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恭迎仙官,胡家守拙園裡掛了許多燈籠,照的園中十分明亮。
青鳥仙子能感應到胡悠脫形之地,無需狐精領路,帶着張牧之往前走去。
“哎!”青鳥仙子突然長嘆一聲。
張牧之輕聲問:“仙子何故惆悵?”
青鳥仙子轉身朝後揮了揮手,示意衆仙娥離的遠些。
至於那些以胡三郎爲首的男女狐精更是遠遠吊在後面,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我只是覺得如柳妹妹這等人太過於愚昧罷了!”青鳥仙子一邊行走,一邊嘆息。
張牧之沉默片刻:“這便是身處紅塵濁世,被束縛了心神無法掙脫的苦楚了!”
青鳥仙子搖了搖頭:“我是泰山上青鳥被娘娘點化成形,卻是無法理解這種苦楚,只是覺得如柳妹妹這類人……蠢得讓人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張牧之笑道:“所以我道家講究隨緣救度,扶助羣生,佛門也有渡人脫苦海之說。”
青鳥仙子擡頭問道:“那日我隱約聽虛靖先生說,小天師能知數百年後之事,到那時候還有如柳妹妹這等愚昧之人嗎?”
張牧之回想了下,到了後世自己所處的年代,確實已經有人舉起反孔、反儒的旗幟,更有極端者甚至要連同漢家文字都要摒棄,只是依舊收效甚微。
“確實有開明之士欲要啓蒙民智,鼎革人心,只是希望渺茫……”
青鳥仙子還要細問,張牧之搖頭道:“此事牽扯太廣,我無法細說,只能看日後了。”
此事牽扯到儒教、禮法甚至是人道朝廷更迭之事,在這神明顯聖的世界,確實是不便多說。
儒教有孔聖、文昌帝君、文曲星君等各路大神,隨便出來一個,現在的張牧之都惹不起。
更何況張牧之日後想要推遲末法之世,還得借朝廷和儒教的助力。
張牧之如果在此處多說一句,被有心之人知曉後便要落入舉世皆敵的境地,什麼長生正果、承負天命都將爲泡影。
《周易》乾卦爻辭中說:“用九,見羣龍無首,吉!”就有人人奮發圖強,自己做主的意思。
“也不知何時才能民智大開,人人如龍?”張牧之忍不住唏噓。
青鳥仙子點了點頭,不再詢問。
兩人突然都沒了談話的興致,一路沉默來到胡悠居住的閣樓前。
青鳥仙子也不上樓,只在樓下喊:“胡悠!還不脫形,更待何時?”
隨後便見胡悠從樓梯上走下來,只是落腳無聲,身形虛浮,正是胡悠脫形之後的元神。
張牧之看了一眼,便知胡悠修爲只是陰神境界,看元神凝練程度要比自己強些,不過距離煉陰爲陽的火候還早得很。
胡悠元神來到近前,跪下拜見接引仙官,又給張牧之行禮。
青鳥仙子點頭:“你且去跟自家族人告別!”
此時一衆仙娥也來到青鳥仙子身後,胡三郎等人離得稍遠些。
胡悠躬身退後幾步,然後才轉身走到胡三郎面前,輕聲囑咐些閒話。
一衆狐精又躬身向胡悠告別,面上都沒什麼悲傷的表情,反而大多透出歡喜。
也是,胡悠此去上界當差,算是脫了輪迴之苦,得了正果了。
張牧之隨口問:“各地狐子學堂,衆狐精能通過大考的比例多麼?”
青鳥仙子道:“近幾年考覈鬆了些,每百名學子能有十幾名通過考覈,得授仙籙。”
張牧之點頭:“長生難得,
這算是極高的比例了!每名狐子生員能考幾次?”
“無論是學什麼科類,連考三次不過,說明天分有限,上界各處仙宮便不願意收了!”
考不過便等同於凡人,也能有百來年壽數。
只不過這些狐精都精通些變化、搬運之術,活的要比普通人輕鬆多了。
“所以胡先生這一去,對許多狐精來說便是永別了!”
張牧之看着那些儀態風流的男女狐精,忍不住輕嘆。
青鳥仙子又道:“如果有大機緣,大毅力,也能走練氣之路……”隨後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精怪之屬練氣求仙,需辛辛苦苦吐納行氣,積蓄法力凝練肉身、元神,還要積累善功以求減輕雷劫,苦熬數百年也不見得能成功。
從趙宋到如今,天下狐精何止萬數,最終能形神合一,得道飛昇的也就黃白二仙而已。
張牧之身後胡馨兒原本聽到懵懵懂懂,此刻終於反應過來,今後再也見不到自家叔父了,於是忍不住哼哼唧唧哭了起來。
黃二郎站在旁邊想要勸幾句,卻不知說些什麼,張牧之自然也不會哄孩子。
還是青鳥仙子彎下腰,抱着胡馨兒輕聲安慰起來。
許是青鳥收斂了自家氣息,這次白衣女童倒是沒有再變狐狸。
一直安慰了好半天,女童漸漸止住哭聲。
“你跟着小天師好好學道,自然能成正果,日後還怕沒有見面的機會?”
