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惜。”
日光如雪傾覆,映得張雪茹的面容也蒼白如雪,乍見到譚惜她似乎也驚了一跳,然後片刻後,她就走上前想要拉住譚惜的手。
譚惜卻冷淡地錯開了。
非但錯開了,她還轉過身,漠然而無情地向另一個放向走去。
張雪茹的臉上難堪至極,她不由得上去,一把拽住譚惜的手臂:“爲什麼見到媽媽連聲招呼也不打?”
驀然回首,譚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我認識你嗎?”
緩緩鬆開她的手,張雪茹輕咳了一聲:“我聽說你跟周彥召出了車禍,他爲了救你,癱瘓了?”
癱瘓……
默唸着這兩個字,譚惜咬脣,心裡一片刺痛。
仔細觀察着她臉上的表情,張雪茹的眼裡驀地閃起了亮光:“你聽媽說,這可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以前周家老爺子不認可你,是因爲你的身份地位怎麼也配不上他兒子。現在不同了,周彥召很可能就要永遠癱下去,這個時候你只要能堅持陪在的身邊,你要進周家的門根本就不是問題。現在你明白媽媽的良苦用心了吧,媽當初那麼做可不是爲了賣了你,是他跟我保證的,他會考慮娶你進門。真的!”
“然後呢?”
根本不想去聽她的胡言亂語,譚惜眸光冰冷地注視着她:“然後你是不是要說,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拿到一大筆的錢,而這筆錢剛好就可以用來孝敬你嗎?”
“譚惜,你怎麼能這麼說媽呢?”
張雪茹的臉色一僵,她板住了臉苦口相勸:“媽這是在爲你好啊!你不要再固執了,我知道你對那個姓林的舊情難忘,可是周彥召可比他強多了,他又有錢又是周晉諾的長子,你要是嫁給了他……”
再也聽不下去。
譚惜語調堅決地打斷了她:“你聽着,我選擇留下來照顧周彥召,不是爲了他的錢,也不是爲了什麼豪門長媳的名分和地位。我所做的一切,就只是爲了他這個人。”
雙手在身側緊緊的攥成拳,譚惜因爲激動臉都漲得通紅:“我會一直留下來照顧他,分文不取,直到他病癒爲止。如果他一輩子癱下去,我就一輩子都照顧他。但是,我永遠都不會嫁給他,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爲什麼?”張雪茹怔然地立在那裡,停了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慌亂不已地說:“這……這是多好的機會啊譚惜!媽瞧得出來,你話裡的語氣,該不會是也喜歡上週彥召了吧?既然如此——”
積鬱多時的情緒終於被激發出來,譚惜看住她,幾乎是難以忍受地嘶喊出來:“就算我喜歡他那又怎麼樣!他有未婚妻,我也有斐揚。我答應過斐揚,這輩子都不會跟他分開,這輩子都只能是他一個人的妻子!”
微微閉了下眼睛,她只覺得胸膛裡盪漾着痙攣一般的疼痛:“這輩子我都不能再陪在他的身邊了,至少,也要讓我的心陪在他的身邊。”
張雪茹被她說得一愣,好半晌才焦急地開口:“譚惜,你不懂,你不能——”
“是啊,我是不懂,我從來都不懂你的世界,你也不會懂我。”
譚惜緩緩擡起頭,脣角漫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我活着是爲了一顆良心,可良心這種東西,你有嗎?”
……
那一夜,譚惜喝得酩酊大醉。
從前,她最痛恨醉酒的女人,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了,酒入愁腸的滋味。
媽媽,又是爲什麼會酗酒呢?
是不是也像她此刻一樣,內心掙扎糾結永遠不得解脫,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用酒精來麻痹自己?
那麼,她又在掙扎些什麼?
譚惜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已經醉得一塌糊塗。
走出酒吧的時候,譚惜隨便
說了個地名,是哪裡她都已經不記得了,事實上她也不在乎。那一刻她不在乎任何事,黃泉碧落,地獄天堂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
結果司機把她載到周彥召的宅子門口。
這算不算是命定的?
