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如雨下,她和他的身子都在猛烈顫抖。
顫抖中,他虛弱地推開了她,喘息着說:“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不知道。”
好像猝然清醒了下,譚惜抓住他的手臂,回想着他剛纔說的話。
很多東西,她還是一知半解。
如果他根本就不愛沈卿卿,那麼沈卿卿的案子爲什麼偏偏和爸爸有關?爲什麼他又幾次三番地拿這個做文章?
望着他一動也不動,譚惜的心腸裡頭打了結,呼吸難以順暢。她知道,他有他的過去,有他的喜怒哀樂。每個人都該有秘密,可這秘密要是不牽涉到她的爸爸,該有多好啊。
腦子裡轟隆隆地,譚惜粗重的喘息着,好一會兒才又哭了出來:“爲什麼一定是我?爲什麼一定要纏着我、困着我?爲什麼要選擇我?”
是啊,如果當初,他不來招惹她,她就不會有這麼多煩惱,這麼多困擾。
可是爲什麼,他偏偏選中了她呢?
“你讓我感到快樂。”
閉上眼,周彥召微微抿着脣,彷彿又想起那一日他們坐在一起吃腸粉的情景,想起那副叫做母親的畫,他們簡單的回憶原來那麼少,少到屈指可數。
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腕,他的聲音疲憊而嘶啞:“雖然只有片刻的快樂,但是,卻讓我覺得,我好像是活着的。爲了抓住這種感覺,我就只有抓住你。”
譚惜看着他,忽然說不出話來。
一個人若是隻爲了片刻的歡樂才活着,這悲痛又是多麼深邃。
她又哽咽了一下,低下頭深深淺淺地吻住他,不斷地替他解脫着束縛。
她是瘋了吧。一定是。
不然爲何會如此如此驚人的舉動。可是那一刻,她真的什麼都不顧了,就像今晚踏上出租車的時候所想的。
無論是黃泉碧落,無論是地獄天堂,她都只想瘋一次,好好地瘋一次。
瘋過了就再也不會有遺憾了吧?
眼淚漫涌而出的時候,譚惜的吻更深邃。她脣裡的酒香,就像忽然竄起的火苗,在他們周身蔓延。
雖然他無法徹底地迴應,可她還是那樣積極地吻着他,貼近着他,只覺得自己異常的冷,需要他的溫暖,又覺得異常的熱,甘願融化在他的冰川裡。
月光裡,他的眼睛如此明亮,明亮就像是一顆流星。
這樣流星般的他,流星般的愛情。
譚惜的心又澀起來,她低頭,啃咬着他的肩膀,儘量壓抑着聲音。乘着醉意,那種久違的瘋狂的感覺,終於將她的最後一分理智征服了。
她用雙手纏住他的脖子,低頭俯身,烏黑的發絞在他削瘦的肩頭,他的臉在她的臉上摩擦着。她渾身都在發抖。
“阿召,阿召……”
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小名,生平第一次這樣叫他。
他握緊了她的手,卻無法迴應她,她便用盡所能地去滿足他。她只是他的女人,他只是她的男人,哪怕一夜都值得……
這是一種墮落吧,也許是。
可是這墮落卻讓她快樂。
周彥召,你可知道,快樂的人並非你一個?
你可知道,這段日子以來,也只有你,才讓我感覺到我是活着的?
你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了,只要能擁住這片刻的快樂就好,哪怕只有片刻就好。
我好像終於懂了你。
是不是隻有醉了,我才能真正地懂你?又或者,我一直不懂的那個人,其實……也只是我自己?
