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誒誒誒!醒了醒了!”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驚道。
“我看看,咳咳。”另一個帶着些疲憊的聲音。
“你看你看!”沙啞的聲音一驚一乍,也不知道是在叫人看還是什麼,“我一來小師弟就醒了——師妹你快去把師父師孃叫來。”
“三師弟快去倒杯水來,我聽說受傷後醒來都會要水喝!”
“……”齊堯輕輕地說話,體內一陣虛乏無力,讓他出聲都有些困難。
“別吵別吵!你們都別吵——小師弟要說話了!”沙啞的聲音說着就靠近了齊堯,“小師弟你要說什麼,是不是要喝水啊?”
四周都靜了下來,頗有些穆遠訓話時的味道。
齊堯又努力呼吸幾下,覺得力氣又慢慢回來,能夠出聲了。
他的聲音依舊虛弱,但四周的人都聽得極清楚。
“你……別說話……吵……吵死了……”
……
蘇晴來的時候面色有些沉重,但看到最喜歡的幾個徒弟關係融洽,她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了些許笑容。
三徒弟手上端着一杯水笑得渾身打顫停不下來,杯裡水沒多少,全抖在了地上。
話癆二徒弟趴在齊堯牀邊,一邊嘿嘿傻笑一邊撓頭。
連平時沉穩的大徒弟都在淡淡地笑着。
“沒想到堯兒醒來,他們都高興成這樣。”
“徒兒見過師孃。”衆徒弟見蘇晴,都躬身行禮,蘇晴隨意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太過拘束。
穆羽城從蘇晴身後躥到齊堯牀邊,他臉色還有些發白,但精神卻是不錯。蘇晴慢慢走到牀邊坐下:“堯兒,可覺得好些了?”
“好多了,舅娘。”齊堯依舊有些虛弱,但此時已經能正常出聲了。
“嗯。”蘇晴只是輕輕地應了一聲,又蹙起了秀氣的眉毛,僅從容貌來看,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但她實際年紀確也不小,所以對兩個孩子多是包容溺愛。
大徒弟巫瀚看了一眼蘇晴,拍了拍另外兩人:“景衡,長清,我們先出去。”
“不必了。”蘇晴說道,“我有話要對你們說。”她神色哀婉,幾人心中沒由來地一緊,氣氛頓時便有了幾分凝重。
“我來說吧。”穆遠走進房間,在腰間長劍上輕輕拂過,房門無風自閉,他擡手之間便佈下了一個隔音靈障。
“師父。”
“父親。”
“舅舅。”
幾人站直了身子,齊堯背後和手臂上的傷口都是外傷,在蘇晴的治療下,都已完全癒合,只是內傷還需要調養些時日。穆羽城扶起了齊堯,在他背後放了一塊軟墊,讓他靠在牀頭。
“前幾日羽城和堯兒擊殺了一個殺手。”穆遠皺眉說道,“此人的身份極爲複雜。”
“堯兒的父親——明乾他前幾日傳信來說,此人乃是草原人安插在樑王手下黑衣衛的一名細作。他身死之後黑衣衛找到了他給草原王的密信,事情敗露之後樑王要以此爲藉口質問草原王,他……想要再興戰火。”
“朝中不少人勸諫樑王不成,反而將他激怒,其中便有你們的師叔,巫驄。”
巫瀚身子一震,急忙問道:“父親他人在何處,可有危險?”
