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唔——”
只聽得一陣骨裂的聲音,姚懷川按着微疼的胸口,怔怔地看着站在他跟前,爲他擋住全力一掌的姚成木。
在場所有人都呆住了,就連唐仲自己也不可置信地看着一瞬間出現的姚成木。
不是沒有想過,再次見到姚成木,應該如何應對。
姚懷川在虛星谷裡的半年,幾乎是一點好臉色都沒給過他。
一直以來的誤會,讓姚懷川對姚成木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深深的愧疚。
即便內心深處不想承認。
姚懷川嘴脣抖了幾下,渾身顫慄着,忽然大喊了一聲:
“爹——”
姚成木痛苦的神情中,忽然帶上了一絲微笑。
半年都不聽你叫,我還以爲你再也不認我了呢。
姚成木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已經完全沒辦法動嘴了,甚至連倒下這個動作他都辦不到。
“小木!”曾經在暮雲山莊幫過姚懷川的褐衣人也忽然失去了冷靜,“唐仲,你簡直不可理喻!唐泉不是姚成木殺的,唐泉是爲救他而死的!”
“哼,我還道是誰,原來是於攸。”唐仲一臉不爲所動,“不管他怎麼死的,反正都是因爲這個人。”
唐仲死死盯着姚成木,精神上彷彿已經到達底線:“都是你,都是你!你怎麼能夠就這麼死了,太便宜你了!”
說着,唐仲將視線鎖牢了一臉悲愴的姚懷川。
於攸見狀,立刻打了個信號,上前與唐仲纏鬥起來。
避天教的兩大護法,兮若侯和井鉉,也及時趕到,見於攸已經與唐仲開打了,也加入了戰圈。
萬狹谷的弟子們一看戰勢進入了圍鬥階段,早已按捺不住,也一同加入了混戰。
然而兮若侯與井鉉帶來的一大批避天教教衆們,立刻將他們圍堵住,場面一下子變得十分混亂。
姚懷川輕輕地將姚成木臥倒在平地上,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就跟想哭又不敢哭的孩子一般。
姚成木張了張嘴,只能發出“咯”的聲音,喉間全是腥味的液體,一點正常的聲音都無法涌出,眼裡滿是着急。
姚懷川感覺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了,姚成木的容顏,竟有些看不太清楚。
一滴淚水滴在父親的臉上,姚懷川看着他父親的眼神,忽然讀懂了什麼。
“爹。”
“一直誤會你,對不起。”
“一直不肯認你,不是討厭你,而是自己在賭氣。”
“天底下沒有我恨的人,沒有我不愛的人,沒有我不能原諒的人。”
“無論以前怎樣,現在如何,我想說……”
“我很喜歡你。爹。”
重傷使得姚成木的反應也慢了許多,愣愣地吸收完姚懷川的肺腑之言,他忍住所有的劇痛,彎了嘴角。
當姚懷川發現姚成木完全斷了呼吸的時候,他的嘴角,依然還保持着笑容。
姚懷川忽然覺得心裡很難過。
從來沒有如此的難過。
可是,他卻並不知道,爲什麼會這麼難過。
單離守看着有些呆愣的姚懷川,最終還是決定不去打擾他。
當單離守的父親去世時,自己也是這個反應,那個時候,他不希望有人打斷他回念,即便那都是痛苦的,充滿了悔恨的。如果不去想它,反而會更加難受。
谷口又涌入了一批人。
鶴雲山莊的人也到達了。
看了一眼混亂的場面,每個人都先是一愣。
雷鐵良掃了一眼,眼尖地看到姚懷川和已經倒下的姚成木。
他鬍子一吹,立刻直奔主題,衝到唐仲身側出手就是一拳。
唐仲冷不防地被打了個正着,一怒之下頃刻間狂暴了起來,也不顧內力是否會傷及自身,沒有控制地逮着人就打。
姚懷川並沒有沉湎悲傷太久,只是一炷香的時間,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抹了一把臉,平靜地望了一眼唐仲,深吸一口氣,便也提劍躍了過去。
兮若侯與井鉉擅長速戰,這樣久攻不下的戰況對他們的耐力很有挑戰,加之年輕,內力不夠,被唐仲氣力掃到一邊之後,姚懷川代替他們兩個的戰鬥力續接上去了,他們就再也沒有上前。
“你們兩個沒青沒紅的,光站着看丟不丟人。”邵青咳了一口血,挑釁似的對着來自邶國皇室的兩人一陣嘲諷。
兮若侯冷眼看了看邵青,對着一邊的井鉉道:“如果在這裡殺了興國將軍,算不算在軍功裡頭?”
