鄭軍的序列之中。嚴防這些人和朱平安私下聯絡,釀成大變。
鄭芝龍還將自己的平虜侯變更爲南安侯,對於“平虜”二字,給予他的傷害和陰影實在是太大了。包括鄭軍集團內部,鄭芝龍也要面對極大的壓力。原本被壓制下去的鄭彩等高浦鄭氏的勢力也開始蠢蠢欲動,矛頭直指以鄭芝龍爲首的石井鄭氏。內憂外患之下,鄭芝龍原本的雄心壯志被消磨的一乾二淨,他現在所想所思。便是要保住福建這最後的地盤,保住石井鄭氏和自己這一系的大好基業,其他的都沒放在心上。
到底是上了年紀在襄陽所受的驚嚇和傷痛,直到到了福州,纔算痊癒,饒是如此。鄭芝龍的身體也大不如前,再加上夙夜憂慮,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到了福州之後,已經有人不斷登門,話裡話外都在探查鄭芝龍的口風,福建沿海一帶,全是各大海商的地盤,平時聚攏在鄭家的旗下,現在鄭家大禍臨頭,很多人都開始坐不住了。
對於海商來說,朝代更替,誰做江山,這都是無足輕重的事情,不管是誰坐在那個龍椅上,海上的世界始終是屬於海商的,這一點到了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所以這些人登門,說來說去,便是要探查鄭芝龍的下一步打算。
現在,清軍已經佔據了湖廣、浙江和江西的部分地域,南直隸只剩下淮揚和南京還在苦苦支撐,北方的朱平安則在於八旗主力糾纏。看起來,似乎清軍已經有了席捲天下的態勢,如果鄭芝龍一意抗清的話,對於海商來說,無疑要承擔巨大的損失,福建一地要是遭受刀兵之苦,那海商的利益也將因此大受損失。
所以,他們前來便是要一探鄭家的口風,看看是不是會有“化干戈爲玉帛”的可能。
今日間一早前來拜謁鄭芝龍的便是屯駐在閩安鎮的水師參將鄭春良以及幾名在閩安混飯吃的海商。鄭春良也是石井鄭氏一族,論起輩分來,還是鄭芝龍的族兄,官制雖然不高,但其父在石井鄭氏中卻是德高望重的族老,因此鄭芝龍雖然心中百般不願,卻只能是無可奈何的笑臉相迎。
鄭春良自小習武,從小便在海商討生活,實打實一個粗人,說話不會拐彎抹角,上來便是直呼“一官”,讓鄭芝龍也是眉頭緊皺。
“一官哪!今天你一定要給我一句實話,這大軍壓境你到底做的是何種打算?”
還沒等鄭芝龍開口,一旁的鄭芝豹便要發作,但鄭春良卻是一瞪眼,“三官,我與一官說話,你不要插嘴!”當即便將鄭芝豹給頂了回去。鄭春良是族中有名的渾人,發起瘋來,連鄭芝豹也要懼他幾分,因此鄭芝豹只能是悻悻的閉上了嘴巴。
鄭春良不等鄭芝龍回答,當即接着說道:“這仗可不能再打了。咱們石井鄭氏這些年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說,你說要進軍江南,那是咱們全族都與有榮焉的事情,咱們可曾說過一個不字,你說要北伐,咱們族中全力支持,可這倒好,襄陽一戰,將咱們攢了十餘年的家底子全部給賠了進去。如今你是不知道,大軍回師,這八閩之地有多少家都折損了子弟,這些孤兒寡母口口聲聲罵的可是咱們石井鄭氏啊!”
面對着鄭春良的責問,鄭芝龍只能是苦笑以對。
廳中並沒有其他人,除了鄭芝龍兄弟便是鄭春良,鄭春良說話也不再顧忌,湊到鄭芝龍的身邊,“一官,你可是身負咱們石井鄭氏的族長一職,咱們全族的興衰榮辱全繫於你身,這個時候,你一定要拿出一個方略來啊!清軍大舉逼近,打,咱們不怕,可有一點你要看清楚,這可是在咱們家裡打啊!打勝了,咱們要承擔撫卹,還要休養生息,打敗了更是萬劫不復。咱們是姓鄭的,沒有必要爲了朱家的江山賠的傾家蕩產啊!”
鄭芝龍的心裡一動,“大兄,有話請直說,這裡就咱們三兄弟在,有什麼話不妨放在桌面上說的清楚。你老是告訴我,你是不是和北面聯繫了?”
鄭春良嘿嘿一笑,“咱們是做生意的,不管是北面的還是南面的,總要牽扯上一些關係的,我就不信一官你這裡沒有和北面聯絡的渠道!”
鄭芝龍一時間有些沉默。
鄭春良看着有戲,連忙趁熱打鐵,“一官,還有些事情我要講在當面,當年你殺了鄭聯,又佔據了廈門,高浦鄭氏可是始終沒忘了這段深仇大恨,鄭彩那小子最近的舉動你也知道,可是,他手下的動作,恐怕你就沒那麼清楚了!”
鄭芝龍猛然間擡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哼哼,鄭彩此人其志非小,他身後的高浦鄭氏更是野心勃勃,這麼多年始終被咱們壓了一頭,如何能善罷甘休。據我所知,鄭彩已經和北面聯絡……!”
“什麼!”鄭芝龍霍然站起身,“此事可當真?”
鄭春良愜意的坐回到座位上,“聽我說完,他和北面聯絡可不止一家……!”
聽了這句話,鄭芝龍不禁心驚肉跳,“難不成他還和朱平安有些瓜葛?”
鄭春良雙手一攤,“我只知道他們之間有私下來往,但具體聊些什麼,我卻上哪裡去知曉!”
此事的鄭芝龍再也沉不住氣了,從山東崛起之後,鄭芝龍便在朱平安的手中吃過數次大虧。如今更是因爲議立儲君的事情勢成水火,雙方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更何況此次更是將朱平安的父親和兄弟劫持到了福建,這仇恨已然是無法化解了。清軍入閩,他鄭芝龍還有一線生機,可要是讓朱平安佔了上風,那他鄭芝龍可就必然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鄭春良繼續說道:“北面的來人如今就在閩安,見或不見,你給個痛快話。最後我再奉勸你一句,北面來人可是說了,大清對於明軍降將可是優撫有加,看看吳三桂等人,你便知道大清的誠意究竟有幾何。一旦你下定決心歸順大清,那一個八閩之王是絕對跑不掉的,我石井鄭氏一族,將永鎮福建,一應海貿,清廷絕不插手!你覺得,這個條件如何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