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歐爬上馬車,學士小姐正斜靠艙壁,帶着過於虛假的強作笑意。她怎麼了?李歐心裡充斥疑問,但他一言未發,坐在了學士小姐的對面。
“阿莎,讓我和李歐先生待一會。”她吩咐瘸腿女孩,“你去外面吧。”
瘸腿女孩領命而去,關上了車門。
“那是她的名字?”
“嗯。很好的名字,與她的相貌並不相符吧?”
李歐總覺她在迴避什麼可怕的事情,今日找他來就爲說這些不着邊際的八卦?“說起相貌,她的傷勢如何?”他問,“你有找到什麼方法嗎?”
“唔,有些進展,可仍然無法治癒。”學士小姐甩甩頭,“我是有些手段……但對她而言似乎更加痛苦且殘忍。”
聽她這麼一說,李歐便隱隱知道了她所指爲何:剮去死肉,再用生肌之藥。但那種藥劑既昂貴又難以製造,所需驚人。儘管這對於黑荊棘的財富九牛一毛,但那種痛苦,李歐光想想便不寒而慄。於是他說,“那屬於最後手段,不到絕望之時絕不採用。”
“我曾見過大學士使用那種手段。”學士小姐的臉色蒼白,睫毛不安地抖動,“那很可怕,沒幾個人敢於操刀。我寧願她維持此時模樣。”
李歐感覺她的心中充滿恐懼,於是他打算結束這個問題。“總之這些別指望牧師,神術並非無所不能,你說呢?”他微笑反問。
學士小姐乾巴巴地扯出一點笑意,“她的腿呢?”她問,“你有方法嗎?”
“我可以嘗試醫好她的腿,但也不太好受。”
“與我的方法類似?”
“但除此之外,別無選擇。”李歐猜不透她爲何緊抓此事不放,他納悶不已。“你該去問問她的想法。她纔是當事人。”
“我知道。”她似乎察覺到了李歐的不耐煩,她總算轉移開了話題。“你的兩位同伴呢?”學士小姐的眼睛瞥向車外,“她們沒跟來?”
“家裡有客人。”他簡單地說。
他們沉默了一陣,馬車滴溜溜地向前走動。一路經過銀楓葉大街,朝着商業區的邊緣駛去,向上的斜坡讓馬兒吃力不已。“我們這是要去哪?”李歐問。從這裡繼續向前是一座方形廣場,再往前便是又一環城牆,上面箭孔密佈,聳立數座高大箭樓。
“亡者殿堂。”學士小姐輕聲說。
李歐留意到她的胸前彆着黑荊棘胸針。那就是暢通無阻的通行證。馬車駛過陡峭的斜坡,踏上平坦的街道。街上行人寥寥,店鋪幾乎家家緊鎖,慘淡如颶風襲擊之後。然而馬兒卻對此歡快無比,她揚起馬蹄,愉悅地在平坦街道上奔行。蹄聲滴答滴答,像歡快地行進曲。
李歐覺得有些東西不應瞞她,再說也瞞不過她。“你知道黑魔法嗎?”他問。
學士小姐陡然抖了抖身體。“嗯,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她彷彿陷入了驚慌失措之中。她這是怎麼了?李歐茫然不解,這可不像平時的她。“我有些瞭解。”她垂下眼,飛快地說,“絕境堡裡有所記載。”
“記載詳盡?還是僅有寥寥數筆?”
“黑魔法是明令禁止修行的禁術。”她說,“你爲何提起它?難不成有什麼問題嗎?”
