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擠了擠眼道:“元宵節一定會有家宴,到那時沒準皇上又會宣沈爺進宮喝杯酒,三小姐…”小葵豎起兩個大拇指頂在了一處,舉到龍筱眼前羞澀的笑了出來,“三小姐和沈爺…就能…”
——“噓…”龍筱伸手朝小葵輕輕的拍去,“還不快住嘴!”
倒懸的冰凌像是也聽到了這主僕二人的歡笑,映着日頭閃出五彩好看的光來。
鳳鸞宮
申時那會兒,龍梨得了宣離帝晚上會過來的消息,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龍梨忽然有些措手不及的驚喜,在梳妝檯前擺弄了一個多時辰,看着銅鏡裡的自己好像怎麼都不大滿意。
外頭天都抹了黑,龍梨還是沒有想好穿哪件緞裙,藕色太素,粉色太嫩,紅色過豔,藍色又有些清冷…春柳捧了件湘黃色的繡裙走近龍梨,輕聲道:“娘娘試試這件?”
龍梨看了眼搖頭道:“會不會還是素淨了些,皇上難得過來…”
春柳笑道:“皇上今天忽然說要過來,也許就是想看看您平日裡的模樣,娘娘不用往隆重了去,簡單平常些就好。”
龍梨聽她說的也有道理,索性也摘了滿頭的珠翠鳳簪,把梳好的花冠髻盤做了斜斜的挽髻,又挑了支碧玉簪子戴上。
凝視着銅鏡裡的自己,龍梨撫着自己依舊柔滑的臉,幽幽道:“又是一年過去…本宮,是不是又老了些?”
春柳拍了些玉蘭香粉在龍梨的耳邊,輕聲應道:“娘娘看着和十幾年前也沒什麼不一樣,後宮沒有一個人比得上您。”
龍梨快慰一笑,按下銅鏡沉默不語。
——“皇上駕到!”
春柳扶起龍梨,朝屋外迎了出去。宣離帝緩慢的踱進院子,遠遠看着穿湘黃色繡裙的龍梨,深目定在了她玲瓏有致的身段上。
宣離帝頓了頓朝龍梨走去,扶住她的手腕,沙聲道:“難得見你穿的家常,這樣看着,朕覺得挺好。”
龍梨掠過春柳舒展的臉,笑吟吟的攬住宣離帝的臂膀,“皇上喜歡?那臣妾以後就常這樣,只要皇上也常來就好。”
宣離帝低笑了聲,與龍梨攜手走進屋裡,春柳替他倆掩上屋門,脣角滿是爲主子如願的高興。
見宣離帝坐定,龍梨端起早已經備好的燕窩粥,吹了吹熱氣送到他手邊,眉梢含情道:“外頭風大又冷,皇上先喝口熱粥暖暖身子。”
宣離帝悠悠接過,才抿了一口就有些愣住,“這燕窩粥裡…加了蜂蜜?朕記得你不喜歡吃甜的…”
——“皇上喜歡。”龍櫻垂下眸子輕幽道,“皇上喜歡的,臣妾都會學着去喜歡,以前都是臣妾太固執,纔會讓皇上覺得不喜歡吧…”
宣離帝放下碗盅,見龍梨眉眼露出少見的低順,心裡也是有些嘆息。龍梨順勢依偎進他的懷裡,呵氣低喃:“希望臣妾醒悟的還不算晚…”
宣離帝撫着她瘦削的背,如同愛撫着一隻溫順的貓,“淑妃懷胎已有八月,待產的事宜可有準備的差不多?”
龍梨的身子微微僵住,剎的篤定道:“雖說還有些日子,不過臣妾已經在準備了,蒼都皇家最好的接生嬤嬤已經進了宮,內務府也都給淑妃母子備下了最好的東西,皇上放心。”
“朕當然放心。”宣離帝低啞道,“淑妃是你的親侄女,皇后這個姑姑怎麼會不替她籌備的妥妥當當?”
“皇上既然說放心,爲什麼還要問臣妾?”龍梨擡頭看着宣離帝的眼睛。
宣離帝摸着下巴有些說不出來,龍梨笑出聲道:“臣妾逗您呢,皇上是掛念淑妃,不過隨口問一句罷了。”
見宣離帝不開口,龍梨摟住他的脖子,喏聲道:“臣妾還命人特意去蒼都外的祈恩寺請來了送子娘娘,今天已經送進了長春宮。拜過送子娘娘的必生兒子,皇上…臣妾這個做姑姑的,還要怎麼做您才滿意?”