穆遠搖頭微微一嘆:“他半夜潛入宮中,奪走了爲樑王鑄造的寶劍。樑王大怒,郢都戒嚴,進出都需要嚴查。”
“傳書中說:巫驄現在已經消息全無,想是躲藏在什麼地方,樑王遍尋不得,盛怒之下說出了發兵鳳梧的話。”
衆人倒抽一口涼氣,這消息就彷彿一座大山從天而降,將他們壓得喘不過氣來。
鑄劍宗建派不過幾十年,但所鑄兵器皆是精品,並以此名滿天下,近十餘年來聲名漸起,有“天下名劍半鳳梧”的美譽,雖有誇大之嫌,但依然能夠彰顯鑄劍宗在鑄造兵器方面的超凡能力。不遠萬里前來求劍的人絡繹不絕,也有許多人慕名而來拜師入門,可比起那些開宗已數百年的大門大派,鑄劍宗只能算上個二流門派中的頂尖而已。
他們根基淺薄,底蘊不足。
惹不起樑王。
前幾年樑王派人來鳳梧山,請鑄劍宗爲樑王鑄劍,這是合則兩利的事情,巫驄主動請纓,沒想到一去便是近十年。
這些年鑄劍宗廣收門徒,又有巫驄在朝中爲他們提供各方面的幫助,發展也算順利。
弟子人數雖然增多了,但龍蛇混雜,良莠不齊,其中還難保沒有其他勢力門派秘密安插的眼線。
能夠完全信任的,也就是這房中的幾人而已。
穆遠幾句話便將此事說得清楚,但他們都知道,樑王這個人,絕不會那般簡單。
登基十年風平浪靜,十年後發兵邊境以東的陳國,奪三郡之地,民百萬,坑殺陳國降卒八萬。
爾後再次御駕親征,任命當時名聲不顯的齊明乾爲西征大將,橫掃與樑國邊境相連的草原近千里之地,草原人潰不成軍。
之後深入草原,斬殺當時的大汗於金帳之中,迫其不滿十歲的兒子繼位,並被簽下條款,今生絕不對樑國動一兵一卒。
至此樑國疆土擴張超過三成。
“安於現狀並不能抵擋住即將到來的危險。”話雖然這麼說,但穆遠卻表現得十分淡然,“所以掌門與我商議之後,得出一個辦法,這也是明乾建議的。”
“你們要暫時離開鑄劍宗。”
聽見穆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房內除了蘇晴,其餘五人都是一愣。
“師父。”最先開口的是二徒弟杜錦恆:“樑王勢大,我們雖然不可正面與之相敵,但這天下也並不是只有一個樑國,南方的越國,東方的陳國,還有沿海的五城,何處我們去不得?”
巫瀚點了點頭,說道:“況且父親他沒有消息,那便表示沒有危險,留在鳳梧山靜等樑王大軍,那麼父親一定會抽身回來相救,到時豈不是被樑王一網打盡。”
穆遠道:“所以你們的意思是?”
“弟子自記事以來便在門內,受師父和師孃養育之恩。”三徒弟席長清說道:“師父師孃要走,我們便走;師父師孃若留,我們便留。”
他們只是說出各自心裡的話,因爲剛聽到這個消息,還略有些驚訝,所以並未有什麼特別的辦法,“不想死,但也不畏死。”這便是他們的想法,也是他們的態度。
幾個徒弟相視而笑,從彼此眼中看見了一股不需多言的默契與堅定,對樑王的忌憚也隨之吹散了幾分。
蘇晴眼眶微紅,她輕輕拭了拭眼角,臉上卻露出了笑容:“你們師父和師公都是驢脾氣,他們既然決定了,那便不能就此作罷。”
“你們不必將此事想得太過嚴重,我們不願離開鳳梧山是有別的理由。”穆遠臉上也難得浮現了一絲欣慰:“樑王此舉興師問罪居多,若想徹底覆滅我們鑄劍宗,必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昏招,以他的精明,是不會這麼做的。況且他派人監視我們,又妄圖殺人保密,理虧在先,要動兵的話我們大可以此爲由,請各大修行門派援手,到時候樑王不僅出不得這口氣,還要丟了面子。”
巫驄問道:“那爲何還要弟子離開師門?”