哪怕是喝醉了,她第一個想到的,居然還是周彥召。
自嘲似的笑笑,走進去,她整個人都陷進客廳柔軟的沙發裡,一動不動。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一輩子都像現在這樣,不用思考,不用掙扎,只是安靜地躺下去。
見她這麼晚回來還喝得醉醺醺的,阿晴嚇了一跳,立馬去廚房給她煮醒酒湯。
譚惜卻不想喝什麼醒酒湯,她只嫌自己喝得還不夠醉。
從酒櫃裡隨手拿了兩瓶不知名的洋酒,譚惜搖搖晃晃地走上樓,推開了臥室的門。
房間裡亮着一盞小燈,昏暗的光線裡,周彥召靜靜地躺在那裡,看着她,目光有一絲深重。
他果然還沒有睡。
“你在等我嗎?對不起,我喝醉了,今天都沒有照顧你。不過我想,陸小姐一定會把你照顧得很好的。”譚惜笑了笑,拿着酒坐在他的旁邊,也不加冰塊,倒進杯子裡就一口仰進去。
“這酒怎麼都沒有味道?”喝完她還皺眉,拿着酒身在眼前晃了晃,然後把瓶子隨手丟到一旁。
又換了一瓶更烈的酒,她啓了瓶口剛要倒出來,周彥召卻驀然坐起來,一把奪走了她的杯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喝什麼!照你這樣喝下去,就只能送進醫院洗胃了。”
“你果然早就可以坐起來了。”
身子在一瞬間僵在了那裡,譚惜懶懶擡眸,眼底幽深地瞅了他半晌,才癡癡地笑起來:“你這人真不老實,明明康復的很快,還要騙人家陸小姐說你還要再躺半個月,你就不怕她一怒之下不跟你結婚了?”
緩緩鬆開手。
周彥召靜靜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瞳裡卻猝然一閃。
酒勁兒倏然間上了頭,一絲火辣沿着喉頭一直鑽進胃裡,譚惜抹了一下嘴脣:“我還要喝。”
說完之後,她的胃就開始痙攣。
猛然間站起來,她捂住嘴跑到衛生間,開始不停地嘔吐。
那天她一整天都沒有吃什麼東西,吐了幾次便將整個胃清了空,最後只能一陣陣地乾嘔。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一遍遍地撫着她的頭髮,聞聲細語地在她耳邊說:“譚小姐,周先生讓我來看看你。你別難過,吐出來就會好受了。”
那是阿晴的聲音。
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彷彿被什麼驟然擊中,譚惜終於受不了,靠在阿晴微胖的懷抱裡,猛地哭出了聲。
她哭得聲嘶力竭,緊緊攥住阿晴的手,像是離了家的孩子在攥着自己的母親一般,那樣聲堵氣噎地哭着,到最後連嗓子都沙啞。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哭,只覺得自己此生都不曾如此狼狽過。
後來她聽到阿晴放熱水的聲音,她抽噎着鑽進浴缸裡,一遍遍地洗着自己的身體,直到把皮膚都挫成一片片的紅色。
最後,也許是阿晴看不下去了,她把譚惜拉起來,拿了條大大的乾毛巾溫柔地擦拭着她的身體。又用吹風機,小心翼翼地吹着她的頭髮。
譚惜一動不動,像個孩子般任她擦着,只是不停哽咽。
想一想忽然覺得諷刺。
她這一生都不曾嘗試的溫暖,居然在周彥召家裡的一個女僕身上嘗試到了。
哭着哭着,她的淚忽然止了下來。
可是周彥召呢?
這樣的母愛、這樣悉心而真誠的照料,他此生此世,又可曾嘗試過?
擡起臉,譚惜擦了擦眼睛,轉身對阿晴說:“我沒事了,謝謝你。”
重新走回到房間裡,周彥召還是半坐的姿勢,他目光幽沉地望着她,連聲音都很靜:“吐完了?”
