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再往前一步就是龍筱從來不曾涉足過的地方,她無數次走近這裡又扭頭離開,自懂事起她就被爹孃告知,冰窟是龍府禁地,除了嫡長子弱冠那年可以進冰窟,其餘子嗣都不可以靠近半步,若是驚擾了神靈,必將大禍臨頭。
就讓我龍三看看你裡頭到底藏着什麼!
幽徑的深處,龍家的祠堂裡隱隱閃着昏暗的燭火,龍筱頓住步子,回頭朝祠堂張望了眼,自己每每犯錯惹了爹生氣,都會被罰在祠堂跪上幾個時辰,這一次…龍筱眨巴着眼睛,該是要跪上三天三夜也不止吧。
龍筱走近祠堂,也沒有邁進門檻,雙手合十跪在了門外,閉眼低喃祈求着先人的保佑。在她起身的那一刻,夜風忽起,吹開了畫卷上遮蓋的白簾,龍小蝶美目盼兮,幽幽注視着虔誠的後人,似有無盡的話語要對她訴說。
龍筱竄上幽徑邊的小坡,藉着枝葉的遮擋觀察着冰窟入口的金刀護衛,冰窟只有一個狹小的入口,因此守着的人並不多,躲過幽徑巡視的護衛,擋在龍筱跟前的只剩下守着入口的這四人,龍筱轉頭去看自己肩上的雀兒,輕聲道:“好雀兒,到你幫我的時候了。”
龍筱張開手心,雀兒會意的跳到她手心上,輕輕的啄了啄等着主人的吩咐,龍筱嘟起紅脣動了動,雀兒抖了抖羽毛,直朝幽徑口飛去,一邊高飛一邊發出鳴叫,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什麼聲音?”冰窟入口的護衛擡頭尋着。
“那不是三小姐養的翠雀麼?”有人指着幽徑上空道,“這麼晚了,翠雀出來做什麼?”
爲首那人皺起眉頭,“翠雀只聽三小姐的,一定是三小姐不好好歇着,半夜溜出來找事。城主提醒過咱們,三小姐和太子大婚在即,可不能出岔子,走,來一個人和我去瞧瞧。”
首領才走出步子,身後那人喊住他道:“咱們府上這位小姐最不讓人省心,嬌蠻起來兩個少爺也唬不住,不如…再去大少爺那頭給他報個信?”
“蠢!”首領惱道,“三更半夜的,要是根本沒事,豈不是驚擾了大少爺?”首領纔想離開,似乎想起平日裡龍筱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犟模樣,這會子,龍三小姐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若是自己沒輕沒重惹惱了她…首領頓了頓,扭頭道,“你們兩個,也和我一起去!”
就在這一個空檔,龍筱跳下小坡出現在龍窟入口,回頭見那幾人也不過才走出去一丈多遠,龍筱深吸了口氣,側身閃進了狹窄的洞口,緊緊貼着石牆動也不敢動。
雀兒見引來這幾人,撲翅往遠處飛去,首領撓頭疑道:“沒人吶…看來,是這鳥自己閒得慌飛出來溜達…走走走,趕緊回去守着。”
護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龍筱屏住呼吸,摸着石牆朝冰窟裡頭一寸一寸的挪去,她之前所有的猜想在這一刻都成了空白,冰窟裡是神,是魔,是鬼,是魅…都在等着她。
龍筱約莫走了十來步,狹長的通道漸漸開闊起來,冰窟裡並不像她預料的那樣黑的不見五指,冰冷的石牆上每個半丈就被鑿出一個凹槽,凹槽裡掛着青銅鑄成的燭臺,燃着如鬼火一樣的白蠟——也許,是爲了迎接明天進冰窟祭祀的宣離帝特意點起的蠟燭。
這星星點點的燭火倒是幫了龍筱的忙,她藉着亮色步步踩穩,終於到了平坦處,龍筱這才發現,她還沒有進得去真正的窟洞裡,這地方不過是給進去的人換上裘襖罷了。龍筱已經感覺到窟洞深處滲出的些許寒意,她想找一件裘襖換上,可眼前昏暗的燭火像是隨時都會熄滅,龍筱不敢多待,只得攏緊了斗篷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去。
——迷霧!龍筱看見了冉冉的迷霧朝自己撲來,腥味,確實是一股子讓人生嘔的腥味,這氣味像從深湖裡蔓延出,夾雜着苔蘚的潤溼,撲向走近的一切生靈。
龍筱沒有害怕,她鎮定的從懷裡摸出備下的雄黃粉,又從袖子裡掏出火摺子,噌的一聲刮出火星,朝絲帕上的雄黃粉燃去。
雄黃是極其易燃的藥材,才一觸到火光就發出嘶嘶的聲音,白帕瞬間被燒成灰燼,雄黃粉被燒出大片的白煙,散發出刺鼻的氣味,白煙迎着冰窟深處飄出的瘴氣,毫不示弱的替龍筱驅出一條道路來。
