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鄭濂進入船艙, 蘇枝兒正窩在榻上休息。

男人端着手裡的吃食關上門,然後往外看一眼,鄭峰已經走了。

鄭濂趕緊走到蘇枝兒身邊, 面色凝重地詢問她道:“大哥想用你作籌碼換取大周江山?”

蘇枝兒沉默了一會兒後突然掩面, 聲音輕細且帶又微微的哭腔, “對。”然後她再擡頭, 眼眶微紅, 眼淚即將氾濫,“你能幫我嗎?”

鄭濂面露疼惜,“不能。”

蘇枝兒:……

她立刻收起自己的演技, 懶得再搭理他,可鄭濂明顯非常想搭理她。

“這怎麼可能呢, 雖然周湛然是個瘋子, 但他怎麼可能爲了你放棄大周帝位呢?對吧?”鄭濂看向蘇枝兒的視線中隱藏着古怪的焦灼, 他急需獲得一個他理想中的答案。

他不相信自己會輸給一個瘋子。

蘇枝兒的表情平靜至極,她輕輕朝他的方向掀了掀眼皮, 這習慣性的動作跟周湛然如出一轍。

她沒有半分猶豫道:“他會。”

鄭濂卻根本不願意相信,“江山啊,那可是大周江山!”

“對於你們來說是大周江山,可對於他來說……一文不值。”雖然這麼說有點太看不起這份人人爭搶的大周江山了,但蘇枝兒太明白周湛然了, 大周江山對於他來說就是這樣一種可有可無的存在。

“我不相信。”鄭濂猛地一下伸手握住蘇枝兒的肩膀, “你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可以給你。周湛然是皇帝, 他根本就給不了你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給的了。”

“你怎麼知道他能給你?”

“因爲我愛他, 所以我知道。”

這是蘇枝兒第一次說出自己對小花的愛意,這份愛意深藏在心底, 早已從她尚懵懂無知的時候從細小的枝椏生長成參天大樹,等她發現的時候已經無法剔除。

她早已愛上他。

“你怎麼可能愛上他?他是一個瘋子!”

“他是人。”蘇枝兒的表情變得嚴肅,“你們不瞭解他,憑什麼這麼說他?”

在鄭濂眼中,蘇枝兒一直都是一副懶洋洋,好欺負的模樣,有時候膽子還又小又慫。她從未向人展示過屬於她的利爪,或許在別人看來這根本就不能算是利爪,最多就是貓墊子罷了。

可現在,她坐在那裡盯着他,用那雙純黑色的眸子望着他,兩邊柔軟的腮幫子微微繃緊,可以很明顯的察覺到她的憤怒。

她在爲周湛然生氣。

像奶貓揚起了嫩爪。

“你真的愛他?”鄭濂聽到了自己嗓音中的苦澀味道。

“愛他。”蘇枝兒大膽而篤定。

鄭濂笑一聲,像是自嘲,又像是要找回場子一般的開了個不怎麼好笑的玩笑,“本公子縱橫花樓多年,那些花娘都沒你這般直白坦率。”

一般普通人家的女子若是被比作花娘一定是要氣歪了鼻子,蘇枝兒卻沒有半點不適。

“愛就要說出來,不然別人怎麼會知道呢?對吧,縱橫花樓的二公子?”

這句話明顯就是在諷刺鄭濂了,也是在明目張膽的撒狗糧。

面對蘇枝兒半點都不虛的態度,鄭濂突然冷靜下來,他上下打量她,並告訴她,“馬上就要到姑蘇了,大哥估計都已經安排好了,你這麼有自信,就看看他會不會真的爲了你,捨棄這份皇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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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枝兒是有自信的,可是這份自信也並非百分百。雖然她表現出來了百分百,但心中難免也會有一點動搖。

小花真的會出現嗎?他真的願意用這大周江山換一個女人嗎?

蘇枝兒懶在榻上,她“被暴君強迫的可憐美人”角色已經崩塌,現在想逃跑比之前更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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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面上漂浮着普通的百姓小船,花船上是不歇的靡靡之音,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正常。

鄭峰立在船頭,在夜色中努力辨別河面上的深色漩渦。

突然,他伸手猛地一把攥緊欄杆。

被發現了。

船漂浮在湖面上,看似十分平靜,實則暗藏洶涌。

鄭峰轉身進入船艙,將還躺在榻上睡覺的蘇枝兒一把扯了起來。

蘇枝兒迷迷糊糊被鄭峰拉出屋子,然後一把按在欄杆上。

晚風吹來,蘇枝兒的頭腦清醒了一點。她低頭,看到自己腳上被綁了一塊她自己一個人絕對搬不起來的大石頭。

那塊石頭綁在她一隻腳上,蘇枝兒踉蹌跌撞着抵到欄杆上,鄭峰的手掐着她的後脖子,使勁把她往下壓。

除了身上的石頭,鄭峰手裡的匕首還對準了她的心口。

“大哥?”鄭濂聽到動靜出來,正看到這副場面。

湖面上,不遠處緩緩駛來一艘船。

燈火漁光中,男人一身黑袍立於一葉扁舟之上。

他黑髮未梳,凌亂鬆散,身上的黑袍鬆垮垮掛在身上,明顯能看出已然瘦了一大圈。臉依舊是好看的,只是腮幫子上的奶膘又沒了。不止沒了,還長了很多鬍鬚,雖然不是特別明顯,但已經成功從一名奶氣陰鬱美少年轉變成了陰鷙暴戾的中青年。