……
饜足時,秋蟬在窗外咕咕嗚咽。夜幕裡點點繁星,將微光也映在周彥召泛着潮紅的臉上,卻是點點優美。
安靜地伏在他的胸口上,譚惜感覺得到,他似乎倦極了,胸膛微微起伏上,細細的汗珠在肌膚上游走。
但她一點也不覺得膩,反而莫名地感覺這種味道很好聞。
這是爲愛人竭盡全力、傾灑熱情的汗水,如同錚錚的男子漢的味道,又如同時綺夢裡的點點夜露,一起隨風化去。
她正在溫夢,頭頂,周彥召的聲音卻低低地傳來:“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有啊。”偎在他的胸口,譚惜密密地親吻他的手指,“我曾經……很想很想去玉龍雪山。”
“爲什麼?”他的手指撫着她的髮絲。
“斐揚告訴我,那裡有一個民族叫做納西,玉龍雪山是納西族的聖山。在那裡,如果情人之間的愛情並不能夠被世俗接受認可,他們就會相約去殉情。只要從玉龍雪山上相擁而跳,族人便會認爲殉情之人的靈魂將永遠與雪山相連。他們的靈魂會進入第三個國度,沒有憂愁沒有悲傷。從此,他們的愛有雪山作證,他們的青春永不消逝,他們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緩緩闔上雙眼,譚惜以一種嚮往的腔調輕而緩的說着:“爲了愛情而付出生命的代價,世界上很少有民族能達到這個境界,他們是多麼勇敢,我羨慕他們的勇敢。”
是啊,她羨慕他們的勇敢。所以最初的時候,她和斐揚曾相互約定——如果有天他們無法在一起,就私奔到那裡去。
可惜,這個誓約終於還是沒能守住。不過……
撫在她髮絲上的手不由得僵了僵,周彥召頓了片刻,才低聲說:“所以,那天你是想跟我殉情?”
“人生很諷刺,有時候只有死了才能解脫,可我們卻偏偏連死都死不了。”
譚惜睜開眼睛,鼻子發酸,這些日子裡的委屈、疲倦和折磨彷彿又回來了:“活下來,就要面對得太多,因爲活着也是一種責任誰也逃避不了。也許這就是命吧,我的命,也是你的命。”
“命運……”
周彥召低頭看着她,層層花影罩在他的面容上,讓人看不清。
曾經他也相信命運,以爲命運就像是一段銅牆鐵壁的圍城,沒有人可以戰勝它。可是她的出現,讓他明白了,他是錯誤的。
真正勇敢的人,是永遠不會向命運屈服的。他們早已在困境中學會忍耐,在逆境中學會忍受。只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會挺起胸膛,繼續掙扎反抗。而所謂的命運,在他們的眼裡,不過一段柏林牆,雖然宏偉堅固,卻總有被推倒的一天。
就像她一樣,無稽的命運中,她總是在抗爭、抗爭,而他,卻總是在忍受、忍受。有時候他也想像你一樣,毫無顧忌地向命運賭一次,而他爲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擁有她。
靜靜地瞧了她許久,他忽然開了口,嗓音沙啞:“我以爲,你很勇敢,無論經受怎樣的命運,你都不肯屈服,你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什麼人都不怕。”
“勇敢?”
譚惜搖搖頭,自嘲似的笑了笑:“不,我不勇敢,曾經的我不過是個無知的女孩兒,你覺得我勇敢,只不過是因爲我對‘勇敢’這兩個字的意思並不能全部瞭解。沒錯,我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什麼人都不怕。我認爲這就是勇敢,卻不知道這種勇敢是多麼愚蠢。因爲我的‘勇敢’,害得斐揚永遠睡下去,因爲我的‘勇敢’,害得你要長年臥病在牀。這真的就是勇敢嗎?”
譚惜閉上眼睛,眼淚順着臉頰淌下來。命運不知要把她逼到哪裡去,愛她的人,危在旦夕;她愛的人,她不得不防。
她只有一個軀殼,只有一顆心,如何能劈開成兩半,如同能得到一個兩全的辦法?
也許根本沒有辦法。
她湊近他的胸懷,睫毛不住地顫抖着,那是淚在落:“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一個人無論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一定是上天懲罰我,懲罰我背叛了斐揚,所以纔會讓我面對今天的苦果。”
“譚惜……”周彥召眼神一黯,長指輕柔地撫過她的脣。
如果真的是懲罰。
那上天也一定是在懲罰他,讓他得
不到她的心,永遠永遠。
“不,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說。我不想再聽了。”
譚惜卻忽然搖頭,緊緊摟住他的腰,她大聲的說:“周彥召,我現在只想要你抱緊我!”