譚惜點點頭。
“去睡吧。”周彥召便靜靜地對她說,這樣的夜,他的語調裡似乎也夾了一絲朦朧的溫柔。
自從他受傷之後,他們就已經開始分房睡了。
可是這一次,譚惜並沒有依言離開。
她覺得全身輕飄飄地,好像正踩在雲上,但思維卻格外清晰。
走過來,她一把掀開了周彥召的薄被,跟着躺進去,口齒清楚地說:“我們一起睡。”
周彥召蹙了蹙眉,眸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暗暗涌動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譚惜起身去拉他,但是頭太暈,只好又躺下。他總算在她旁邊躺下來。
她側過身子,摟住他窄窄的腰身,開始在他耳邊低語:“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娶陸雲沙的是不是?所以你故意裝作病情毫無進展地樣子,想要拖延她。可你爲了什麼呢?你爲了誰?到底是爲了誰?”
夜風波瀾,將寂靜的窗簾吹得沙沙作響,周彥召斜靠在牀上,眼睛裡含有淡淡的夜霧:“你已經醉了。”
譚惜搖頭,凝視着他:“我都知道了,我沒有醉,這樣的話我不想聽。知道我最恨你什麼嗎?我最恨你的左顧右盼、最恨你的虛與委蛇,爲什麼總讓人猜你的心思?爲什麼總喜歡折磨我?你是真的恨我透了我嗎?既然如此,爲什麼還要捨命去救我?爲什麼……”
“知不知道我最恨自己什麼?”
寂靜中,周彥召低下頭,手指緩慢地觸過她的髮根,聲音低得如若風的吟唱:“哪怕你醉了,吐得一塌糊塗,我也不能站起來,像阿晴那樣照顧你。”
心口猛然一震,譚惜看着他,只覺得一種酸澀的滋味難以抗拒地攀上了四肢百骸。
輕嘆一口氣,他握住她的手,聲音變得緩慢:“有時候你累了,睡在沙發上,我很想像正常男人一樣,把你抱起來,抱回到牀上去,可我也只能想想。就像對待你這個人,多少次,我都想像一個正常男人那樣對待你,但我只能那樣想想而已。”
忽然開始覺得害怕,爲這突如其來的、近乎幾乎赤裸裸的感情而感到害怕,譚惜把臉埋進他的胸口。
那裡一片冰涼,可是她的心卻燙的要命。
周彥召仍然在說着,窗外星光如許,他的聲音也寧靜如許:“那個晚上,你還記得嗎?我擁有你的第一個晚上,你不停地哭,哭累了睡,睡醒了哭。我整夜全沒有睡着。天亮前我起來,雨停了,看着你淚溼的臉。當時我想,我只能用這種方式擁有你,你不理解也好,只要能擁有就行。能擁有生命中的一段奢侈,是如此簡單,又是如此複雜。爲什麼開始的時候,你有那麼多淚,結束時,你反倒沒有淚了呢?”
譚惜瞬時哭出來,她靠在牀上抱住他的身體,他的身體已單薄得不復記憶,這讓她更覺得難受:“你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沈卿卿呢,沈卿卿又算什麼?”
“她不過是昨日的陸雲沙。”周彥召回答着,他的聲音很靜,靜得如同是在夢中。
譚惜看着他的臉,恍然也看不出真實的意味了:“那你爲什麼不說?爲什麼還要騙我說那樣的話?”
靜靜地垂下長睫,周彥召的眼眸冷卻下來,眉宇間卻依舊落寞:“因爲,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這其中,也包括你。”
心驀然間一疼,譚惜翻過身,低下頭狠狠地吻住了他,有些兇猛地吻住了他。
他沒有拒絕,任由她吻着。
酒精確實是最好的麻醉劑,那一刻譚惜像是被人打開了鐐銬般,什麼都全然不顧了。感覺到他身體上顯而易見的變化,她先是一愣,然後漸漸地,將吻一路向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