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兩人走遠後，易辰遠雖然摟她摟得緊，卻沒有和林指說話。林指心裡亂的很，見此便想，也好，身邊這個人原來不是妖怪，倒也是有七情六慾，會喜怒哀樂的正常人。她心裡清楚，自己今晚應承了陳莫到這裡來，不論對易辰遠還是伊珊來說，確實都不合時宜。過去時的東西留在回憶中就好了。
易辰遠和林指一起坐在後車座，他找出乾淨的毛巾幫林指擦頭髮，他還是不說話，板着一張臉，手指不時劃過林指的臉，指尖溫溫的。林指順勢往他懷裡靠去，輕輕抱着他，“辰遠，我好累。”易辰遠還沒反應過來林指突如其來的主動親密，便聽她又說道，“我們可不可以緩一緩？”他一怔，隨即升起一種熟悉的感覺，多少年前，也是一個可人的女孩，承諾他，“我去去就回來，你等我”，卻與他人乘上了北上的火車，然後從此改變他整個人生。
難得他終於打開心扉，眼前的這個人，卻又要離去，他的一生就真的只能如此嗎？易辰遠握着拳頭，胃部隱隱的疼痛，他忍住心頭的不快，平和的和林指說，“我明天去荷蘭，去一個月。”
那晚，易辰遠沒有在臨睡前來和林指道晚安，兩人各懷心事。
第二天，林指起牀的時候已經不見他，邱阿姨說他一早就離開了，但還是交代了她做好林指的早餐。吃着毫無滋味的白粥，林指心想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做錯誤的決定，昨晚抱着易辰遠的時候，覺得他的溫柔來得太過突然，一切都好不現實，風雨已過，可若心已起了漣漪，要怎麼趨於平靜？她本來真的以爲自己能坦然的面對過去。那天林指收拾了東西，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回去上班的第一天，總監熱情的把林指叫進辦公室，“林指啊，怎麼不多休息兩天啊？”林指不禁覺得好笑，她直接就說了，“劉總，您別這樣好嗎？這樣很奇怪啊，要是其他長輩看到，還不知道怎麼想呢，這不讓我爲難嗎？咱們就和過去一樣不好嗎？”總監樂呵呵的笑着，“好好好……”林指無奈，應承了幾句，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幾天沒有來上班，隔壁幾桌的同事好心的詢問，林指察言觀色，發現並不是她害怕的阿諛諂媚，便也放心了不少。接下來的幾天，沒有易辰遠的電話，川水也不再聯繫她，工作恢復正常，林指覺得這樣也挺好。肖璇偶爾發來郵件，抱怨工作真的好多，每天都忙得不得了，她沒有提及周正，林指便也不問。
那天晚上，林指錄音錄得晚，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邊走邊翻着包找鑰匙準備上樓的時候，突然，耳後傳來一聲熟悉卻遙遠的呼喚，“小指頭。”林指連忙一轉身，微亮路燈下站着的人，竟然真的是秦慎。他朝她一步步的走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清晰，林指呆在原地，爲什麼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這段時間一涌而至？很久之後的某一天，林指突然意識到，多年後的重逢，自己的第一反應竟然已不是喜悅。
秦慎走到林指面前，他牽起林指的右手，親吻了一下，嘴脣離開的時候，他愣了一下，白皙的手指上有一條不算短的傷疤，他擡頭問她，“怎麼弄得？”林指抽回自己的手，“刮傷的，你怎麼會在這。”秦慎拿過林指的包和手中的鑰匙，“來找你啊”，開了門，拉着林指走上了樓，他做得那麼熟練，彷彿這麼多年，他不是憑空消失，而是真的日日夜夜呆在林指身邊似的。林指想叫住秦慎，可他一臉重逢的喜悅，到嘴邊的話也只能吞了回去。
夜色太深，加上秦慎的突然出現，以至於林指從未發覺，在不遠的地方，川水提着她愛吃的壽司，默默的看着所有的過程。等到兩人上樓，他把手中的東西往垃圾桶一扔，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如果林指願意看下手機，就會看到一條信息已經靜靜的躺了半個多小時，“指指，突然特別想你，我來找你，再給我個機會，好嗎？”然而，待林指和秦慎進屋後，林指掏出手機，看到的卻是川水剛剛發來的，“原來她說得對，你徹頭徹尾都是個□□。”
林指悵然，走到窗邊，外頭一片漆黑，四下並無一人。身後秦慎喚她，“在看什麼？”林指懶懶的坐到沙發上，“什麼都沒看。”秦慎拿出打包帶來的八寶粥，但林指搖頭，稱自己早就不喝甜粥了，免得胃酸不舒服。氣氛一下變得尷尬，秦慎坐到林指身邊，他開始解釋，“當年，我爸爸和別的女人走了，我和我媽因爲一些原因，只能搬離F城，這麼多年，我……”林指打斷了他，“不用解釋了，不論發生了什麼，你杳無音訊這麼多年是無法改變了。”秦慎抓起林指的手，“爲什麼不能改變，我離開的這麼多年，可我從來都只在意我的小指頭啊。”林指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秦慎，你不是問我怎麼弄得疤嗎？我現在告訴你。”
“當時你突然就走了，我打電話去你家，沒有人接，去你家，發現人去樓空，我那時候突然覺得，我們一起長大，可是我對你的瞭解那麼少，少到我連自己該怎麼找到你都不知道。我那時候估計是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吧，所以很難受。當時我班上有個男孩特別壞，你記得嗎？就是頭髮很長，老是學大人抽菸的劉雲龍，我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和他們那一羣在一塊玩了。特別不想好好讀書，不想像以前那麼聽話，也許我是覺得自己這麼壞，你會回來教訓我。”