周彥召頓了一下,終是將她收緊在他的胸懷裡,他的心跳,終於壓過了窗外的風聲。
如同最後的狂歡般,他們緊緊地擁抱着。聽着他的心跳,譚惜的醉意已經醒了大半,人卻似乎醒不了了。
忽然間放聲痛哭,她顫抖着擡起頭,脆弱而倉惶地望着他:“吻我吧。如果你吻我,我也會吻你的。因爲只有今晚,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
他雙手捧着她的臉,並沒有吻她,月光裡他全神貫注的朝她看着,如同要看進她的內心深處。
譚惜的心似乎被什麼割了一下,再也忍不住,她攀住他的肩膀深深地吻了下去。
……
夜深。
燈紅酒綠的街巷裡,多的是醉意深重的人。
張雪茹就是其中一個。
如果一個人心裡有痛苦,喝醉了是不是就會忘記?不是!
因爲清醒後只會更痛苦。
搖搖晃晃地走到街口,她的胃裡正痛苦地痙攣着,忽然間再也撐不住,她低頭扶着發黴的牆,猛烈地吐了起來。
吐得厲害的時候,有路人走過來,關心地遞給她幾張紙:“大姐,你沒事吧?”
她接過紙,搖搖頭,然後艱難地起身,繼續漫無目的地向前走。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忽然想起了以前。
她想起以前自己每次喝醉的時候,都是譚惜扶着她,一遍遍地拍着她的背,默不作聲地爲她打來熱水,用溼毛巾幫她擦着臉上的污穢。
那樣一個小小的女孩,在一個根本還需要別人去照顧的年紀,卻過早懂得了怎樣去照顧別人。
她一直把自己照顧的很好。而自己呢,自己又是怎樣對她的?
張雪茹閉了閉眼,忽然不願再想下去。
“我答應過斐揚,這輩子都不會跟他分開,這輩子都只能是他一個人的妻子。”
“這輩子我不能再陪在他的身邊,至少,也要讓我的心陪在他的身邊。”
“是啊,我是不懂,我從來都不懂你的世界,你也不會懂我。我活着是爲了一顆良心,良心這種東西,你有嗎?”
倏然之間,這些聲音就像跗骨之蛆般緊緊地糾纏着她,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很想讓自己走到人羣中去。
讓那種熱鬧衝散這些可怕的聲音。
“小茹?”
可是驀地,身後卻有另一把聲音叫住了她。
……
夜。
深得如同一片化不開的墨跡。
深沉的夜色中,黑暗的角落裡,細雨穿梭如織。
骯髒的泥濘裡,一個女孩狼狽地跪在那兒,幾個痞裡痞氣的男人圍着她。有人抓住她的雙手,有人拿着金燦燦的剪刀,一下又一下近乎是挑逗把她身上的布料剪下來。
“求求你,求求你們不要!”女孩顫抖着仰起臉,白皙的肌膚上佔滿了污泥。有淚水不斷地下落,混着紛飛的雨,一齊落在黑幽幽的水灘裡。
“不要?”
一巴掌重重地甩在她的臉上。
爲首的那個男人啐了一口,拿剪刀緩而慢地劃在她微微凸起的肚皮上:“臭婊子!你一個混夜場的還裝什麼清高,嘴上說着不要,心裡還是想要的吧。是不是?”
“哈哈哈哈。”
鬨笑的聲音此起彼伏。
邪佞的笑聲中,有人一把撕開了她的底褲。
女孩的身子頓時抖得如同篩糠般,她拼了命地掙脫雙臂的束縛,攥住身上的男人的手,痛哭着嘶喊:“不要,求求你們,我還懷着孩子呢,求求你們!”
