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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哐當!正廳的門突然被一腳踹開,把滿屋人驚了一哆嗦。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混着重重的酒味撲面而來。浪蕩一夜的高府夫人高佩瑤回家了。

稚氣未脫的高佩瑤一身奢華濃豔,精心描繪的臉顯得有些假,過於厚重的脂粉把她碧玉年華(十六歲)特有的清澈遮去了7分。剩下的,只有獨自長大的孩子特有的叛逆和不羈。

“沒進院兒就聽得明晏老爺訓話,這一大早,滿嘴有爹生沒娘養,您這是說誰吶?”

何明晏冷冷白了眼高佩瑤,一句話也不想多說。這個不滿十六歲的小姑娘,着實讓他頭疼。

“佩佩。”

“叫我夫人!!這裡沒你說話的份!窩囊廢!”

高佩瑤狠狠掃了眼夫君何明佳,擡腳勾過把圓凳,挑釁的往何明晏身前一坐,滿身的金珠玉翠被震的嘩啦亂響。她跋扈的瞟着何明晏,嘲諷的道:“早就聽聞明晏先生幼年喪母,跟着親爹討飯度日。所以瞅着別人傢什麼都好。便少調失教的偷雞摸狗!小時摘瓜、長大偷人!誒,有爹生沒娘養的,白瞎了個好孩子!”

“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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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明晏一口氣噎在胸口,看着高佩瑤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放肆?!哼哼!這是我的家!你何明晏是誰!憑什麼坐到我祖母的椅子上!”

“我是誰?!我是你孃親八擡大轎迎回的夫君,你的嫡父!高家的家主!”

“我呸——!明晏先生真有臉說出來!我父親鄭氏卿遠出身詩禮大家,賢身貴體、龍血鳳髓!你何傢什麼門第!販夫走卒不說還投機倒把!難怪養出的孩子個個都這麼自甘下賤!叫你一聲父親不過是看在我孃親的面上,我一個親女兒不好打她老人家的臉。做人要識趣!還八擡大轎!你怎麼爬進我高家,自己心裡沒數?依我看,您坐轎子真是屈才,孃親應該直接用牀把您擡回來!也叫世人看看,何家的明晏公子是如何獨闢蹊徑、攀龍附鳳的!哈哈!天都城有養魚的豢鳥的,好歹算是雅好。唯獨我們高家牽只雞招搖過市,簡直貽笑大方!”

“夠了夫人!這可是在正廳!”

何明佳實在聽不下去,一把按住了劍拔弩張的高佩瑤:“再不濟明晏先生也是夫人的嫡父!大庭廣衆下,夫人這麼赤口白舌的對嫡父不是嘲諷就是辱罵,打的可是母上大人的臉!孃親癱瘓在牀,她只是說不出來,心裡卻什麼都清楚!你忍心讓她老人家拖着病體還要爲夫人擔心嗎!有什麼事就不能坐下來談嗎!”

“你少拿我孃親壓我!”

高佩瑤任性的甩開夫君,藉着酒力愈發暴怒的破口大罵:“如今我家這般慘淡全託她老人家的福!要不是她眼神差,非要把何明晏這隻野雞當鳳凰!自己也不會身陷囹圄 整個人就剩一口氣兒。我親孃左右是癱在了何明晏的牀上,對外說是中風不過搪塞,誰知道到底是怎回事兒!誰敢說這事兒跟你們何家這禍害沒關係!”

何明晏氣的臉色泛白,衝着何明佳一通咆哮。“何明佳——!你就把你夫人照顧成這等潑皮無賴樣子!天天喝的爛醉來這裡胡鬧!把她給我帶回房去!”

“你敢!!我早晚把何明晏你個野雞丟回雞窩!”

正廳裡又如開鍋般沸騰起來,明晏老爺和佩瑤夫人的吵罵聲幾乎把房頂掀開。下人們早就習以爲常,自從高大小姐慢慢懂事以來,府上的爭吵一日勝似一日。事到如今,大家只是敷衍了事的拉勸,只要不鬧出人命,愛誰誰!

何明佳漠然的站在一旁,依舊沉默不語。對此他已麻木。還記得新婚之夜時,第一次看見高佩瑤,小姑娘楚楚可憐,乖巧安靜。可隨着佩佩一天天長大,懂的越多就越叛逆。沒有親生父母的陪伴,少恩寡愛、危機四伏的成長環境最終把這位汝見猶憐的世家小姐變成了今天這副樣子。哥哥造的孽!自己是幫兇。何明佳一陣陣心痛,無奈的閉上了眼睛。

高坐上的何明晏嘴角抽顫,咬牙切齒的低吼道:“高佩瑤!你個不肖女把家敗個精光不說,還目無尊長!隔三差五跑來正房胡鬧到底想怎樣!今日你又是故意來挑事兒的嗎!?”