林指說着說着，自己覺得好笑，哈哈笑了起來，秦慎眼睛清亮，認真地望着她，林指像是想起什麼，頭低了下去，“我一直這麼渾渾噩噩了幾個月，我爸媽，老師都拿我沒轍，可是有一天晚上下自習，我把你留給我的鋼筆落在教室，我返回去拿，結果我看到另外有間教室有微弱的燈光，門口還有6,7個人。我看到劉雲龍也在那，我便也走過去。”
結果那些人當中有人看見了她，便和一個高高的刺蝟頭說了句，那個刺蝟頭就朝她走來，用手指挑了挑她的下巴，“自己送上門來的嗎？小了點，但還不錯。”劉雲龍見此，立即走上前來，對着刺蝟頭小心翼翼的說，“三哥，她是李總的乾女兒，咱們還是不要碰”，他邊說邊暗暗的對林指使眼色。刺蝟頭打量了林指半天，朝身後招了招手，叫了一個人抓住林指，並且惡狠狠的對她說，“不許大叫，不然下一個就是你，我怎沒聽說李總有個乾女兒，先綁着先！”然後他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教室，裡面立即響起了女生的尖叫聲，巴掌聲，哭聲，幾個男生的笑聲。林指一下子明白了什麼，她驚恐的看着劉雲龍，劉雲龍轉過頭去不看她。
她拼命掙扎，身後的小嘍囉抓住她的頭髮，“吵你媽啊，要不是因爲你，老子早進去爽了，閉嘴！”林指被一推一拽，手滑到牆壁瓷磚的特片條，好大一條口子。劉雲龍趁勢捅了捅那個小嘍囉，“老鼠，你先進去，我看着她。”這個叫老鼠的聽着裡頭迷亂的聲音，早就精蟲上腦，巴不得能早點進去。
劉雲龍低聲和林指說，“你現在在這幹嘛，幾點了。”“他們在幹嘛，你們要幹什麼啊！”“林指，你別吵，別叫，今晚我能不能保你沒事我都不敢確定，你就別多管閒事了。”教室裡女生已經不哭了，她一會大叫，一會大罵，林指在這種聲音的環繞下，止不住的發抖，她現下明白了，這根本就不是她該呆的世界，她以爲放縱是不認真讀書，上課說話，晚歸而已，卻不料原來這個世界如此骯髒。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個人陸陸續續的出來，問一直看着林指的劉雲龍要不要進去“收尾”，劉雲龍望了望林指，說不用了。他們哈哈大笑，刺蝟頭走過來拍拍林指的臉，“老子今天很滿足，算你走運，你可以走了。”林指經過那間教室的時候，忍不住往裡頭望了一眼，卻看見那個女生正也看到她，眼睛裡，仇恨，冰冷和絕望。劉龍雲在身後推了一把林指，“快走吧！”
林指回家後，止不住哭泣，爸媽既疑惑又擔心，連忙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林指斷斷續續的把事情說了出來。林父面色凝重，嚴肅的對林指說，“你這麼任性，知道怕了？如果今天是你呢，你要怎麼辦，你要我們怎麼辦！”林母連忙制止丈夫，“別說了，孩子都嚇壞了。林指，別怕，別怕，沒事了，你爸爸來處理。去洗臉，快去睡覺。”
兩天後，林指得知，當晚的那個女孩自殺了，別人都不知道爲什麼，學校給了壓力過大的理由。後來，那個刺蝟頭跪在李叔的面前，止不住的對林指道歉，除了劉雲龍，那幾個人都被抓着在刺蝟頭身後哆嗦着應和着。李叔的狠在F城是出了名的，其中一個男孩，跪在林指面前，說能不能放過他，否則他媽媽會崩潰的。林指再忍不住，她邊哭邊衝着他們大罵，“那那個女生呢，她家裡人怎麼辦，她怎麼辦，她死了啊，死了啊！”
“後來李叔怎麼處理的他們我也不知道，不過劉雲龍從此都很怕我，從此一些人就覺得我很狠。”
秦慎靜靜的聽她說了這麼多，想要過去抱住林指，沒想到林指躲開了，“秦慎，你知道嗎？我和川水分手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們在一起五年，但是…只要他一碰我的身子，我就會想起這個夜晚，想起那個女生的眼神，想起我沒有救她，我就會一點興致都沒有。也許你覺得，這些事都不是你造成的，但在我的認知裡，你的離開，差點就把我毀了。我知道你現在的意思，但是我回到你身邊就像我重新接納川水一樣，不可能。”秦慎坐正了，問林指，“如果我說我會堅持呢？”
林指很認真的看着他，“我和以前不一樣了，上大學之前，我已下定決定把和你的過去統統刪去，你的所有東西我都扔掉了，所以不是你堅持就可以回來的。而且，你不覺得你說的堅持很沒有說服力嗎？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林指說完便低下頭，在手機上“啪啪”按起來，一副送客的架勢。秦慎無奈，只能起身，“早點休息”，出了門。他在門外呆了很久很久，然後掏出手機發信息，“媽，我沒成功，對不起。”
林指從窗戶往外看，秦慎開着車遠了，心頭有點點的酸。從幼兒到中學，看似她是他的跟班，卻一直被他保護着照顧着。多少個父母出差的夜晚，都是他陪她度過；春遊的時候，總是他幫她背所有的行囊，她要做的只是在旁歡聲雀躍；每個清晨與傍晚，他總是在等着她，與她一起出發和歸家。那麼多個年頭，他已成爲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如今，她親口說出決絕的話，怎麼會不難過。
娉娉嫋嫋十三餘，再見君，無語凝咽，淚歇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