邵青一臉悻悻閉嘴。
“不知道。”而一旁的井鉉卻一臉認真的回答,“但是會被記在單司承的記仇單裡頭。”
“……”
有了姚懷川的加入,戰局立刻變得莫測起來。
唐仲把所有的怒火都歸加在姚懷川身上,不管自己是否會受傷,他的第一目標,永遠都是姚懷川。
因此於攸和雷鐵良是盡了全力往唐仲身上留下烙印。
姚懷川並沒有採取任何致命的攻擊招式,他只是迂迴抵擋各種來勢洶洶的掌法。
然而,唐仲卻覺得自己的動作漸漸變慢,好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阻擋着自己出掌的速度。於攸和雷鐵良自然也是發現了。
又纏鬥了大約一盞茶時間,姚懷川忽然對於攸和雷鐵良道:“兩位前輩,請退後。”
於攸和雷鐵良聞言,尊重姚懷川的意見,躍出了戰圈。
唐仲正大笑機不可失,姚懷川卻僅僅只是一個旋身,手上做了一個打結的動作,唐仲便笑不出來了。
因爲他發現他根本無法動彈。
纏情絲,剪不壞,砍不斷,唯有用火才能燒斷。
如同當時制住單離守一般,姚懷川用同樣的方法困住了唐仲。
“小娃,你居然會玩這玩意兒。”唐仲語氣不善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別廢話。”
“我不殺你。”
雷鐵良和於攸聽到姚懷川平靜的話語都顯出了詫異。
就連唐仲自己聽了都哈哈大笑,彷彿聽到世界上最好笑的說書一般。
“但我必須廢你武功,使你不再傷害其他人。”姚懷川極其認真道,“就算報了仇,你也不會覺得滿足;何不就此收手呢。”
“老夫最痛恨有人跟個和尚一樣搞什麼慈悲,勸人放下屠刀。”唐仲一臉不屑,眼睛盯着某一處,剎那露出了殘忍的笑容,道,“你總是會想殺我的,你信不信?”
姚懷川歪了頭,正在回味他那句話,卻見唐仲嘴巴一張,一道黝黑的袖裡針忽然射出,直奔單離守心口,速度之快,竟連雷鐵良和於攸兩個高手都反應不過來。
只聽咻的一聲,袖裡針牢牢地定在了骨肉裡,發出質感的聲音。
庒島杭的長髮在空中亂舞了一陣,隨着身體一起軟下。
單離守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突變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只是靜靜地看着,沒有人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姚懷川看得很清楚。
清楚得,無法再細緻了。
“島杭!”
姚懷川和單離守兩個人圍着庒島杭,一臉震驚得無法接受事實。
“單兄,對不起……我本來……還想和你做朋友的……”
“懷川……我……其實也……想和你……一輩子……朋友……”
“可惜……”
“有些話……如果……不早點……說出來……忽然……有一天……你再也……沒有機會……說了……你一定……會很……後悔。”
“我已經……有些……後悔了……”
庒島杭緊緊抓着姚懷川的手,學着姚懷川一樣溫暖的笑笑,瞳孔漸漸失去了光彩。
“島杭?”
“島杭!”
被袖裡針扎進的血肉,已經一片黑紫色。
姚懷川簡直不能相信,他在一天之中,相隔不到兩個時辰,失去了天下唯一一個親人,和天下最要好的朋友。
一時間呆愣地維持着跪地的姿勢,一動不動,彷彿失去了意識一般。
遙望一下被困在場地中央的唐仲,也在射出袖裡針的同時,因針上面的淬毒而死。
佔舟濟、慕小遠還有瀲劍平與徐田一夥人從另外一條路殺了出來,渾身彷彿淌過血般,殺氣重重。然而見到場上已經完全結束的一幕,也是一瞬間有些無法回神。
身邊的人死去了,在那一瞬間,是不會有任何感覺,任何思想的。
然而這種疼痛,會隨着時間推移,越來越濃烈,越來越刺骨。
得到一個人,一天就能夠適應;然而失去一個人,需要幾年甚至幾十年纔會習慣。
單離守經歷過無數個得與失,他身邊的副將們,不管是新來的還是舊時,總會在某一天突然離去,沒有任何機會去道別,甚至連屍體也不一定能再見。
所以他很清楚,這種打擊對於青澀的姚懷川來說,實在是太過沉重。
“島杭,其實我也……”姚懷川只是靜靜地扯了扯庒島杭的袖子,“很喜歡你這個朋友。”
“我本來想告訴你,我終於見到我爹了……”姚懷川說了半句話,卻是再也說不出來了,只是低下了頭,側邊的額發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有些話,如果不早點說出來,忽然有一天你再也沒有機會說了,你一定會很後悔。
——我也很後悔。
一雙手繞過姚懷川的脖子,手掌按着他的後腦勺,單離守將姚懷川一把扯進了懷裡。
單離守身上夾雜着淡淡血味的體香,瞬間讓不知如何發泄的姚懷川溼了眼睛。
他雙手使勁地回抱住單離守,喉間一窒,突然發出了悲慟的叫喊,瞬間將滯留的悲傷情緒爆發了出來。
單離守第一次,見到如此奔潰的姚懷川。
沒有辦法分擔他的痛苦,讓單離守無措。
這一刻,單離守只是安靜地抱着姚懷川,沒有言語,沒有表情,只有手下傳來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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