李歐覺得這種資料在法師及安達爾教會中才應細入毫釐,詳盡誠實。然而除了學士小姐一開始的驚慌,現在她好似平靜地淡然,好似親歷過黑魔法的可怖。
“我見過有學士施展它。”她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想,但仍然讓他感到驚怖。絕境堡是學士之城,卻行如此邪惡之法?“不似你想象那樣,我們純爲研究之用。”她解釋。可是法師曾也將它僅作研究,但結果如何?不言而喻。否則就不會被冠以不詳的黑色之名。“這麼說吧。”她想了想答道,“那只是試驗,試驗對象是一頭年老黑熊。學士這麼做僅爲了讓我們知道黑魔法的邪惡之處。”
真是以身作則的好學士呀,爲了教導學生不惜自尋死路。然而他不懼死亡卻仍舊沒換來學士小姐對黑魔法的畏懼。也許是由於試驗挑選錯了對象?
“我保證,你即將看到的比那頭黑熊的經歷更可怕。”
“什麼意思?”她總算擡起了頭,但很快又慌張地避開了與他的對視。 wωω✿ тtkan✿ C〇
我有這麼使人害怕嗎?李歐心想。“一位牧師說,如今城裡的死屍都源於黑魔法。”他告訴了她,然而卻聽她悄悄呼出一口長氣。
馬車穿過廣場,途徑表演雜耍和吹走長笛的藝人,經過幾名行色匆匆左顧右盼的婦人。在不遠處的城牆陰影之下,小攤小販強顏歡笑,小聲嘀咕着吆喝。至少這裡比剛纔的街道熱鬧——雖然熱鬧不了多少。李歐覺得原本恫嚇敵人的箭孔,在此時已成爲了他們的保護神。片刻之後馬車已然駛出城門洞,繼續沿街前行,所經之處行人漸少,直至完全不見蹤影。
經過一番與石子及泥土的搏鬥,馬車停了下來。李歐首先跳下了馬車,他扶住瘸腿女孩阿莎,然後又拉住學士小姐的手,讓她輕巧躍下。只是她輕聲道了句謝便徑直從他身邊走過,邁向一座外表鋪滿光滑黑石,呈錐形塔狀卻密閉無縫的奇特建築。
走近了才發現,一條巨石砌成的階梯直通地下,兩隻渾身赤紅的三頭地獄犬守衛兩側。它們的眼睛大如銅鈴,彷彿能噴出火焰。他們擡步而下,一扇銅鑲銀豎立在盡頭,縫隙中透露出搖曳不定的火光。
學士小姐推門而入。
黑暗立即將他們吞沒,緊接着松香和肉桂的味道撲面而來,燃燒松脂產生的煙塵也不敢示弱,瀰漫着眼眶使他們流出悲傷的眼淚。供奉新逝死者的祭臺上擺放八十一盞長明燈,銅製蠟燭架上每一支蠟燭都奮力燃燒。長長的黑巾布條從錐狀房頂上垂下,像是爲死者送行的輓聯。李歐感覺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死者的家園。他們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
然而他們沒走幾步,一名渾身裹在灰色長袍裡,頭戴着遮面兜帽的亡者祭司迎了上來。“先生,小姐,這裡不歡迎拜訪者。”他生硬幹澀的聲音像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死者。“從何來回何處去吧。”
學士小姐一言不發。李歐原以爲她會展示銀製黑荊棘胸針,誰知她拿出的卻是絕境堡的學士徽章——一枚風雪吹拂下的挺立堡壘紋章。
“絕境堡學士?”祭司死屍般的臉扯出一絲驚訝之色。“恕我眼拙。”他雙手將徽章捧還給學士小姐。李歐留意到他伸出的手滿是傷痕,呈現中毒般的墨綠,有些地方正在潰爛。那是屍毒,李歐認爲。他的身上卻滿是香甜的味道,那是用於防腐的香料。“您到此所爲何事?”
當然是爲了同屍體談話。“我們要查驗最近死亡的屍體。”
祭司遲疑了片刻,掃了一眼李歐及阿莎。他的眼神空洞無物好似死者。阿莎瑟瑟發抖,李歐卻不以爲意,他整天都與死人作伴,大概已與死人無疑。“好吧,請跟我來。”他伸出手恭敬地在前方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