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來說,此時的鄭芝龍對於北伐的態度還是積極的。在取得了隆武朝廷的主導控制權力之後,鄭芝龍還是寄希望於通過北伐來進一步擴大鄭氏家族在中樞和民間的影響力。之前,鄭家困居於福建一隅,但現在躋身於中樞,所抱有的目標和從前已經大不相同。
爲此,鄭芝龍開始對麾下部隊的整訓和動員,包括湖南的何騰蛟以及江西的袁繼鹹,兩位江南大明朝廷最有實力的督撫也都在此時投了贊成票。
鄭芝龍的戰略是沿長江北上,先奪取荊襄,之後可以兵進山陝,與山東、河南的朱平安所部南北呼應,奪取關中之地後,天下便唾手可得。到時候,無論是滿清或是朱平安,都將不得不陷入到戰略被動的狀態之中。
可以說,按照目前的實力來說,鄭芝龍做出的這種戰略部署是極爲實際的。目前湖廣的形勢雖然複雜,但相對來說,各種勢力的實力卻是和鄭家的軍力無法相比擬的。
但關鍵有一點,卻是令隆武朝廷以及鄭芝龍有些躊躇。和堅決抗清和消滅大順的朱平安不同,鄭芝龍和隆武朝廷雖然也堅持消滅滅明的大順政權,但對於清軍,內部卻是存在着很大的分歧意見。其中最爲主流的意見,也就是鄭芝龍等人認爲,吳三桂等漢臣是藉助於滿清的實力爲崇禎皇帝復仇,從這一方面來說,鄭芝龍等人卻是未將清軍作爲頭號敵人來對待。一旦攻入湖廣,面對着南下的清軍該如何應多,內部之中卻是到現在還沒有一個統一的決議。
李自成黯然退出山陝之後。湖廣各股勢力之中,應該說實力最強的便是他。但他也存在着極大的隱患,便是軍心消沉,補給困難。“均田免糧”、“闖王來了不納糧”這種口號如今已經不能吸引流民參與到順軍當中,因爲北方的戰事,大批的流民已經向相對來說安定許多的江南和山東轉移,而大順本身的急轉直下的態勢更是讓很多人心有餘悸。此時避之不及。所以說,順軍雖然還保有着十餘萬兵力的規模。但其實帶有最多不確定因素的也是它。
其他如黃得功等地方派系,都是擁兵割據一方,甚至連何騰蛟都是打算以北伐來擴充自己的實力。白旺分兵出荊襄之時,爲防備被人抄了老窩。曾經派人私下裡與何騰蛟聯絡,約定共同伐清,但何騰蛟卻是堅決拒絕。白旺不得不出兵之後,何騰蛟卻是派遣兵馬攻入襄陽地方襲擾,卻被白旺的部下擊退。等到李自成大軍退入湖廣之後,威脅到何騰蛟在湖廣的安全,才逼得何騰蛟不得不頻頻向鄭芝龍求援。
鄭芝龍的兵馬也由此得以順理成章的進入到湖廣地區,但控制廬州、武昌府的黃得功卻是根本不買鄭芝龍的賬,只是據守自己的地盤。不讓鄭家的一兵一卒進入。
孫傳庭去世之後,羅汝纔在朱平安的授意下,由英霍山中出兵。也進入到湖廣一線。在朱平安看來,羅汝才雖然自身實力不濟,但作爲一根攪屎棒是絕對沒有問題了,他也很期待,在真實歷史中並沒有過多戲份發揮的這位號稱“曹操”的羅汝才,究竟能做出多大的事情來。
義興元年的七月中旬。在好不容易和黃得功討價還價之後,鄭家水師和陸師終於進入黃州府。黃州府城也因此變得熱鬧起來。每日裡都有大批的身穿鐵甲,下身卻是穿着短褲和水鞋的福建士卒到達此處,城外長江邊上也已經連起十餘座水寨供鄭家大軍使用。
七月二十三這一天,也是今年以來最熱的一天,鄭芝龍帶領着鄭鴻逵等心腹將領也趕到了黃州府城。
李自成已經進入襄陽,這對於鄭芝龍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要是能趁機剿滅元氣大傷的流賊,那對於鄭芝龍來說,可是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他鄭芝龍將成爲大明的中興名臣,簡直可以與前堂的郭子儀、李光弼相提並論。
也因爲如此,對於此次進兵,鄭芝龍顯得尤爲慎重,抽調鄭家兵馬各路精銳進入湖廣,還積極聯絡了何騰蛟、袁繼鹹等各路督撫,江西兵、貴州兵、江浙兵也都在源源不斷的進入到湖廣地界,總兵力達到了三十萬人,對外號稱五十萬之衆,秣馬厲兵、躍躍欲試。
俗語有言,“湖廣熟、天下足”,雖然並不能說明此時的湖廣已經超越江浙成爲大明最發達的地區,但至少作爲長江中游最重要的產糧區,體現出湖廣在目前大明的無可比擬的突出作用。