宣離帝看着龍梨美豔不輸往昔的臉孔,撫摸着道:“你們姑侄情深和睦,朕很高興。”
龍梨嫵媚笑着,端起碗盅舀着燕窩粥喂到宣離帝嘴邊,宣離帝張嘴喝下,大手按下了碗盅,深目灼灼像是有話要對龍梨說。
龍梨早已經看出宣離帝今天忽然過來定是有事要和自己商議,見他終於打算開口,鬆開手坐到了一旁,靜靜等待着他的發聲。
“過了這個年,你侄女龍筱多大了?”宣離帝咳了聲道。
龍梨眉眼不動,澄定道:“十七了吧。”
“十七了…”宣離帝又習慣性的摸了摸青色的下巴,“筱女十七,也快可以定下親事…”
龍梨何等聰明,宣離帝一張口她就猜到了後頭的玄機,一定是瑛貴妃看龍櫻快要臨盆,擔心龍櫻生下皇子動搖了她兒子沐容若的儲君之位。要是能勸說宣離帝趕緊定下沐容若和龍筱的婚事,娶到龍女爲妻,從大燕祖例上來看,沐容若這個儲君又多了許多把握。
——“筱女不用着急的。”龍梨舀起一勺燕窩粥緩緩的送入自己嘴裡,她自小就不喜歡甜食,尤其厭惡一口蜂蜜,拌着蜂蜜的燕窩粥讓她喉嚨一陣噁心,光潔的額頭揪做了一團。
“你不喜歡吃甜的,就不要硬着性子吃。”宣離帝皺眉道,“弄得自己不痛快做什麼?”
龍梨忿忿的吞下,顫聲道:“皇上今天忽然過來,原來還是爲了別人的事…”
“朕就是有些想你。”宣離帝直了直腰背,“你想到哪裡去了…”
龍梨冷笑了聲,攪着玉勺道:”筱女不用急着婚配的。她二姐龍絡開春就會嫁進端王府做世子妃,才送走一個女兒,讓龍家再送出一個…皇上,飯得一口一口吃,吃得太快,人也是難得舒坦…”
“筱女做太子妃也是早晚的事。”宣離帝不動聲色繼續道,“早些定下…”
“哥哥和大嫂送櫻兒入宮爲妃已經很難過!”龍梨擡高聲音紅着眼眶道,“他們一直覺得筱女是可以留在漣城自己身邊的。就算不可以…皇上就不能對龍家心慈些麼?”
——“筱女原本確實可以留在漣城的。”宣離帝陰沉下臉,“又是誰,把她大姐龍櫻送給了朕做妃子?”
龍梨看着宣離帝驟然黑下的面容,身子不禁的哆嗦了下,“臣妾並非阻攔筱女做太子妃,只是…淑妃就要臨盆,在這個檔口提起此事…怕是也不太好…”龍梨怯怯看了眼宣離帝,“何況,淑妃這一胎…一定是個皇子…一定!”
這是龍梨和宣離帝第一次直白的提及儲君的位置,在淑妃龍櫻懷上身孕的那一刻,其實所有人都明白了儲君暗戰的開場,只是沒有多少人會想到,龍櫻這一胎竟真能保到生產的那一刻,就算胎像已經到了第八個月,宮中暗地裡還在竊竊私語着皇嗣能不能活着生出來,又會生出個什麼東西來...
宣離帝也從沒有召臣子提過龍女若是誕下皇子,儲君該如何處之的問題。也許他自己也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後宮已經十幾年沒有誕下皇嗣,確切的說:是在沐容若被立做太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有聽到過新生嬰兒的哭聲。
太多的事他心知肚明,他不想去深究。他縱容着那個日益跋扈狠毒的女人,他曾經想縱容另一個女人,那時的他無力做到。如今他只想這個酷似她的女人能順心快活些,就好。
但現在,他不得不考慮起儲君的問題。龍櫻要真是生下皇子,朝中一定會有爲數不少的重臣提出改立儲君,漣城龍氏在大燕雖然沒有官職爵位,也沒有實權兵符,但他們卻掌握着大燕國最黑暗的秘密…若是真惹惱了龍家,到了反目的那天…
宣離帝忽然覺得頭很痛,他揉了揉漲的發慌的太陽穴,低低的喘着氣。
——“皇后怎麼就知道淑妃腹中的一定是皇子?”宣離帝閉着眼低聲問。
“因爲…”龍梨昂起驕傲的頭顱,“天佑龍氏。臣妾失去了鴻兒,蒼天在上,一定會還臣妾一個兒子。”
宣離帝莫測的深目斜斜的盯着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的龍梨,她竭力想保持溫順的眼睛閃出星星點點的仇恨不甘來。
——“你錯了。”宣離帝陰聲道,“不是你的兒子,是淑妃的兒子。”
龍梨低垂下頭,撫着自己挽髻上的碧玉簪子嗔笑着,“都是…龍家的骨血,皇上…”
宣離帝忽然想迫切的離開這裡,離開這個讓自己有些寒意的女人,“既然皇后堅持…那就…等淑妃生產後再議吧。”
見宣離帝像是要起身離開,龍梨也沒有挽留的意思,僵着動作將已經冷了的燕窩粥一口口艱難的吞嚥下肚,眼神堅決。
——“你早些歇息。”宣離帝驟然起身揮袖離開,沒有再多看龍梨一眼。
