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文士看着這份《登州消息》,文章的內容雖然辛辣直接,但如今卻還只是建議,並未形成衙門的命令執行。在茶肆、酒家以及街道兩邊,隨處可以聽到士民商賈對於此事的議論,這份《登州消息》一出,此事顯然便成了街頭巷尾的熱門話題。
登州的議事之風讓中年文士若有所思,但他最看重倒不是這一點。此次朝廷派遣自己前來山東,其中的深意他當然也有體會。就像當初皇帝召見時所問的一般,“爲政何先?”
而他的回答便是:“欲天下治平,在擇守令;察守令賢否,在監司;察監司賢否,在巡方;察巡方賢否,在總憲。總憲得人,御史安敢以身試法”。意思便是,天下政務無外乎用人一說,用對了人自然事半功倍。這個回答讓崇禎皇帝龍顏大悅,甚至破例賜御宴款待。想一想當日裡皇帝在席間所說的話語,中年文士也很清楚自己來到山東的使命是什麼。
皇帝希望自己便是那個用對的人。山東積弊已久,劉澤清剛剛橫死,朱平安初攬大權,皇帝希望自己能夠肅清山東吏治,振奮民生,能在大明北方鍛造出一塊清明之地。
士人好名,這一點無可否認,清流更是如此。中年文士今日裡看到這份《登州消息》,似乎有些明白趙光抃、楊廷麟等人爲何願意遠離中樞,在這山東一隅之地任地方官卻甘之如飴的原因了。
蓬萊城並不算大,但眼前看起來確實朝氣蓬勃。令中年文士心生感慨,一路奔波,也有些疲乏,遂隨意找了一家小客棧安歇。
……
但此時的都司衙門卻是熱鬧了起來。原因便是今日晚間有貴客登門,來的就是如今在河南、山陝剿匪的三省總督孫傳庭的夫人以及他的女兒孫若瑄和幼子孫世寧。
早在兩月前,朱平安便接到了盧象昇的來信。言道京師大疫橫行,孫傳庭督師在外,其夫人身體本就虛弱,孫傳庭放心不下,於是便在百忙之中寫信拜託盧象昇。想將其夫人送到江南一帶養病。
盧象昇第一時間便想到了朱平安的登州。原因無他。孫傳庭如今是三省總督,也是處於風口浪尖的人物,家眷一旦南下,未必便不會有人以此作爲口實攻訐。但山東登州卻不一樣。朱平安畢竟與自己交厚。而且甚爲敬佩孫傳庭其人。聽聞登州如今也是愈發的紅火,自己半年之後也要出發至登州講武堂任職,正好便將孫夫人一行介紹到登州去看來更爲合適。
朱平安自然舉雙手歡迎。如今的孫傳庭可是節制三省兵馬的督師。山東便在他的管轄之內,現在的山東兵馬可是成了朱平安的私兵一般,孫傳庭雖然率領組建的團練之兵與李自成周旋,但卻始終沒有抽調朱平安的山東兵馬,除了沒有皇帝的詔令之外,盧象昇和自己的面子也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僅就這一點來說,就應該好好招待遠道而來的孫傳庭的家眷。
都司畢竟是衙門,孫夫人等人的身份也頗爲敏感,對外,朱平安只稱孫夫人此行只是爲了求醫問藥,也免得有心人藉此大做文章,說什麼督師與鎮將相互勾結。
朱平安的宅子並不寬大,如今木嚴梓乾脆搬了進來,再容納孫夫人一行便有些捉襟見肘了。還好木家的府邸到現在還是空置的,一應用物也算齊備,加之盧象昇一早便已送來了消息,所有東西已經是都換了嶄新的,因此孫夫人一行入住是絕無問題的。木語菱也早早做了安排,選派了十餘名勤快的僕役、使女過府伺候。
如此的熱情,倒讓孫夫人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了。
朱平安卻是好一通“埋怨”。孫夫人一行出京之時並未通知登州,是以朱平安也不知道孫夫人究竟何時才能抵達登州,只得廣發信函,命山東諸衛指揮使派兵沿途接應,卻是沒發現孫夫人一行的蹤跡。
孫夫人歉意的笑笑,“朱大人……!”
一邊的木語菱早已接過話來,“夫人實在是客氣了。我家官人與盧少保和孫督師本就是亦師亦友的關係,如今夫人能到登州來,便是我夫婦二人的榮幸,哪裡敢當得起夫人‘大人’的稱呼,直接稱呼‘平安’即可!”
朱平安笑着連連點頭稱是。
孫夫人拗不過,只好答應下來,一旁的孫若瑄雖是低着頭,卻是不時好奇的擡起頭偷眼看看對面一身青色比甲、端莊大方的木語菱。
“平安誤會了,也是趕巧。我家老爺有一摯友,日前也要趕赴山東就任,得知老身一行將要遠赴山東便邀請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朱平安一愣,“敢問孫總督的這位摯友是……?”