“少他媽給我囉嗦!”
狠狠一腳踹在她的肚子上,男人兇惡地抓住了她的腿。
白光閃過,閃電撕破夜空,一瞬間照亮了這座人間地獄。
漫天的血,汨汨地流淌在她潔白的大腿間,整個世界都被血紅的腥熱涌滿了……
女孩淒厲地叫着,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世界越來越暗。
越來越暗……
暗得就像無邊無際的地獄。
一道道白影從她的眼前閃過,堅韌的綁帶固定住她的四肢,冰冷的針頭扎進她的肌膚,人聲、喊聲,夾雜着破碎的哭聲,彼此流轉着,嘈雜着,就像是一場永遠也無法醒來的噩夢。
噩夢中,有什麼溫熱而美好的東西,正從她的體內慢慢地流了出去。
女孩睜大了雙眼,驀然醒過來。
病房裡窗簾拉的死死的,那樣厚重堆疊的色彩,彷彿擋住了所有希望。陽光只能從縫隙中漏入,飛舞着灰塵的顆粒,也飛舞着旁邊隱隱傳來的聲音:“對不起,林先生,孩子已經保不住了。”
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女孩攥緊了牀單,整個身子都在戰慄。
忽然間,畫面一轉。
晴光瀲灩的午後,那個叫做林沛民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虛弱的她走出醫院。
“小茹,我們還是分開吧。”日光是如此耀眼,連他的面容都模糊不清了。
站定在那裡,女孩的臉色比日光更雪白:“你說什麼?”
男人捂住自己的臉,壓抑而痛苦地哭出聲來:“我沒有辦法……如果我們的孩子還在,我爸纔會同意我娶你。可是現在……”
哭聲中,他驀地跪下來,近乎是祈求地扯住她的褲腿:“小茹,我真的沒有辦法。”
那樣緊緊地扯着她,扯得她的心都跟着擰成了扭曲的結。
她瘋了一樣地推開他,瘋了一樣地狂奔起來。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一日又一夜,她在紙醉金迷中麻醉着自己,忘了他,一定要忘了他。
不過是一個男人,不過是逢場作戲,她怎麼可能會當真?
怎麼可能……
會忘不了他?
夜,依舊深沉。
化妝間裡,幾個女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嗑着瓜子:“你們聽說了嗎?那個姓林的其實早就已經結婚了。”
“這還是我發現的呢,上次在街上,我還看到他們夫妻倆在散步呢,他老婆好像都懷孕了。”
有人憤憤不平地拍了拍桌子:“那個人渣,明明都已經有老婆了,還去招惹小茹姐,騙她說要跟她結婚!現在小茹姐剛剛流掉他的孩子,他就跟別的女人有了孩子!算算時間,他分明就是在腳踏兩條船!實在是太過分了!”
有人幽幽地嘆:“哎,小茹就是太傻了。當時我就勸過她,幹我們這一行的,千萬不要跟客人談戀愛。那些個男人,跟你好的時候,山盟海誓,什麼好話都說盡了。不要你的時候,比丟垃圾丟得還快。在他們眼裡,我們就是一個婊子,哪可能會是真愛!她偏偏不聽,非要跟那個姓林的結婚,到頭來,不還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要我說,該不會先前那幫欺負小茹的人,就是他找來的吧?”
另一把聲音,卻像是利錐,靜悄悄地刺進了人的心窩:“他怕她知道了真相不肯罷手,真的把孩子生下來,所以就故意——”
不,不是的!
他明明告訴過她,他還是單身,他明明說過,終有一天他會娶她的!他不會那麼做的!那可是他的親骨肉,他怎麼可能……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肯放過?
