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如同被什麼狠狠地貫穿而過。
譚惜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腳踩在地上,“啪”的一聲濺出了水花。
連這樣他也願意嗎?
爲什麼這樣的他,會讓她感到如此的恐懼?是不是,她在恐懼他的愛太過於深刻,而她卻無法給出同等的愛和關懷?
如同被這種恐懼扼住了心臟,譚惜緊咬着脣,慌不擇路地就想要逃開。
可是周彥召卻朝她緩緩地伸出手來。
他太虛弱,她太遙遠。
儘管用力地向前傾着,他仍然觸不到她分毫。漆黑的眼底似乎有一絲惱意,他雙手撐住輪椅的扶手,拼盡全力地,咬牙切齒地,似乎想要就此站起來。
可是,他剛擡起一半的身子,整個人就向前方跌落下去。
“阿召!”
再也看不下去,譚惜趕在他落地之間撲過去,緊緊地抱住他的身子。
雨落在他們的身上,冰冰涼涼。
可他們相擁的身子卻是那樣的溫暖。不由得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譚惜的眼淚也如這細雨一般,簌簌地不斷下墜,根本就止不住地下墜。
“我以爲,我可以讓你走。”
無力地靠在她的懷中,他虛弱的聲音就懸在她的耳畔:“原來,只是我以爲而已。”
……
夜晚。
醫院大樓依舊亮着燈。
貴賓病房中,周彥召闔着眼,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手則緊緊地握住牀邊的譚惜。
那晚淋了雨之後,周彥召便連日高燒不退,他本就病着,一身的炎症,這次的高燒又來得兇猛,病情也反反覆覆地危重了好幾次。
直到今晚,已經是第三天了,他的熱度仍舊不見消退。那雙握住譚惜的手指正微微抽搐,清秀的眉宇也不時一擰,面上的潮紅更是令人觸目心驚。
望着躺在病牀上的他,譚惜閉了閉眼,眼淚順着臉頰淌下來。他又爲了她一次。可是,人只有一生,她只有一身,她又該如何去報答他呢?
更遑論現在耽誤之急的,除了他的身體外,還有他心中極力隱藏的憂患。
曾彤是那樣關心他的一個人,這幾天居然也時而不在他的身邊。再加上前日裡蕭寧的突然到訪,和那番信誓旦旦的話語,譚惜幾乎可以確定,一定發生了些什麼。
她犯的錯,她來承擔。她虧欠的關懷,她來償還。
而他如今不能守護的,她也必須來爲他守護。
忽然間,門響了。
聽聲音像是曾彤回來了。
譚惜回神,用袖子擦乾了眼淚。這種時候,哭泣是最沒有擔當的。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對一臉疲倦的曾彤說:“你實話告訴我,遠夏……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您也看出來了?”
曾彤遲疑着望着病牀上的人,思忖半晌後,她輕輕嘆了口氣,走過來:“現在,蕭董已經不單是想要聯姻這麼簡單了。她想要藉着周先生的名義,吞併整個遠夏。”
“爲什麼這麼說?”
心中猛然一慄,譚惜不禁擰起了眉:“難道周董會放任她這麼做嗎?”
“董事長……”
曾彤咬了咬脣,神色凝重地說:“董事長突然病倒了。”
心中有一瞬的愕然,譚惜疑惑地看向她,只覺得那股不祥的預感愈演愈烈:“病?什麼樣的病,居然讓她這樣肆無忌憚?”
神色複雜地望着牀上沉睡的男人,曾彤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啞着聲音緩緩地說:“是胃癌。”
“胃癌?”譚惜怔了一下。
曾彤迅速地抿了抿脣:“董事長一直很忙,又拒絕做身體檢查,這一次發現時,已經到了胃癌晚期。”
努力讓自己鎮定一點,譚惜深吸一口氣,輕聲問:“是什麼時候的發現的?好像外面並沒有什麼風聲?”
“發病的時候恰巧在一個新樓盤的發佈會上,所有媒體都拍到了,集團高層雖然動用關係將新聞壓了下來。但是紙是保不住火的,總有些好事的人將小道傳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再經過一些別有用心之人的加工,現在整個業界都對此心知肚明。”
曾彤說着,頓了一下,看向周彥召的目光也變得憂忡:“從今天早上起,遠夏的股票就開始大跌。而這種時候……”
譚惜也轉過頭,冷笑了一聲:“而這種時候,阿召還病着。她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藉着聯姻地名義,實際操縱遠夏。而阿召,也會爲了收攬資金、顧念大局,而不得不妥協。”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曾彤搖搖頭,聲音中憂切之意更重:“現在,董事會決定,將在本週五舉行會議,投票選擇集團的臨時負責人,而我們所能爭取的票數,最多也不過是跟蕭文昊持平而已,這還是在他們並不知道周先生現今病重的情況下。”
譚惜低眸,靜靜地思忖着,片刻後斷然地說:“告訴他們,阿召的決定,兩天後就召開會議。”
曾彤好像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先生身體能行嗎?”