“掌門與我很早便有此想法,只是因爲樑王之事提前了而已。”穆遠說道:“我們鑄劍宗立派幾十年來,雖然勵精圖治,但底蘊不足。北方雪城的雪澤仙宮,越國的青崖山都是千年大派,每年都會招收弟子,同時也會讓弟子入世修行。”
“這些年樑王愈發殘暴好戰。這次來鳳梧必有其目的,我擔心會耽誤你們的修行。”
“羽城和堯兒的年紀符合青崖山和雪澤仙宮招收弟子的規矩,他們天賦也是極好,想來入門是沒有什麼問題。”穆遠接着說道:“而巫瀚、景恆、長清,掌門與我本想是派你們去尋找污衣派,他們行走天下,見識極廣,若能跟他們一同修行,是大有裨益的。”
聽穆遠的語氣堅定,幾個徒弟只能在心頭默嘆。
“巫瀚你性子沉穩,修爲也更精深,帶堯兒經由殺虜口往雪城走。景恆你帶羽城從慶城往越國行去,慶城乃西長城上的重鎮,這條路要安全一些。”穆遠逐一吩咐道,“長清,你先留在門內,我另有一事要交由你去做。”
“徒兒知道了。”
穆遠眉頭微皺,又恢復了往日裡嚴肅的模樣:“你們現在便可以收拾行裝了,待堯兒身子再好些就上路吧。”說着伸手在腰間拂過,“這世間多有不平之事,遇見了多想多看,量力而行,不要爲了一時義氣而讓自己泥潭深陷,難以自拔。”
他將五塊翠綠的玉佩放在了桌上,說道:“我知道你們心中疑慮甚多,等下山之後將鮮血滴在玉佩上,以靈力開啓,你們想知道的一切,都在其中。”
說完他轉身推門而出,蘇晴又對他們叮囑幾句,也離開了房間。
此時臨近正午,秋天的陽光極爲難得,齊堯喝了一點粥之後手腳不再綿軟無力,便和衆師兄慢慢挪到了庭院中。
他們都默默地躺在各自的竹椅上,眯着眼不願開口,離別的清苦漸漸滋長,他們五人共同生活了十餘年,此番分開,下次團聚不知又是何時。
“咳咳。”杜景衡不合時宜地咳嗽了兩下,“小師弟,師兄我很好奇一件事,這幾天是百思不得其解啊,你一定要跟師兄講講。”
齊堯在躺椅上扭了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什麼事,二師兄你問。”
杜景衡說道:“四師弟說你用一物擊穿了那殺手的脖頸,不知道你用得到底是什麼東西?”
齊堯摸了摸鼻子,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杜景衡恍然大悟,說道:“難道是師父悄悄給你的秘密法寶?”
“跟師兄講講,我保證不告訴他們。”他一臉誠懇,好像自己說的是真的一樣,衆師兄弟都坐在四周,放個悶屁大家都能聞到臭味,還談什麼保密。
“不是什麼法寶……”齊堯也不拆穿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就是我剛掉的一顆牙。”
“呃。”杜景衡一愣,“牙?”
“對,牙。”
“噗……哈哈哈哈……”席長清和穆羽城忍不住笑出了聲。
巫瀚笑道:“景衡,我說了,你太小看兩個小師弟,我們在十一二歲的時候可沒他們厲害。羽城都已達到煉體後期,小堯比羽城還要小一歲,也是煉體中期了。”
“唉,失算啊失算。”杜景衡嘴上嘆着氣,臉上卻沒有一絲打賭輸掉之後的遺憾,兩個小師弟有出息,他的心中只有高興,“說吧,要使喚老杜我做什麼?”
巫瀚對齊堯說道:“小師弟說吧,要怎麼罰二師兄?”
齊堯笑着撓了撓頭,略想一下,說道:“那就請二師兄爲我們打點行禮吧。”
“就這?”杜景衡從竹椅上跳下來,“交給我,沒問題。”
衆人笑笑,又閉上了眼,享受難得的秋日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