整整半個月沒見,男人在看到蘇枝兒的那一刻,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他看着她,原本就猩紅的眸色又更添幾分豔紅。

像是被生理性淚水糊了眼眶。

“我要的東西呢?”鄭峰朝周湛然吼叫。

風是暖的,水是熱的,鄭峰的聲音清晰的傳入周湛然耳中。

男人擡手,朝他拋出一樣東西。

站在鄭峰身邊的鄭濂擡手接過,打開,是一份退位詔書。

鄭峰的雙眸亮起來,他捏着蘇枝兒後頸的手又往下壓了三分,語氣中透着一股十分明顯的癲狂和興奮,“還有呢?我要玉璽!還要虎符!”

周湛然又朝他拋過來一樣東西,鄭濂將聖旨夾到腋下,接過那個沉甸甸的黑布。

黑布打開,裡面赫然就是一塊精美的玉璽和一塊虎符。

這樣貴重的東西,居然就用一塊黑布隨便包包。

雖然蘇枝兒被鄭峰壓着,但她還能轉頭。她盯着那塊漂亮的四方玉璽和髒兮兮的虎符,輕輕勾了勾脣,然後又紅了眼眶。

如果說之前蘇枝兒還有些不敢確定小花會不會爲她做到這個地步,現在她可以肯定,小花是願意爲了她捨棄這份皇位的。

眼淚蘊在眼眶裡,緩慢往下落。

“啪嗒,啪嗒……”炙熱的淚水落入湖面之中,消失無蹤。

“把她還給我。”從出現之後就沒有說過話的周湛然終於開口。

他的聲音嘶啞,雙眸通紅,目光一直落到蘇枝兒那副搖搖欲墜的身體上,沒有移開過半分。

那份壓抑着的暴戾之氣伴隨着邊緣化的崩潰凝聚在他周身,男人咬着牙,半隻腳已然踏出舟身。

鄭峰歪頭看一眼周湛然,再看一眼蘇枝兒,突然獰笑一聲,“好啊,我把她還給你。”

鄭峰猛地一下鬆開手。

蘇枝兒頭朝下,因爲腳上綁着石頭,所以勉強穩住。

正當蘇枝兒慶幸的時候,鄭峰抵在她心口的匕首猛地往裡戳進來。匕首劃破皮肉,正要再往裡深入的時候,陡然停住。

鄭濂一把攥住匕首,不可思議地看向鄭峰,“大哥!”

“鬆手!”鄭峰已近癲狂,他瞪着鄭濂,歇斯底里。

論武藝,鄭濂不是鄭峰的對手,他的手掌幾乎要被匕首割斷。突然,他注意到蘇枝兒腳下的石頭。

心口被劃破的刺痛感還沒消失,蘇枝兒突然感覺自己腳下一輕。

鄭峰手裡的匕首被鄭濂撥開,綁着石頭的腳又被鄭濂猛地往上一擡,蘇枝兒頭朝下地墜入湖水之中。

按照電視劇情節,現在應該有個男人來接住她,可現實卻是她墜落的速度太大,小花又離她太遠,所以等蘇枝兒“撲通”一聲連人帶石頭摔進水裡,小花才正巧剛剛跳進水中。

蘇枝兒會游泳,可就算她會,身上綁着石頭也遊不動。

石頭很沉,帶着她不停的往下墜。

月光斑駁,男人身上的黑衣像一張鋪開的網。他飛魚似得遊曳而來,一把拽住她,然後帶着她一起往下沉。

蘇枝兒:……你不會游泳你早說啊?你跳進來幹什麼呢?殉情嗎?她還不想死啊!

幸好,不知從哪裡又游出幾個黑衣人,其中一個黑衣人替她割斷繩索,另外幾個黑衣人擡着她和周湛然往上去。

蘇枝兒拽着周湛然的手,終於輕鬆地吐出一口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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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峰一把搶過鄭濂手裡的東西,惡狠狠瞪他一眼。

蘇枝兒一脫困,四周便突兀漂浮出來許多小舟,他們上面各站了一個與夜色融爲一體的黑衣人。

花船上的人都是鄭峰的人,除了那些裝模作樣的花娘。

花娘都被扔了下去,鄭峰的人也跟着下手去阻擋那些黑衣人。

花船開始急速前進,鄭峰抱着懷裡的東西失心瘋般的大笑。

“大哥!”

