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的臉上雖然還是沒有血色,但精神確實好了許多,披着厚厚的大氅在一批親衛的護衛下來到前沿。因爲懼怕朱平安所部的火器,所以阿巴泰的指揮所在設於距離城南大營兩千步開外的地方,此時正準備向前轉移。
“王爺!”看到多爾袞到來,阿巴泰和衆將連忙躬身施禮。
多爾袞擺擺手,“七哥,不必多禮了,戰事如何?”
“攻克明狗大營只在須臾之間!”阿巴泰指指四周忙碌的士卒,“可以確定明狗的火器已經耗盡,正準備將陣型前移,一旦那些大營,我便準備即刻與大貝勒和鰲拜合兵一處,攻打鉅鹿城,不給明狗以喘息之機!”
阿巴泰的指揮若定,讓多爾袞的心頭略有些不舒服。接連在鉅鹿城下折戟沉沙,多爾袞的威望已經備受打擊,相信即使是遠在關外的皇太極也是樂見其成。阿巴泰沒有根基、沒有人望,打仗卻是極有一手,此時也不免有些得意。
倒是阿巴泰的身後轉出一個身影,朝着多爾袞躬身施禮,“這都是王爺指揮若定、我八旗將士用命所致,小侄阿瑪和兄長實在不敢居功!”
阿巴泰聞聽此言,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但並沒有反駁,而是連連稱是。多爾袞饒有興致的回過頭去,看了看剛剛說話的那人,不覺一笑,“嶽樂,你這話說的可是有失公允。本王歇息的這段日子可是你阿瑪在獨自撐着大局,如今鉅鹿旦夕可下,此等戰功即便是本王也是難以望其項背啊!呵呵!”
一句話讓阿巴泰頓時冷汗連連,身旁的幼子嶽樂則是拉着有些發愣的他雙雙向多爾袞行起大禮,“王爺此言差矣,我父子都是在王爺麾下做事,自然唯王爺馬首是瞻,若不是王爺賜予機會,焉有今日之勝!此等戰功我父子受之有愧,還望王爺明察!”
嶽樂的一番話讓多爾袞很是受用,阿巴泰雖然嘴拙,但隨聲附和還是會的,當下便跟着自己的兒子又是一通指天畫地的賭咒發誓,自然是表達自己的恭順。
多爾袞慌忙將兩人給攙扶起來,“七哥,嶽樂,你二人如此,卻是讓本王心中不安了!我與七哥你本是一脈所出,自家兄弟如果不多多提攜,那是連神鬼都要憎惡的啊!”
多爾袞的這句話更是讓阿巴泰父子驚懼不已。
“嶽樂!”多爾袞看看眼前一身戎裝、英氣逼人的少年,“你今年已是十四歲了吧?”
“回王爺的話……!”
“自家人不要那麼拘禮,本王可是你的十四叔!”
嶽樂心頭一凜,“是,回十四叔的話,小侄今年剛滿十四歲!”
多爾袞點點頭,“在咱們八旗來說,十四歲已是不小了,本王在你這樣的年紀,已經追隨在父汗的身邊策馬揚鞭、與敵搏殺了!如今本王身邊也缺少像你這樣文武全才的少年人,怎樣,有無興趣來本王的麾下歷練些時候?”
嶽樂頓時愣住了,饒是他機變過人,也沒有想到多爾袞居然公開拉攏他們父子。阿巴泰這一支本就不受皇太極待見,如果答應了多爾袞的要求,那就是公然投入了他的陣營,這樣一來,皇太極還會放過他們父子嗎?一直一來,嶽樂都極力勸阻自己的父親能儘量避免牽扯進皇太極和多爾袞的內鬥中,但今天卻要怎樣來婉拒多爾袞的拉攏呢?
正在猶疑間,旁邊卻忽然有人叫道:“攻入明軍大營了!”
衆人的吸引力頓時被吸引過去,就連多爾袞也轉過了頭,嶽樂這才暗暗的長出一口氣,這才發現後背冷刷刷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衣衫。
透過千里鏡,多爾袞可以清楚的看到明軍已然到了強弩之末,僅剩的千餘人全部投入戰鬥,在大隊大隊蜂擁而至的八旗勁旅的面前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就像是巨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
“抓到朱平安了嗎?”多爾袞問了一句。
阿巴泰搖搖頭,“犬子博和託和博洛還沒有消息送回來,看明狗這架勢,是要死戰到底。王爺放心,我已經囑咐過他們,務必要活捉朱平安那賊子!”
