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盯着他,再看不出他的話是真是假。
半晌,她又問道:“你既喜歡阿辭,怎會因爲小玉殺賀王?”
左言希苦笑,“我連小玉之死都是因爲衙門傳來的消息才知曉,前後因由一概不知,又怎會爲她殺害義父?”
“你不是還送了她珠釵嗎?髹”
“那日我走到店鋪裡爲阿辭買玉簪,小玉和小饅頭跟在身邊,贊那小釵子漂亮,我便隨手一起替她們買了,有哪裡不對?也不是什麼貴重飾物,不論當時跟着的是誰,我大約都會隨手給她們買下吧!只是我早記不得那小釵是什麼模樣了……”
只因不曾在意,阿原拿出小饅頭的小珠釵時,他根本認不出這是他送的小東西,更認不出已經換了墜珠。
阿原“哦”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心思卻已不在案情上了。
橫豎她如今住在景辭屋中,她可以仔細翻找翻找,到底哪根纔是左言希送的玉簪。
若景辭近來不曾簪過,可以往角落裡再藏藏,免得他哪日看到了,心血來潮給簪上;若是景辭簪過,明日景辭定會聽到消息,小鹿毛手毛腳,跌斷了一根玉簪……
橫豎原大小姐不缺錢,買個十根八根賠給他天天換着簪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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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忿忿走出牢房時,差點和臉貼在牢門上的小鹿撞個正着。
小鹿向獄中揚了揚拳,悄聲道:“原來他竟想過殺了小姐,真太壞了!活該他落得如此下場!”
阿原道:“誠然該死。不過賀王一案疑點重重,可能真不是他殺的。”
小鹿道:“要不,咱們再去看看靳大德?”
阿原點頭,“也好。”
如靳大德那等人精,人前人後向來是兩張面孔。如今獄中向隅,傷痛落魄之餘,指不定會有什麼異常舉止,留下些可資參考的線索。
獄中雖然多了幾個從京中來的高手幫着監守,但阿原到底是知縣大人心腹,尚能來去自如。
附近巡邏的一名獄卒一邊開牢門,一邊道:“今天來的兩名犯人倒是奇異。一個乾淨得像是來牢裡做客的風雅公子,還有一個被打得血糊糊一團,但居然都是一聲都沒坑的。”
阿原道:“那公子本來就是過來做客的……”
便是左言希真殺了賀王,那位毫無原則信任他的端侯大人,也會想辦法把他撇出來吧?
阿原雖已記不得她的未婚夫婿到底是怎樣的來歷,卻也看出景辭很得樑帝寵信。如果他一意孤行硬要救左言希,這案子想稟公辦理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說話間牢門已打開,獄卒將燈籠舉了舉,高叫道:“喂,有人看你來了!”
榻上無人,卻有血淋淋的一團躺在地上,隱約看得出人形,腦袋卻似靠在榻沿上。
賀王一死,靳大德失了依恃,再不是上回走個過場似的關押,而是真真切切丟入骯髒簡陋的牢房。雖也有張木榻,但上面只鋪了些碎草,再沒有左言希的那種待遇。
獄卒見靳大德不動彈,走上前踢了一腳,“起來!”
阿原聞得沖鼻的血腥氣,忽有種不妙的感覺,喝道:“且慢!你看看他的脖頸……”
獄卒定睛一看,手中燈籠差點跌下,驚呼道:“人犯自盡了!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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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大德死了。
他並不是腦袋擱在榻沿,而是用撕了一段衣帶,用衣帶穿過榻沿,繫了死結套在脖頸上,然後拖着重傷的身體吊死在榻邊。
牆上,還留下了他用血寫的遺書。
他要追隨賀王,在九泉之下繼續侍奉效忠;他還求公主稟公辦案,將弒父的左言希繩之以法,爲賀王報仇。
果然忠貞不二,直接將左言希襯托成大逆不道、喪心病狂的衣冠禽獸。
長樂公主睡夢中聽聞,也不顧污穢,披了衣袍起身,親自趕到牢中查看,然後問向謝巖:“你還覺得左言希無辜嗎?”