胡馨兒這才破涕爲笑。
胡悠同胡三郎交代好家中事務,轉身來到青鳥仙子面前,躬身道:“仙子,我已心無掛礙!”
青鳥仙子站起身點了點頭,從袖子裡拿出一隻木質笏板,而後右手捏個法訣朝胡悠一指!
胡悠陰魂身不由己化成一道流光飛入笏板中。
青鳥招手喚來一個青衣仙娥,將笏板交給他持着,而後笑着對張牧之說:
“這胡悠原本命中有一劫難過,只能入文昌帝君座下當個書吏,前些時日不知怎地福運大增,居然避過劫數,這次至少能得個參贊的職位了。”
張牧之微笑:“許是文昌帝君慈悲,賜下恩典所致!”
青鳥仙子隱約知道些內幕,見張牧之不願意居功,也就不再多提,只是笑道:“這下可以安心用宴了吧?泰山距此雲路遙遠,剛好有些餓了!”
張牧之剛要說話,就聽身後“哇!”的一聲,原來是胡馨兒見自家叔父被收入笏板中,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青鳥仙子使個眼色,後面一羣仙娥走上前來圍住女童一起安慰。
“嘭!”白衣童子又變成了狐狸。
柳素娥只好彎腰將白狐抱起,一邊撫摸白狐柔軟的皮毛,一邊輕聲安慰。
張牧之招手喚來胡三郎:“你先遣人收斂了胡先生的肉身,然後帶我等前去用宴吧!”
胡三郎點頭,回去安排了四五個族中兄弟上了閣樓,而後一路小跑回來躬身相請。
青鳥仙子反而讓張牧之先走,兩人又禮讓了幾句,最後還是並肩一同前往。
胡三郎在前面恭敬引路,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小天師的身份比我想象的還要高!連那上界仙官都對他如此禮遇……”
“這些仙娥平日裡哪會正眼瞧我們狐類一下?今天居然把我妹妹抱在懷裡!”
“我苦讀詩書,鑽研八股近二十年,才勉強在泰山大考時得了箇中上的評語,死後能做仙吏,那墓中陰魂聽小天師唸了幾遍經文,就成了元君娘娘座下仙娥了?”
胡三郎能被胡悠選爲主管家中事務之人,眼力還是有的,他早已從張牧之態度中察覺出了淡淡的疏離之意。
“原本我覺得自己對小天師已經足夠尊崇了,如今看來還是做的不夠……”
不提胡三郎心中如何謀劃,只說張牧之、青鳥仙子和一衆仙娥被引入一座裝飾華麗的大殿裡。
殿中以香草編織的席子鋪地,分左右排列了許多蒲團和檀木小案。
青鳥仙子和張牧之被安排在最上首,再下是一衆仙娥。
因仙凡有別之故,胡家那些男女狐精倒是沒來作陪。
胡三郎傳令開宴後便告退離去,稍後由許多美貌的狐女送來四時鮮果、精美點心等各種吃食,金樽玉壺裡盛的不是美酒,而是山中草木枝頭的露水。
一應器皿倒是華麗精美,置備的菜餚卻不是凡人想象的仙珍瓊漿,唯勝在清淡而已。
這些狐精自己都是苦求長生而不可得,哪裡來的仙家之物來待客?
同樣,這些上界仙娥哪兒就瞧得上山中狐精籌備的宴席了?
胡三郎站在殿外, 喝退了十來個想進來給小天師敬酒的狐女。
白狐被衆仙娥輪番抱了個遍,被投餵了許多點心。
張牧之讓黃二郎坐在自己案几邊上,吃了些平日不常見的鮮果。
青鳥仙子和張牧之二人都是淺嘗即止,坐着談些閒話,
張牧之好奇上界仙神之事,青鳥仙子則在言談間試探張牧之的來歷。
“聽聞當代天師只有一個孫兒,如今剛會走路,這位小天師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虛靖先生在同元君娘娘閒談時,親切稱之爲‘吾家小兒’,這是要立爲下代天師承襲之人無疑了!怎地之前從來沒聽說過此人?”
“我看這位小天師頭頂紫氣都快結成華蓋了!當代天師都未必有此氣象……”
青鳥仙子心中轉過許多念頭。
張牧之同青鳥仙子談話,也漸漸聽出來這位仙官在上界只是侍女總管之類的角色,許多關鍵之處都講不明白。
當然也有可能是青鳥仙子有所顧忌不敢多說,而張牧之自己的來歷同樣也不便講明。
於是兩個人就漸漸聊不下去了。
張牧之和青鳥仙子同時閉口不言,然後又望着對方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過了片刻宴席結束,張牧之和胡三郎一起送青鳥仙子及衆仙娥回返泰山。
天空一輪明月高懸。
“該去料理那貪嗔夜叉了!”
張牧之目光一凝,對胡三郎吩咐:“你派人將貧道送至陶家村外土地廟處便可!”
胡三郎恭謹答應,心道:“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