“正是新任的山東巡撫方岳貢方大人!”
朱平安頓時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方岳貢這個新任的巡撫大人竟然混進了蓬萊城。
孫夫人見狀則更是感覺歉意。路上她也曾不止一次的提出要派出信使前往登州送信,如此冒冒失失的上門總是有些欠缺禮節。但方岳貢卻是打定了主意,要借這次機會好好的探訪一下山東的民情,以爲日後主政之基。也因此,孫夫人只好遵從方岳貢的提議,一路上走的都是小路。好在如今山東日漸承平,劉澤清之亂後,新軍大肆出動,藉機將山東境內的響馬盜匪也清剿的一乾二淨,這才間接保證了孫夫人和方岳貢一行安全的抵達了登州。
朱平安不由得一陣苦笑,匆匆和木語菱交換了一下眼神,“卻不知如今方大人身在何處?”
孫夫人也是無奈,“這個方清泉的脾氣啊,說起來還真是執拗。老身本意是請他一起來都司衙門,但他卻一口拒絕了,非要在這蓬萊城中逛一逛,瞭解一下風土人情!”
“但如今城門已經關閉,料想方大人應該便是在城中某處落腳了吧?”
孫夫人點點頭,“應該是如此,聽方大人所說,明日裡還要去威海衛看一看,今日晚間又出不得城去,應該便是在城中某處歇息了!”
方岳貢的事情平白使得衆人的談話多了一絲尷尬。好在沒多長時間,孫世寧洗漱完畢,換了一身嶄新的衣服蹦蹦跳跳的出來,他倒是認得朱平安,一見面,便撲到朱平安的懷中,大聲喊道:“平安哥哥,上次你便說要讓我做武將,學弓馬打韃子去,不知說話還作數嗎?”
一句話頓時將衆人逗得前仰後合,整個府邸中也因爲孫世寧這個孩童的存在,平添了無數的活潑和熱鬧。
孫夫人忍住笑意,繃起臉來,“世寧不得無禮!”
孫世寧一歪頭,卻是絲毫不理會母親的斥責,“平安哥哥當日可是親口許諾於我的,他可是頂天立地的好漢,難不成還會說話不算話嗎?”
朱平安笑意融融,撫摸着孫世寧的小腦袋,“世寧已經給我封了一個好漢的名號,我哪敢食言啊!”
扭頭對孫夫人說道:“世寧這一說,小侄倒是想起一件事情來,再過幾月,盧少保便要到登州講武堂任教導主任一職,乃是爲我大明官軍培養軍官的所在。數月之前,他在來信中建議小侄在講武堂中開設童子班,一面講授經義,一面授以兵事,如此長期施教,使其能文武雙修。如今登州不少名門和武家已經將子弟送了過來,不知夫人可願意讓世寧去這童子班中修習呢?”
孫夫人倒不是拘泥不化的人。孫傳庭雖是文官出身,家中長子孫世瑞也走的是科舉一途,但這幼子孫世寧卻是從小喜歡舞槍弄棒,對其父親更是崇拜有加,如今難得朱平安也極爲喜歡他,推薦他到盧象昇的門下,孫夫人豈有不願意的道理呢!
看到母親答應下來,孫世寧的一張小臉頓時樂開了花。朱平安也適時的站起身來,邀請衆人到前堂赴宴。
孫世寧則拉着朱平安的手不放,非要和他一同前往。木語菱笑着湊近朱平安,“看不出你還挺有孩子緣!”
朱平安一笑,附到她耳邊輕聲說道:“既知如此,還不趕快爲我朱家開枝散葉!”
木語菱頓時俏臉一紅,一隻手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伸到朱平安的肋下狠狠一掐。
兩夫婦的這些小動作旁人沒有注意到,卻是被走在最後的孫若瑄看在眼中,看着這夫妻二人琴瑟和諧的模樣,孫若瑄的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晚宴開始後,朱平安便不方便久留,特意安排了楊德凱和陰世綱兩人的夫人和木語菱一起相陪,自己則告辭回到了都司衙門。
剛剛進了官廳,陰世綱就已經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大人,已經探明,方岳貢就在城東的悅來客棧落腳!”
“隨行幾人?”
“不過兩名親隨,還有四名僕役!”
朱平安摸着下巴笑笑,“看不出,這位巡撫大人的卻是頗有膽色,就這幾個人就敢微服私訪,下基層調研!”
陰世綱喘勻了呼吸,也笑了起來,“這位巡撫大人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看樣子卻是文武雙全,探子看的很清楚,他那柄從不離身的佩劍,絕對不是什麼裝飾品!”
“他們明天的行程打聽清楚了嗎?”
“這位方大人的親隨曾向客棧的人打聽過去貿易區的路線,明日應該會去那裡探訪!”
“好!”朱平安一拍手,“既然巡撫大人到了登州,那咱們便少不得要和他打個招呼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