“今日我爲何而來,何明晏你心裡沒數?揣着明白裝什麼糊塗!我高家的鋪子,是典是賣關你什麼事!憑什麼追着何明佳給你報賬!你算誰!這是我孃親爹爹留給我的,就算我一把火把高府燒個精光,與你何干!”

高佩瑤咄咄逼人的眼神讓何明晏如鯁在喉,周圍幾個下人識趣避嫌的悄悄往門口挪。

“你們走什麼!都給我老實呆着!”

高佩瑤猛的一拍桌子,一衆人瞬間定在原地。一旁的何明佳心緊成了一團,他最擔心的事來了。

“從今天起,我高家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就算是一粒米也不許何明晏染指半分!所有賬目不許何明佳碰觸半筆!今兒我就把話撂在這兒,我祖母面慈心軟,從未苛責下人;可我不一樣,在外面瘋跑了這些時日,見慣了吃裡扒外的惡徒,自然也知道怎麼拾掇他們。各位都在府裡侍奉多年,大家多長個心眼兒別站錯位置,不然我高佩瑤會用自己的方式告訴各位,誰纔是高家的主人!”

啪!高佩瑤把一摞銀票拍在桌子上:“這是前兒賣鋪子剩的些零錢,於我也沒什麼大用處,諸位拿去分分,吃酒也罷喝茶也罷消遣消遣。只一點!日後高家大事小情直接與我回話,我若不在,便等我回來再說。若有誰偏找那不相干的混說,銀子能養人一樣也能砸死人!”

望着桌上的銀票,大家面面相覷,試探性的瞅着一直沉默不語的高家元老高叔叔,誰也不敢伸手。

“怎麼,高夫人這是打算立門掌家了。”何明晏倦怠一笑,:“呵呵,也好,兒孫自有兒孫福。府上事務,我已操持到心寒。餘下時光,只想與夫人閒話白頭。我知道她聽的見。罷了,小夫人終是會長大的,不如早早歷練的玲瓏成熟些。不要像我這般蠢笨耿直,本抱着一顆熱心,卻把人得罪了個精光。”

何明晏簡單整理了一下衣衫,掃了眼正廳的一衆大小,鄭重的道:“即日起,除了常歡夫人的日常起居,其他繁雜事務我不再插手。除了給夫人煎藥送湯,諸位不要再進正房,夫人和我都想清淨清淨。明佳大爺把手上的賬本整理妥當後,一本不落的全部交於小夫人手上,往後除了小夫人的日常起居,府上事務不許再碰觸半分。小夫人到底年少,我和常歡夫人把小夫人和高府託付給諸位,還煩請諸位多幫襯多操持,我代高府在這裡謝謝大家。”

“佩瑤夫人,明晏告辭。”

言罷,已是潸然淚下的何明晏對着高佩瑤深深作了個揖,轉身走出了正廳。轉身的一霎那,眼淚未乾,狡黠的笑容就迫不及待的爬上裡何明晏的臉。何明晏知道,大局將定,高佩瑤已按照預期,跌進了他早就挖好的坑。

“哼,戲精!我們來日方長!”

高佩瑤鄙夷的瞟了眼演技精湛的何明晏,眼睛裡暗暗閃過一絲與她年級極不相符的冷色。

何明佳孤零零的站在一旁,彷彿是件擺設。他最擔心的事已成定局,而且無能爲力。

“總算把那禍害轟走了。”高佩瑤得意的撣撣手,把桌上的銀票往前一推,傲慢對着一衆下人道:““怎麼不拿着?嫌少嗎!看來我高家是養不起諸位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腦袋着實有點不夠使。早飯還沒吃,高府就了變天了。一直覬覦高家的何明晏這就下課啦?這完全不是何明晏的風格。

“謝謝佩瑤夫人打賞。”

正當大家迷惑不解時,一直不做聲的高叔叔站了出來,收下了銀票,恭敬的對高佩瑤道:“往後我們一定會盡心盡力服侍夫人,決不辜負高府的栽培之恩。”

受到賞賜的高叔叔並沒有半分喜悅,而是面色沉重、心事重重的領着一衆人走出門去。臨走前偷偷瞟了眼形單影隻的何明佳,眼睛寫滿無奈。

空蕩蕩的大廳裡 只剩下高佩瑤和何明佳,何明佳看的任性叛逆的夫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曾經的佩佩嬌小孱弱,總是喜歡粘在他這個夫君的懷中,聞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慢慢睡去。而何明佳也喜歡從佩佩身上散發出的暖意,讓他想起自己小時候,與爹爹一起在書房看書習字的時光。

同樣失去父母的遭遇,同樣無依無靠的苦楚,讓兩個人都喜歡上這種抱團取暖的感覺。儘管相差十三歲,絲毫阻擋不住兩人越來越親近。可短短六年時光,高佩瑤就變的面目全非。何明佳就變成了小夫人眼中的敵人,對此何明佳痛苦萬分、無能爲力。

“你到底怎麼了,佩佩。不管怎樣,我都會護你周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