門外,女孩的臉色頓時霜白如雪。
漸漸地,這悽然的雪光似乎又變成了真正的雪。
海濱五年不曾落雪,那一年的雪,卻紛紛揚揚,如同是上天在唱一曲冤歌。
銀裝素裹的街頭,陌生的女人正依偎在男人的懷裡,一同依偎在他懷裡的,還有一個粉嘟嘟
的嬰孩。
它正咧嘴笑着,純真的眼睛裡還含着淚,睫毛一眨,淚便落下來。可它依舊在笑。
女人欣喜地捏了捏嬰孩的小臉,仰起頭撒嬌說:“沛民哥,你看,我們的寶寶真可愛。”
男人便一把攬住女人的腰,低頭溫存地吻上她的額頭:“你給我生的寶貝,怎麼可能不可愛?”
世界忽然靜下來。
一點點聲音都沒有。
靜得就彷彿,那是一場默片的電影。
女孩靜靜地立在那裡,雙手在腿邊無聲地攢握住,然後捏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沛民,你說,我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女孩我都喜歡。”
“那如果他不可愛呢?”
“怎麼可能?你給我生的寶貝,怎麼可能不可愛。”
這些聲音,這些回憶,這樣甜蜜的戰慄的過去,瞬間如毒液般鑽進她的血脈,又一寸一寸,流淌進她急速跳動的心臟。
忽然間,心臟彷彿炸裂開來。
那鋪天蓋地的血涌滿胸腔,用力地喘息,粘稠的,窒息的,驚顫的,如同那個噩夢般的夜晚。
林沛民,林沛民……
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你!
永遠都不會!
驟然間睜開眼睛。
張雪茹喘息着坐起來,愣了好半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躺在自己的牀上,而眼前竟還坐着一個人。
“你醒了?”牀邊,王利芬她的額頭上取下熱烘烘的毛巾,又遞給她一杯水。
腦子裡渾渾噩噩的,張雪茹捶着痠軟的身體,看了她半晌,纔有些遲緩地叫出她的名字:“阿芬。”
“二十年過去了,難爲你還能認出我。”王利芬嘆口氣,從抽屜裡撈出一個煙盒,取了煙點上。
怎麼可能認不出呢?
燈紅酒綠的那些年,阿芬和她是場子裡最紅的兩個人,常常被人拿在一起比較。
也曾勾心鬥角,也曾惺惺相惜。
那些可笑的、墮落的、卻也無線悵惘的記憶,又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張雪茹低眸,揉了揉自己還微微發燙的額頭:“我怎麼會在你這兒?”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暈倒在街上。我遇到了你,只好把你帶回來,”王利芬看着她,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吐出來,“你發燒了,說了一晚上胡話。”
煙霧吹在臉上,又如同記憶般飄散,張雪茹掀開被子,站起來就想走:“謝謝你了。我也該走了。”
“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嗎?”王利芬叫住她,又狠狠抽了口煙,她盯着她的背影說:“沒想到這麼多年了,我們姐妹還能再見面。我們好歹也聊聊吧?”
倏然間駐足,張雪茹緩緩轉過身,語氣冷淡地說:“聊什麼?”
王利芬站起來,硬拉着她坐下了:“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想想,她又把煙送到脣邊:“我聽說你和那個姓林的分手後,又嫁給了別人。你後來過得還好吧?”
“還好?”張雪茹從煙盒裡抽了根菸,也跟着點了,“也許吧,不過是過一天算一天,活一天死一天。就那樣過着吧。”
“瞧你說的喪氣的,”王利芬皺了皺眉,忍不住問,“那個人不知道你的過去,應該對你也挺好的吧?”
“好不好又有什麼意義?”
張雪茹擡眸,自嘲般地笑了出聲,煙已及時地送到了嘴邊:“他都已經死了。”
眉頭皺得更深,王利芬不禁握住了她的手:“小茹。”
“你不用可憐我。”
張雪茹卻驀地甩開了她的手,冷冷笑着,她的臉因憎恨而漲得通紅:“我張雪茹不需要人可憐。誰對不起我,我總會加倍還回去。那個人……他已經得到了報應。他的兒子變成了植物人,正在海濱第一人民醫院躺着呢。這樣還不算完,還有更大的報應等着他!”