龍梨鎮定的身子一動不動,注視着被自己一口一口吃空了的碗盅,扶着桌面乾嘔了出來。
門外守着的春柳見宣離帝出來也是吃了一驚,再看他面色陰沉更是大氣也不敢喘,拘着大禮送走宣離帝,心驚膽戰的朝屋裡看去。
龍梨無力虛弱的癱伏在桌上,空碗盅轉動着摔下地,碎成一片片悽烈的模樣。
千里之外,夏族
寒冬已至,夏族地處南方,就算不像燕國北國一樣寒冷,但也有了許多的涼意,夜晚在屋外待上半柱香工夫就凍得人齒間打架,守夜的侍衛也聚在角落裡圍着火爐取暖,不時看着院子裡獨自站了許久的夏夷歡竊竊私語着。
夏夷歡在漣城龍府住了月餘,龍希風再三挽留他再住些時候,夏夷歡以族中還有要事爲由謝絕了去。從漣城回來已經近三月,這三個月裡,他做了許多事。
——“昆將軍來了!”角落裡的侍衛瞥見走進院子的昆鵬,直起身子恭敬道。
夏夷歡從沉思中回過神,看着走向自己的昆鵬,頷首道:“昆將軍…”
“一進門就見你發着愣,想什麼呢?”昆鵬一拳擊向夏夷歡的心口,“說給我聽聽。”
夏夷歡淡淡一笑,“昆將軍還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昆鵬望向漣城的方向,負手傲立着道:“你從漣城探回的消息很有用,我們派去的水鬼潛入鏡湖,雖然暫時還沒能設法鑿進冰窟,但已經可以確定夏族和冰窟只隔着一條鏡湖,光這一點,就大有可爲。夷歡,我和族長沒有看錯人。”
夏夷歡眉宇間也沒有被人誇讚的喜色,眸子沉靜的注視着院子裡枯黃的枝葉,低眉不語。
“雖然鏡湖已經讓我們失去了幾十個出類拔萃的水鬼,但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的犧牲就是值得的。”昆鵬咬牙道,“那是冰,不是鐵,我昆鵬信它一定會有鑿穿的那天。”見夏夷歡也不應自己,昆鵬幾步走到他身前,皺眉打量着他冷酷不改的面容,疑道,“夷歡,怎麼這次你從燕國回來,有些和以前不一樣?”
夏夷歡垂眉笑道:“夷歡還是那個樣子,有哪裡會不一樣?”
昆鵬看了又看,心裡覺得異樣可嘴裡又說不大上來,頓了頓道:“你竟還能打探出龍怡悠瘋傻是中了冰窟的瘴氣之毒,我真是該好好謝謝你。”
“昆將軍已經知道怎麼解瘴氣的毒?”夏夷歡看向昆鵬驟然憂傷的臉。
昆鵬指着漣城方向道:“龍戎的夫人系出江北杏林薛家,夷歡你知道的。薛家以解毒聞名天下,尤其,擅解瘴氣之毒。”昆鵬的聲音透出無情的譏諷,“笑哉,悲哉!夷歡,龍夫人是怡悠的大嫂,他們夫婦明明有治瘴毒的法子,卻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親妹子受了二十年瘋傻折磨。龍家的人無心無情,真是恥於爲人!”
夏夷歡心裡也覺得有些淒涼,見昆鵬剛烈的臉上滿是仇恨之色,低聲道:“龍家爲皇族效力,也許有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昆鵬冷笑道,“夷歡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會爲燕國人說話?都說夏族蠻夷冷血殘酷,燕國人比起我們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燕國沐氏豢養的狗——龍家!”
昆鵬聲音越來越大,手心握緊露出白色的骨節甚是駭人,眼睛裡的火苗亮過了燒着的爐火,在暗夜裡猶如一頭兇狠的豹子。
“等我們揮師北上攻破漣城。”昆鵬齒間作響,“除了怡悠,所有龍家的人我都不會放過,我要用龍戎滿門的血,祭奠怡悠和我二十年生不如死的韶華,絕不放過!”
夏夷歡忽然覺得有些陰冷的感覺,劍眉微動卻仍然沒有開口。
昆鵬拍了拍夏夷歡的肩膀,低沉下聲音道:“我又派去百餘名最通水性的勇士往鏡湖去,開春之前一定可以鑿穿冰窟,一定可以。”
夏夷歡一向沉默寡言,昆鵬又與他並肩站立了會兒便轉身離開。夜風又起,夏夷歡夜幕下像一棵矗立的青松,身姿凜凜不屈不撓,他的手不自覺的又摸向腰間的狼首木雕,使勁揉搓着。
子夜時分,角落裡的侍衛已經東倒西歪的睡去,忽然一個靈巧的身影閃了進來,夏夷歡眉心一動,他等到此時也是在等這個來人。
——“夏將軍。”人影眨眼間已經到了夏夷歡身前,一身暗紋夜行衣看着就是夏夷歡身旁的鐵血暗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