鄭濂突然急喊一聲,只見花船欄杆周圍不知何時爬上來一羣黑衣人。

黑衣人很多,鄭峰的人只能抵擋一時。他左右四顧,一狠心,一咬牙,躍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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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了好一段路,鄭峰從水面浮出,他伸手扒上一艘小船。

那小船上正坐着一個老頭和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不知害怕,睜着眼睛看向鄭峰。老頭緊張地摟住小女孩,想用杆子把鄭峰打下去,不想鄭峰直接順着杆子往上爬進了船。

“鄭濂,上來。”鄭峰朝鄭濂喊一句。

鄭濂狼狽的跟在鄭峰後面,剛剛伸手摸到船隻,就見鄭峰伸手把瑟縮在一旁的老頭推進了河裡。

“大哥!”鄭濂睜大了眼。

鄭峰不耐煩道:“如果是周湛然的人怎麼辦?”

月色下,鄭峰手裡的劍滴着血。

鄭濂再轉頭去看那老頭,那裡暈開一層薄薄的血漬,老頭的身體漂浮上來,沒有任何動靜。

“爺爺!爺爺!”小女孩驚慌失措的大喊着。

鄭峰雙眸微眯,一臉的不耐煩。

“大哥,住手!”鄭濂急匆匆爬上船,一把拽住鄭峰的胳膊,“她只是個孩子。”說着話,鄭濂腳下的船使勁晃了晃。

鄭峰冷笑一聲,“我們現在這樣,還要帶個拖油瓶嗎?”

鄭濂轉頭看向那小女孩,她哭得滿臉都是淚水,身上穿着粗木麻衣,腳上也沒穿鞋,聲嘶力竭的模樣可憐極了。

“大哥,你怎麼,變成了這樣。”鄭濂喃喃自語一聲。

風聲微漾,鄭峰聽到了,“這樣?我哪樣了?剛纔還不是我把你從那個瘋子手裡救出來的?”

是的,鄭峰救了他。

可救他的代價是殺死蘇枝兒,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她的生死。

“煩死了。”鄭峰脾氣暴躁至極,一把拽住那小女孩就要扔進河裡。

小女孩猛地低頭朝他虎口咬上一口,鄭峰大怒,直接就把她給摔了下去。

小女孩的腦袋磕到小船,然後軟着身子跌進河裡,沒有半分生息。

“大哥!”鄭濂急切地伸手去撈那小女孩,鄭峰卻去拿船杆子,“走!”

鄭峰撐着船杆,小船開始滑行。

鄭濂看着河面上冒出一層淺薄的泡泡,小女孩的身影若隱若現,她艱難的遊動,可因爲身上沒有力氣,所以根本就動不了,只能不停的往下墜。

鄭濂想起那小女孩的一雙眼,澄澈乾淨,跟蘇枝兒的很像。

太像了。

鄭濂咬牙,“撲通”一聲躍進河裡。

鄭峰聽到聲音轉頭,只見鄭濂已潛入水中去救那小女孩。

身後不遠處有幾葉小舟飄來,鄭峰看一眼鄭濂,再看一眼那些站在小舟上的黑衣人,咬牙撐船往前。

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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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濂艱難地潛入水下,將小女孩撈起來,然後等他再冒出頭的時候,他的大哥已經撐着竹竿子只給他留下一個背影。

再看他眼前,黑衣人們踩在小舟上,那小舟又輕又薄又高級,透出一股隨風翩翩然的感覺。

其中一個黑衣人朝下往他看了一眼。

鄭濂抱着懷裡的小女孩,渾身溼漉,滿臉狼狽。

黑衣人們奉命而來,根本沒有搭理他,徑直朝鄭峰追去。

鄭濂呆愣愣地窩在水裡,有點懵。

他以爲這些黑衣人會殺他。

可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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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峰腳下的船又破又小,手裡的杆子入了前方湖面就撐不到底了。小舟開始隨風四處搖擺,根本無法前行。

鄭峰捏着手裡的撐杆轉頭朝身後看去,一排黑衣人呈現彎曲的月牙形朝他圍攏過來。

他們原本負在身後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握起尖刀,那尖刀又利又長,從水面輕輕滑過,漾開波浪細紋。

湖面的水在夜色中呈現出濃黑的色澤,散發出濃郁的血腥氣。

望着眼前的黑衣人,鄭峰的面色一瞬凝重起來,他握着手裡的竹竿,溼漉的身體抱緊懷裡的東西。

他大聲叫嚷道:“我纔是皇帝,我才應該是這個大周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