也因爲經濟的發達,有明一代,黃州府都是科甲最爲鼎盛的地區,在整個湖廣中位於首屈一指的地位。從洪武開國直到崇禎朝,黃州府推出進士四百零六人,湖廣地區無人能及,放眼全國,也是一個了不得的成績。
但也是因爲極度的興盛,流賊變亂之後,李自成和張獻忠先後將眼光投向湖廣一帶,因爲戰火頻仍的緣故,曾經繁華的黃州府也漸漸凋零下來。
黃州府城中多有豪商富戶,張獻忠經略湖廣之時,黃州也曾屢遭劫難,因此城中富戶商賈多被屠戮,永平坊作爲當時最爲繁華的區域,便遺留下不少豪族的宅院。
其中孝義巷中便留有一座萬曆年間朝中顯貴的祖宅,如今卻是成了鄭芝龍在湖廣的行轅。
七月二十五一大早,鄭鴻逵卻是着急忙慌的登門拜訪。這些日子以來,鄭鴻逵忙的腳不沾地,作爲鄭芝龍麾下的文臣之首,又是隆武朝廷的定虜侯,北征大軍的糧草供給便全部壓在了他的身上。數十萬人的大軍,每日裡吃喝用度便是一個天文數字,以鄭家富可敵國的財富,也是有些吃消不起,鄭鴻逵不得不和各部勢力每日裡爭執、商議,爲的便是搜刮一點一滴的財富,匯流成河,保障北征大軍的使用。
原以爲鄭鴻逵只是來哭訴銀錢、糧草的消耗,鄭芝龍卻是有些不耐煩,但鄭鴻逵一進後院,卻是罕見的反客爲主的打發走了一應鄭芝龍的姬妾和下人,又吩咐親衛等人嚴加看管宅院。一系列的反常行爲卻是讓鄭芝龍吃驚不小。
“曰漸!出征在即,有什麼事情這般大驚小怪?”鄭芝龍的聲音中帶着一絲不虞。
“兄長!北面來人了?”雖然整個院中除了幾名心腹親衛看守再無他人,書房中更是隻有他們兩兄弟,但鄭鴻逵還是極力壓低了聲音回答道。
“是流賊的什麼官員?夠分量嗎?”鄭芝龍一時之間沒有弄清楚鄭鴻逵話中的意思。
“不是流賊,是……,是東虜!”鄭鴻逵不得不挑明說道。
“什麼?”鄭芝龍卻是嚇了一跳。“他們派人來做什麼?”
“來人直接找到了小弟的府上,小弟不敢做主,只能將其帶了過來,兄長您看,見還是不見呢?”
鄭芝龍卻是猶豫起來,鄭鴻逵緊接着說道:“來者只有寥寥數人,爲首的與小弟當年在京師中有過數面之緣,乃是崇禎朝時的翰林院檢討,還做過流寇的兵部侍郎,如今是東虜朝中的禮部侍郎,名叫楊士聰的!”
“來意呢?”對於這個名字,鄭芝龍並不熟悉,但一聽鄭鴻逵關於其人的介紹,便足矣證明此人無非是個牆頭草而已。此次代表清軍前來黃州府,看來是有大事要談。
經過了鄭彩兄弟的事情,鄭鴻逵已經變得謹小慎微了許多,面對着這位手段高明、心狠手辣的兄長,鄭鴻逵卻是絕對不敢和楊士聰有太多的交談,這樣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對自己卻是沒有好處。
看着鄭鴻逵果斷的搖搖頭,鄭芝龍只能是點點頭。這段日子以來,鄭家也派遣了不少人手潛入北地,將各種各樣的消息傳回江南,爲的便是爲日後的戰事做準備,李自成是喪家之犬,不足爲懼,但已經佔據了北方巨大部分區域的滿清卻是一個絕對不能忽視的龐然大物。既然人家主動派人前來接觸,但總要見一面,瞭解一下原委纔好。
出乎意料的,見到的楊士聰並沒有破家毀國之後的悲慼神色,相反,其人卻是一副志得意滿的小人嘴臉,這第一面,便讓鄭芝龍對其有些鄙夷。
一番客套之後,楊士聰便迫不及待的進入了主題,“敢問侯爺,如今大軍雲集湖廣,剿滅流寇之後,下一步貴方是如何打算呢?”
鄭芝龍自顧自的喝茶,卻是沒有理會楊士聰的提問。其實,在她的心裡,也確實並沒有下一步的打算。如今隆武朝廷看似新朝甫立,生機勃勃,其實甘苦自知,整個朝廷的運轉和兵馬的整備,全是鄭家在一手操持。剿滅李自成之後,是繼續北上還是見好就收,到現在,鄭芝龍也沒有下定決心。
繼續北伐,收復失地,無疑對鄭芝龍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但揹負的風險也是顯而易見的。清軍不是流寇,戰力不可相提並論,一旦戰事遇到挫折,受到實際損失的可是鄭家,與朝廷沒有一點干係。鄭芝龍是海商出身,賠本的買賣,他可是絕對不願意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