龍筱見自己的法子有效,得意的站起身抖了抖手上沾染的雄黃粉,心裡也恐懼都少了幾分,輕手輕腳朝迷霧滲出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像是一條沒有盡頭的死路,龍筱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卻還是不見自己要找的東西。見更深處似乎沒有蠟燭點着,刺骨的寒意也愈來愈深重,龍筱哈了口熱氣搓了搓手,咬牙摘下身旁青銅燭臺上的白蠟,不管還要走多久,她都已經無路可退。
更大團的迷霧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涌了出來,龍筱身後燃起的雄黃粉已經燒光,龍筱暗叫不好,她哪裡料想過毒瘴竟然會綿綿不絕一團接着一團,帶着惡臭的腥味讓龍筱肚子裡一陣翻滾,連帶着眼冒金星差點一步踩空摔倒在地上。
——走不了了。龍筱扶住石牆,才一碰上凍得打了個寒戰,龍筱驚愕的就着燭火看去,她的身邊已經不是剛剛的石牆,而是,由寒冰鑄成,這才鑿不出放置青銅燭臺的凹槽。
是這裡,是這裡!接近真相的狂喜讓她忘記了眩暈,龍筱強撐着搖晃的身子摸索開去,就算前頭是怒視自己要吃了自己的惡龍,她也甘願受這天譴。
——魔影,她看到了無數的魔影朝自己撲來,她躲開一個,又一個穿過了自己的身體,層層疊疊,似妖如鬼,有的像是龍首,有的好似餓狼…龍筱揮舞着手裡的蠟燭,她躲不開,逃不掉。無數的魔影將她圍在了中間,竊竊笑着該怎麼活剝生吞了這個闖入者纔好。
在冰面的中間,立着一尊冰塊雕鑿的祭臺,兩盞長明燈如鬼火一樣幽冥閃爍,映着四周撲向龍筱的魔影更顯驚悚,龍筱耳邊劃過嘶嘶的風聲,卻又不知道風從何處而來。
祭臺上安置着一個雕龍玉盒,由世間最珍貴堅固的寒剛玉所制,烈火難焚,水流難進,這個玉盒裡,就藏着大燕的立國之本!?龍筱想走近打開玉盒,卻被周身的魔影纏着難以邁開步子,她急促的揮舞着蠟燭,頭顱愈發疼痛難忍,像是要爆裂開來。
——冰窟之謎,龍希亭猜是傾世鉅富,龍絡猜是兵法秘笈,她龍筱,一語道破迷霧之局,說出了看見了又像沒看見的玄機。此時此刻,謎底就在一步之遙的玉盒裡,龍筱只要邁出一步就可以觸到,但卻又像鏡花水月,一伸手就會灰飛煙滅。
燃化的蠟油滴到了龍筱的手背上,龍筱痛喊一聲鬆手掉落了蠟燭,蠟燭燃起一縷青煙驟然熄滅,龍筱再也看不見什麼,眼前一黑軟軟的倒在了徹寒的冰面上…
靜如荒墳的另一頭,一個鬼魅般的人影單膝着地,取下腰間墜着的油紙袋,撕扯開取出裡頭裝着的大顆雄黃石,張嘴咬住口中含着的火摺子,蹭着自己的手背劃開火星,人影齒間一鬆,火摺子落在雄黃石上,嘶呀一聲雄黃燃起,人影倚着冰牆緩緩坐下,屏住呼吸等着雄黃燃燒的煙霧蔓延開來驅散周身的毒瘴。
不過才做了片刻,人影身上溼漉漉的衣衫已經凍做了冰布,他沉着的站起身,雄黃火照亮了他的半邊英俊面容,夏夷歡抹了把凍得有些僵硬的臉,喘息着朝前頭摸去。
一聲痛喊讓他怔怔頓住了腳步——龍筱?是龍筱!
他不會聽錯,這是他魂牽夢縈的聲音,是每到夜深人靜時讓自己輾轉反側的聲音。那一聲“夏將軍”,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是龍筱!
夏夷歡撿起火摺子快步循着聲音摸去,若隱若現的亮光映着他朝思暮想的那張臉,與他夢裡不同的是,這張臉消瘦了許多,也已經沒了半分血色,蒼白得猶如染着霜沫的寒冰。
“龍筱!龍筱!”夏夷歡扶起已經暈厥過去的龍筱,輕輕搖晃着她的肩膀,“睜眼,睜眼啊龍筱!”
冰窟寒潭是極涼之地,空氣稀薄又夾雜着還沒有散盡的瘴毒,一旦睡去就很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何況,龍筱剛剛一定吸入了毒瘴,夏夷歡不知道龍筱中了多深的瘴毒,他只知道,他決不能讓龍筱有事。
龍筱艱難的睜開眼,她恍惚中似乎看見了沈煉,挑起傲氣的劍眉含笑看着自己,攬着她的肩膀俯身壓上,揚脣得意道:“筱兒,你逃不掉的。”
——“沈煉…”龍筱朝夏夷歡伸出手,她想摸一摸沈煉活生生的臉,“沈煉…”沈煉頑劣的神色忽然幻作要吞吃自己的惡魔,龍筱驚喊出聲又倒在了夏夷歡的臂膀裡。
中瘴氣之毒的人都會產生可怕的幻覺,就像龍怡悠當年在冰窟看見的魔一樣。可夏夷歡身上除了正在燃燒驅瘴的雄黃石,再也沒有帶別的…沈煉,沈煉!夏夷歡想起了什麼,手指摸向龍筱的腰間,他的手忽然頓住,他摸到的分明是自己的狼首木雕,這個傻丫頭,竟帶着這塊煞氣的物件直到今天。
夏夷歡俯下身子貼上龍筱冰冷的額頭,喃喃低語,“你相信它會護着你,他就一定可以保你一世平安,就像上蒼垂憐,讓我和你在這裡重逢。龍筱,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