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憶

如今月亮已經上了枝頭,柔和的光暈照着園中的草木,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淒冷。

已經很晚了,大廳裡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影,只有店小二倚在桌前打瞌睡。

乘雲走過去,雙指敲擊桌面:“小二哥,還有飯嗎?”

店小二從夢中驚醒,有些憤然的望着前面將自己吵醒的人。但一見是這富家小公子,立刻換了一副狗腿的樣子,磕磕巴巴的說:“沒…沒有…不過…不過可能後廚還有些…”

乘雲吹了聲口哨,從荷包裡掏出幾枚銀兩放在桌上:“打擾你啦!”

說罷,她微笑着轉身而去,衣袖在風中劃出瀟灑的弧度。

哼着家鄉的清曲,她來到了在後院的廚房。

如今,其他地方都靜悄悄的,只有這裡可以聽到鍋碗瓢盆叮噹作響的聲音,想必裡面還有人在整理器皿。

乘雲走到門口,擡手敲了敲:“有人嗎?方不方便我進去?”

片刻之後,門開了,卻出現了一張意料之外的臉。

這人生得頗爲清秀,五官稱不上出彩,但組合在一起,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沉穩。

他還是穿着之前所見的粗布衣衫,唯有袖口處又破了一塊,顯得更加寒酸。

或許是因爲走的急,他的手中還拿着一隻沒有洗乾淨的碗,那水就滴滴答答落在他本就灰撲撲的布鞋上,使污漬加深了幾分。

兩個人面面相覷了片刻,最終還是乘雲率先開了口:"洛兄…"

她覺得自己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便乾脆笑嘻嘻的來了一句:“我餓了,來找些吃食。”

聽到這句話,她看到面前人毫無波瀾的眼中流露出幾分笑意,隨即,這人一聲不吭的走向竈臺,開始洗洗涮涮。

乘雲走到他身旁,也拿起布幫着一起清理。但他只是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這是我的分內之事,嵇兄幫着,反倒不妥。”

乘雲見他一副正經的模樣,不由打趣道:“怎麼不妥?”

他鎮定自若的低頭擦着盤子,聲音依然如之前一樣平靜:“這裡給錢,自然應該自己來做,無需麻煩嵇兄。”

乘雲不由爽朗的笑了笑,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去給他們幹活,幹得好就成,管是誰和你一起幹的!”

實話實說,這位小兄弟確實清瘦,身上感覺就沒長着多少肉,如今拍着,感覺手都有些疼。

一想到這些平民百姓之所以過得不容易,也和自家這樣的世家大族花天酒地有關係,她心中的愧疚就更加多了幾分。只是這小兄弟看着是個清高的,若是正面幫助,反倒讓他心裡不舒服。

罷了,若是他願意如此,那就不再多說。

於是,乘雲便只是在旁邊看着,想看他繼續如何搗鼓,卻沒成想,等到收拾完手邊的兩個盤子,他就從旁邊取來一把小蔥、一個雞蛋和幾棵白菜,又取出麪粉擀了一盤面條。

等到鍋裡的水燒開,他把面和菜放進去,又開始調醬,等到一切都處理妥當,便取出一隻碗,盛出熱乎乎的湯麪。

他也沒有多說,只是將面放到竈臺上,伸出沾着麪粉的手在身上拍了兩下,又找來一支筷子放到碗上,對乘雲平靜地說:“吃吧。”

如今也不是矯情的時候,乘雲只是走到桌前,笑了笑:“謝過洛兄了。”

男子依然是一副平靜的樣子,但是聲音卻平添了幾分暖意:“這是我該做的,嵇兄之前的恩情洛某無法償還,便只能做這些小事。”

恩情?自己什麼時候幫過這個人?

她想了很久,才記起那日走過庭院的時候見到一羣人圍着一個小兄弟毆打,這些人下手挺狠的,把人家的衣服都快撕破了。

乘雲別的不愛幹,但唯獨多管閒事這一點倒是很擅長。

她向來看不起有的人仗着人多勢衆欺凌旁人,便衝上去,將那些人轟到一旁,問道:“怎麼在這裡聚衆打人?”

那些人一見到這個富家公子,立刻嚇得連一句話都不敢說,只有一人辯解道:“這窮酸的臭書生像個乞丐一樣,非得和我們要錢!”

乘雲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發覺他手裡一直緊緊的握着一沓錢,而在地上,還散落着好幾幅畫。

這男子她認得,幾日前曾見過此人在庭院裡作畫。一時間,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她冷冷地看向那些人,問道:“你們要人家的畫,不給錢,是也不是?”

那些打人者見到她的語氣如此篤定,又對自己的所作所爲心知肚明,使只是四散而去。

等到那些人走了,她便蹲下來,將那些被踩的七零八落的話捧到懷裡,仔細端詳一番,笑了笑:“這些畫意境很好,方不方便賣給我?”

實話實說,家裡既有遠近聞名的畫師,也有各種名家的畫作和真跡,眼前的作品在她的眼裡,確實是不入流的,很明顯沒有受到過系統的訓練。

但畢竟是人家的生計,自己手上又不缺錢,日行一善終究會帶來些好因果。

可沒想到,那男子只是搖了搖頭,隨即自己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向着遠處走。

乘風立刻衝上去,拽住男子的胳膊,便往他的手裡塞着錢:“你就當是讓我開心一回!”

男子有些訝然的轉過身,盯着她看了很久。

這書生有一雙很清澈的眼瞳,細細看着,這裡面竟然沒有任何陰暗的成分,乘雲看着看着,不有吃了一時半會,也移不開眼神。

最終,兩個人也沒再說話,這人只是步履蹣跚地向前走。乘雲原本想要追上去替他上藥,但見到人家一副冷冷的樣子,也不好再管私事,只得離開。

她原本以爲這件事對於自己和那人來說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說實話,在做好事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留名。

這世道就是如此,弱肉強食,根本就沒有什麼別的法則,她之所以這樣做,也只是認爲自己多了幾分清高,有些憐憫衆生的能力罷了。

她的出發點本來就是高高在上,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在意別人所需要的,自然沒有資格強求別人的感謝。

但今日聽到這人的話,他彷彿還記掛在心裡,這倒是一樁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