譚惜眸子一轉,若有所思地瞧着牀上的病人:“行不行都要行。週五太久了,他們見阿召遲遲不露面,也許會更加猶豫。阿召的病情兩天之內也就差不多能蓋棺定論了,現在由他主動開口提前會議時間,集團的人也就不會對他的病情有所懷疑。”
人這一生總要學會冒險,冒險是勝者的權力也是勇者的權力。
從前,她冒險是爲了苟延殘喘的勝利,現在,她冒險則是爲了愛一個人的勇氣。
“我懂了。”曾彤的眼裡露出罕見的讚許之色。
譚惜擡頭,一雙星眸裡淚光閃閃,對着她一字一句地說:“曾彤,是你阿召最倚仗的人,現在也是我最倚仗的人了。繼續把阿召病重的消息封鎖,無論如何,一定要替他爭取到他應有的票數。”
曾彤不知自己是感動,還是惆悵,安慰她說:“譚小姐,即使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
譚惜點點頭,說:“剩下的事情,我來替你做。”
垂下長睫,她用雙手捧住周彥召的臉。他的臉,依舊俊美得好似一幅空靈的畫,可是從前的明亮卻不復,只餘下一片病弱的蒼白。
深深吸一口氣,譚惜對身邊靜默的曾彤地說:“讓我一個人守護好阿召,阿晴也會過來照顧,除此之外,不要再驚動別人。你現在去阿召父親的醫院,告訴他們
,阿召去了日本休養身體,已經得到了消息馬上就會回來。”
曾彤使勁兒點頭,走到門口時,她又倏然轉過身來。燈影閃動,她看着譚惜,嘴脣動了數次,才說成話:“譚小姐,萬一……我是說萬一周先生他熬不過這一次。他曾交代過我,已經爲你購置了海南的一套房子,到時便將你送過去。如果你還能懷上他的孩子,那麼,即便是他不在了,你和孩子還是能擁有遠夏的股份的。”
“沒有什麼萬一。這樣的話我不愛聽。”
譚惜幾乎是命令地打斷了她,一遍又一遍地撫着他滾燙的側顏,她咬脣說:“他是那樣堅強的一個人,誰也不能壓彎他的脊背,誰也不能讓他投降,連死神也不能。”
曾彤遲疑地望着病牀上的人。她走過來拍了拍譚惜的肩膀,然而毫不猶豫地轉身,幫她合上了門。
房間又寂靜下來。
像是怕了此刻的寂靜,譚惜站起來,將門鎖釦死。
周彥召還是昏睡,臉上的紅潮愈來愈嚴重,卻偏偏沁不出一滴汗。譚惜低頭,輕輕吻了吻他的脣,他“嗯”了一聲,好像在拼命壓抑自己的痛苦。
看着他憔悴的樣子,譚惜凝眸,緩緩地脫去了外衣,灼灼在一瞬間熄滅了。青絲逶迤在赤裸的身軀上,她踏上牀,掀開被子,把他緊緊擁在她的懷中。
這是最原始的暖和的辦法了。
在彼此最憎恨的那段記憶裡,有好多次,他有力地擁抱着她,在黑暗裡把她帶到癲狂的邊緣。
對她而言,那段回憶應該是痛苦,當面臨失去的時候,它卻忽然變得甜蜜。她這一生最重要的三個男人,已經相繼離開了她,如果再沒有了他,她算是重蹈覆轍。
緩緩閉上眼睛,譚惜緊緊地抱住他,此刻,他只是她的,她也只屬於他。
過去曾經對她那麼重要,這一刻也忽然變得毫無意義了。
他必須活下來,好好地活下來,除此之外,她再也沒有別的願景。
周彥召的身體正乖乖貼着她,那樣的滾燙,像是一團燃燒的火。曾經那樣清涼的一個人,怎麼就徒然燒起來了呢?
不,她一定能把他身體裡的火澆滅。
溫柔地撫觸着他的臉,譚惜低下頭,不斷親吻着他的額頭。他的氣息同樣像火一樣,燒着她的肌膚。
他甚至還微微呻吟,雙手無意識地抱住了她的身子。
“媽媽……”
她聽到他說。
譚惜的淚一下子涌出來。
他是一個從生下來起,就失去了母親,又一併失去父愛的孩子。
他是一個從十五歲起,就時刻面臨黑暗,對抗疾病和嘲笑的少年。
他是一個從成年起,就深陷權力的爭鬥、從此身不由己孤軍奮戰的男人,當人們仰望着那個站在雲端裡沒有笑容、目光清冷的他時,誰又知道他在黑暗裡的痛楚,獨自落下的眼淚?
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胸懷裡,譚惜流着淚想,但之前的那些日子裡,她又何曾瞭解過他半分,之前的那些夜晚裡,他們又何曾像今晚這樣毫無保留地將心靠在一起?
如果他就這樣倒下了,她不甘心。
說什麼也不甘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