驟然起風,秋風如浪,氣勢洶涌地撲進屋裡。
王利芬忽然覺得冷,冷得刺骨。
“小茹……”
狠狠地抽着指間的煙,她只覺得自己的手指都在抖,然而,深深呼吸後,她還是忍不住,嗓音沙啞地開了口:“有件事,我對不起你。”
……
這一夢睡得很沉,再沒有攪得骨頭都痛的寒,譚惜的心中無比舒暢,只願一直這樣陷落下去,不再醒來。
然而,莊生夢蝶,終歸要醒。
譚惜睜眼時,天已經亮了,呼吸間滿是清淡的花香。
她翻了個身,靜靜地看着身邊的男人。
熹微的日光流瀉進來,在他的臉上變得柔軟。他的皮膚因爲病中,比以往白皙。他的眼睛微微凹陷下去,鼻子更顯挺秀。
他本是那樣溫雅的一個人,命運的博弈中,卻不得不用陰沉來武裝自己。
譚惜咬了咬脣,忍不住捱過去,靠得離他更近了一些。褥子上的褶皺,也就像一道道浪花,輕而緩地圍繞着他們半裸的身體。
曾想過這一覺清醒,又該如何與他相處,而此刻,好像一切都有了答案。
“怎麼了?”終於還是被吵醒。
周彥召吃力地轉過頭,白皙的臉因爲病態而微微發紅,但眉宇確是舒展的。
“你的身上好像真的染上香雪蘭的味道了。”
譚惜抱住他,捏着他滾燙的手,把手放在自己的臉上,笑容很甜,又帶着三分促狹:“原來冰也是可以化開的。”
“別鬧了。”浪花頓時退去,周彥召的眼波里浮出淺淺的星光。
風灌入堂中,他半敞開的胸懷間,倒真的散落出一股若即若離的花香。
“我是說真的。”
溫存地抱住他的腰,譚惜閉起眼睛,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怎麼辦?我都捨不得起牀了,真想一直躺在你懷裡。”
並沒有說什麼,周彥召瞧了她許久,俊秀的臉貼合在枕頭,露出一個靜靜地笑容。
恰巧譚惜睜開眼,這才發現他原來是有酒窩的,晨光泄露在裡面,瀲灩無雙。
不由得怔了一下,她也笑起來,抱着他的手臂,真如一個孩子般撒着嬌輕晃着:“快點好起來吧。等你好起來了,我們就一起去旅行,到世界各地拍下我們的照片,然後貼滿整個房間。這樣一來,等到我們老了,就可以對孩子們說,你看,這可都是你爸爸媽媽去過的地方哦。”
周彥召不覺鬆開了手,過了一會兒才又抱住她,非常用力:“你想要個孩子?”
“假想一下不可以嗎?”
譚惜微嗔地別了他一眼,轉眼,又擡起頭親親他的笑渦,自顧自地念叨着:“先去哪裡呢?先去日本吧,那裡適合休閒遊,也適合養生,對你的病有好處。不過——”
她回眸,眼底忽然一亮:“你可要加油才行,要努力復健,不然我哪也不帶你去。”
“好。”
周彥召脣角一彎,連清冷的基調也變了,好像清冷成了一點點溫柔,還有一點點不自信。
“你怎麼可以笑得比我還好看。”
譚惜蹙了蹙眉,小女孩般地嘟起嘴,眼底卻盈盈:“你早這樣對我笑幾次,我說不定就愛上你了。”
說完,她就掀開被子走向衣帽間,再沒有看他一眼。
日光瀲灩,周彥召的眼卻一寸寸地黯淡下來。
你早這樣對我笑幾次,我說不定就愛上你了。
說不定……
原來,她還是不愛他。
“傷心啦?”
倏然間,譚惜又折轉回來,她得意地湊過來,低頭吻住他乾淨的臉:“我逗你的!”
可是這一次,周彥召卻再沒有讓她離開。
伸手摟上她的頸項,他擡起頭,深深地、深深地吻住了她的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