謝巖看着狼藉的牢房,一時無言以對。
此案雖然還有疑點,但靳大德已錄下口供。這不是死無對證,而是以死明志,更坐實左言希弒父罪名。
因前日審完靳大德時已經太晚,還未及審訊薛照意。但薛照意的屋子早被長樂公主派人守住,連侍兒都被隔絕在外,不許和任何人通傳消息。
靳大德一死,薛照意天未明便被帶入衙門。
她一身素縞,面色蒼白,神情萎蘼,眼底盡是海水般的不盡蒼涼和悲傷,被兩邊衙役喝斥時神情木然,怎麼看都是丈夫逝去後悲痛欲絕的妻妾,再挑不出半點錯來。
謝巖高坐席上,問道:“聽聞你和靳大德私交要好?”
薛照意欠身,答道:“是的,靳總管待妾身很好,有時便有些不顧嫌疑,久久不肯離去。王爺要麼在外征戰,要麼在家調養,我雖然主持中饋,王爺其實也不大放在心上,見靳總管體貼,心中感激,的確比尋常人親近些。但論起私情,那是不敢的。不信你們可以細細查問我那些侍兒,若有這等事,豈能逃過她們眼目?”
竟坦然說出謝巖待問未問的言外之意,從容不迫,滴水不漏。
謝巖問:“哦,但靳大德說,賀王遇害那晚,你們兩個在一處?”
薛照意垂頭道:“正是。那晚王爺因小王爺之事怒氣衝衝,我很不安,靳總管便過來安慰我,又說起近來府中的事,很久才離開。但他很快又回來,驚慌告訴我,王爺被言希公子害了……妾身又驚又怕,待要前去查看,靳總管又說我們這時候還在一處,若是旁人生疑,我們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不如不提的好。”
正與靳大德先前所說的嚴絲合縫,毫無破綻。
謝巖點頭,“仵作推斷,賀王遇害時當在亥正左右,那時應該也不太晚。你們只不過在一處說說話而已,彼此並無私情,怎會怕人疑心,連賀王被害這樣天大的事都瞞着?”
薛照意神色發苦,猶豫半晌方道:“其實那晚靳大德有跟我表白心意,並有些……有些不規不矩,我雖然將他逐出,卻也不想讓人知曉,壞了我和他的聲名。他後來返身回來說起王爺遇害,我又驚又怕,他也心虛,才決定絕口不提。這的確怪我們自己心裡有鬼。還有個緣故,言希公子暗藏武藝,心機深沉,素日裡人人認爲他謙和有禮,至孝至純,何況又不是當場抓住他行兇,誰肯相信他弒父?何況他是主,靳總管是僕,真鬧開去,靳總管佔不了半分便宜,指不定還會被人指鹿爲馬,說成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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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巖沉吟地盯着這個眉眼哀傷、思維卻極清晰的女子,一時沒有說話。
長樂公主嗅着薛照意衣襟上隱隱傳出的薰香氣味,只覺臉上剛有些消褪的疹子又開始癢起來,不由冷笑道:“何必把自己摘得跟白蓮花似的乾淨?真跟靳大德清清白白,丈夫被害這般天塌下來的事兒,還肯捂着不說?你聲名重要,姦殺小玉、調戲主母的靳大德聲名重要,賀王被害反而不重要?”
薛照意掩面垂淚,“當然是王爺重要……是我一時想岔了念頭,又怕言希公子挾怨報復,一直不敢說出真相……”
長樂公主擺手道:“帶下去,帶下去!我最見不得這種拿着美貌和才情當幌子,四處扮無辜裝可憐的賤樣兒!你家王爺都死了,這是打算扮給誰看?”
薛照意的對面,那當然是端坐於案前的欽差大人謝巖。
於是,薛照意心思越玲瓏,退得便越快。
這個長樂公主,看起來像是醋缸裡泡大的。
一直站在旁邊聽審的阿原耳朵有些燙,然後便注意到長樂公主冷冷瞥來的目光。
拿美貌和才情當幌子,四處扮無辜裝可憐,說的難道是她?
阿原便真的覺得很無辜。
這長樂公主指桑罵槐,倒是半點不含糊。
爲了籠絡景辭,她倒是不介意扮無辜裝可憐。可她終日男裝,美貌早已大打折扣,才情那玩意兒,似乎也跟她沒什麼關係。
隨後,薛照意的侍兒、靳大德的小廝等也先後被提審,但最終得出的結論,二人雖走得親近,但的確沒有確鑿證據證明他們間有私情。
---題外話---後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