多爾袞看的很認真,仔細的搜索着戰場上的一切,只不過雙方都混戰在一起,根本無從看清楚,入眼的只是不斷騰起的血霧,和生與死之間的對決。
……
楊德凱再度率領一千多民軍出城增援,但意義卻是不大了。僅是城南大營,清軍便聚集起了超過七千人的攻擊力量。大營的陷落只是時間問題了。
“朱大人!督帥有命,速速退進城中固守,城南大營已經守不住了!”楊德凱殺到朱平安的身邊大聲喊道。
朱平安的雙臂早已失去了知覺,只是機械般的揮動搏殺,身上也背了七八處的輕傷,但卻連包裹的時間都沒有,身邊剩下的將士越來越少。
朱平安的此時的心頭一驚全部被絕望所佔據。退進城去又如何,鉅鹿能免於失陷的命運嗎?從來到這時代的第一天開始,自己便在不停的籌謀着一切,以期避免即將到來的黑暗時代,盧象昇沒有死在賈莊,可是眼下自己就要陪着他戰死在這鉅鹿城。
從鳳陽到京師,再到這河北之地,朱平安用自己的全部心力,織出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來,期待着能將歷史的車輪推離原有的軌道,此時卻發現,這巨大的慣性馬上就要將自己和所有的將士一同埋葬在這鉅鹿城下。這一切難道真的就改變不了嗎?
楊德凱的建議朱平安充耳未聞,他此時只能陷在無窮無盡的自責當中,如果知道這一切原本就無法改變,又何苦帶着這兩千鳳陽子弟兵來此送死,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就在自己的眼前倒下,而他們的戰死,就是因爲自己的自信!
“不退!我不退!”朱平安猛然間怒吼起來,“嶽錦峰,仇澤,馬上帶着弟兄們退入城中,老子再衝殺一陣,爲你們爭取時間,告訴盧督師,援兵恐怕已經無望,朱平安對不起他的信任,唯有以這一條性命告慰戰死的兄弟,鉅鹿城小不可再堅守,唯有速速突圍纔是上策!”
“大人!”嶽錦峰等人目眥欲裂,“我等情願跟着大人……!”
話音未落,一個身影忽然從朱平安身後轉出,倒轉刀柄,一下砸在朱平安的腦後,朱平安猛遭重擊,一下愣在當場,緩緩轉過頭去,卻是張二狗,“你!你……!”朱平安勉強擡起手指,剎那間便暈了過去。
瞎子手疾眼快,一下抱住緩緩倒地的朱平安。
張二狗衝着嶽錦峰等人喊道:“快快護送大人入城,由我來阻擋韃子一陣!”
“你瘋了!”仇澤一把抓住張二狗的前襟,“要斷後也是我來,你還有乾孃和未過門的媳婦在家翹首以盼……!”
還沒說完,卻是被張二狗一拳猛擊在臉上,仇澤頓時暈了過去。張二狗立刻橫刀在胸前,“還有誰來?”
衆人頓時呆若木雞。
張二狗還沒說話,兩行眼淚已經掉了下來,“今天誰也不要和我爭,我當日對天發誓,誰要傷害大人,必須要從我的屍首上跨過去!”
“二狗!”嶽錦峰等人嘶聲大吼,痛斷肝腸。
“告訴我大哥,當年逃荒,我欠他和大搜一條性命,當日出賣大人,我又欠了大人一條性命,今日,是時候一併還清了!”
“快走!”張二狗橫刀逼了上來,他的身後,是跟隨他多年的十餘名兄弟。
嶽錦峰等人無奈,只得擡了朱平安、李如靖和仇澤三人緩緩後撤。成震卻帶着輔兵營的一羣士卒站到了張二狗的隊列中,“就憑你們十餘個人,能抵擋了多長時候,我輔兵營還有兩百兄弟,今日就陪着你一同上路!”
張二狗一愣,隨即長笑一聲,“老成,你可別後悔!”
成震翻個白眼,沒搭理張二狗的取笑,只是衝着不遠處的瞎子喊道:“瞎子,速速保護大人撤去,記住,你和書生都是我輔兵營中出來的漢子,日後重建輔兵營的重任就交給你們兩個了!還有告訴黃老大人,我成震不才,卻是沒給他老人家丟臉,一同來的十個兄弟,如今死傷過半,卻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沒有辱沒了三湘子弟的威名!”
揹着朱平安的瞎子身子一顫,回頭看看成震的身影,強忍着沒有將淚水灑落下來,轉身大步向着城門跑去。
大營各處已經徹底淪爲修羅戰場,殘餘的明軍節節抵抗,張二狗、成震帶領着輔兵營牢牢守衛着營中最後的一段土圍子,這裡是去城門的必經之路,清軍雖然人多,但此處卻是經過了朱平安所部的精心修築,便是爲了大營陷落之後的肉搏。前方的一道既寬且深的壕溝正好攔住清軍騎兵的衝鋒,清軍不得不棄馬步戰,壕溝中廝殺一片,而張二狗等人則佔據了壕溝一側的黃土鑄就的土包,居高臨下,不斷以羽箭射殺清軍。
但人數的巨大懸殊,使得清軍很快佔據了上風,壕溝內的戰鬥已經結束,清軍就像螞蟻一般圍向張二狗和成震所在的黃土包。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