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讓在下這麼跟你轉達的。”
“哦……這樣。嗯,謝謝。”
如果能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再次出現……就實現自己的願望。破君默不作聲地琢磨了一下。他倒是沒有想過會被反過來這麼說。雖然這模棱兩可的回覆要比他想象中容易得多,但又有更加惡質的感覺。不過,潘多拉的盒子是指什麼?
“……破君,”猶豫着叫過,藏人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在下實在不願意多管閒事,但是,你不會又是想做什麼危險的交易吧?”
“怎麼會呢?”破君訕笑着直襬手。與其說交易,倒不如說是他單方面的請求。只是……這大概在別人眼裡是同一個意思吧。“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啦。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小鬼神神叨叨的,老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他之前還在問我什麼……對哦,”想到點有趣的,破君認真且好奇地盯着藏人,把後者引得一頭霧水。
“怎麼?”
“如果你和我遇難了,水和食物都耗盡了,只剩一個蘋果,你會怎麼辦?”
“……啊?”藏人詫異地愣了一下,“你是說……什麼?”
“就是說,我們都又餓又渴又累得快要掛掉了,然後只剩一點點的食物,你會怎麼辦?”
“這個……”藏人遲疑着。
“你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嗎?”破君突然覺得這問題還真是因人而異。像他,就是沒遇到過纔會給伯爵那種理想式的回答吧。而且,他剛纔不應該說是他和藏人,交情似乎還沒到那份上,換成其他人說不定會好些……
“有時吧……”藏人不太像開玩笑地說,臉上的表情有點木然,像是還在認真地考慮該怎麼回答。
“你真遇到過?”破君頗爲無語地看着他。“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嗯……算是僱傭兵。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那種。”藏人淺笑着說,依然很柔和。儘管說出來的話嚇了破君一跳,但這份無保留倒讓後者有些高興。以前藏人可不是這樣的。
“原來是這樣,難怪還會開飛機,萬歲爺也說你像個當過兵的。”破君好奇地說道,一下打開了話匣子。“你的身手倒確實不是蓋的哎,我原本以爲這世界上最厲害的就是萬歲爺了。只可惜他不肯去參加什麼比賽。唉……我還一度很憧憬冠軍獎金呢。可是,我覺得你的外表看起來倒沒有那種硝煙瀰漫的感覺呢,是什麼樣的傭兵?”
“怎麼說呢……”原以爲說出來會有點沉重,但對方的反應卻反而讓自己輕鬆了不少。藏人緩了口氣,靠在桌邊似是回想着地說道,“在下從小就是在傭兵團長大的,可以說是附帶着做事而已。並不是刻意去做,想成爲傭兵纔在那裡的。”
“……嚇,在那裡長大的?”世界好大。破君不由自主地想到。
“對,記事起就在那裡了。”
記事起……下意識地看了眼藏人那張秀氣有餘的臉,破君猛然反應過來——這個一直被他稱作老大的人的實際年齡,根本就還不足以算得上成年。這麼明顯的事,他卻鮮少意識到。也就是說,這個人是那麼早……那麼早就死掉了。在邊境在樂園的歲月都要遠比真正活着的時間長得多。那他現在這樣的性格,是在遠離了那些對僱傭兵來說只代表着金錢、枯燥而又無意義到糟糕的戰爭後,在這個世界形成的嗎?
“我挺難想象的……”破君老實地說道,“你是很厲害,但總覺得和那些事有點格格不入哎?就算是被環境趨勢,你好像也沒有徹底變成傭兵的樣子。”
“你知道傭兵是什麼樣子?”藏人帶着調笑問道。
“一點點,是說印象裡啦。”還真有點出淤泥而不染的架勢……破君有些汗顏地想到,快要佩服到五體投地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話,不就是說無論是否正確都會去做嗎?只要有錢就OK那樣。你不像是那樣的人呢。還有,你以前不是長頭髮麼,不礙事麼?”
“不會礙事啊,在下一直有把它好好的束起來。”又輕輕搖了搖頭,藏人繼續說道,“你說什麼都會做,不管正確與否……可實際上人與人之間的糾紛很難說得清到底哪邊正確吧?尤其是戰爭,恐怕沒有誰是完全正確的。”
“這倒是哦……”
“不過,傭兵裡確實也有你說的那種人。”藏人略顯無奈地笑道,“無論再怎樣過分的事,只要僱主給的錢夠數就沒問題,保證做得到。這種人也是有的。但是,在下認識的大多數人還是比較有分寸的。也都很明白,對於一部分人而言的履行正義,對於另一部分人就是受難的開始。就算是在除開戰場外的請求,身爲僱傭兵能接到的任務也無非是要殺了某個在僱主口中作惡多端的政治家軍事家或商人。但這些聽起來是罪無可赦的人,在他們的支持者眼裡就又像救世主、就像神一樣重要。”
“呃……嗯、嗯……”道理是沒錯,可這畢竟是意外的話題,破君有點不知該如何應對。
“在下很早就知道了。”藏人和善地笑道,“所以基本上被僱傭的人也都有自身的職業道德和潛規則,保持緘默是一個,不追根究底是一個,不參雜私人感情也是。”
“那……你接到要殺人的任務也是這樣嗎?”破君儘量輕描淡寫地問道,那種職業道德在他聽來跟黑社會殺手和黑市醫生似的。
“是這樣。”藏人毫不避諱地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呀……越是對目標的人格和私人生活了解的多,就越有可能沒辦法乾脆地下手。到時說不定不止自己,連僱主的命都會搭進去。只知道最低限度的必要情況是最好的,比較不會受影響。”
“感、感覺好像是不同世界的……”破君終於說出來了。
“嗯,確實呢。”看到他有點尷尬的表情,藏人淺淺地苦笑了一下,依舊和善得讓人難以置信。而也就是在這檔,他突然一轉話鋒。“聽說爲了慶祝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奧格醫師計劃在他家舉辦一個晚宴呢。”
“晚宴?”這倒沒聽說過。什麼慶祝,是壓驚吧。破君都懷疑整個巴貝爾全知道他被一小孩打昏過去的事了。
“連火神都在邀請之列。”藏人順帶提道,“畢竟火神跟記錄官的合作的次數相當多,在別人眼裡已經算是同伴了吧。”
“是哦,而且我們也老是來找你。”破君很有自覺地說,看了眼手上的拷貝盤。他今天可不是來閒聊的,這纔是真正的目的。
雖說據藏人稱,那個伯爵在離開時使用的是疑似瞬間移動的方法,VIP室內置的監視錄像是絕對看不出什麼的。但之前他也好,藏人也好,與之對話的記錄肯定有原本的保留下來。至於原件,好像已經連同監控室一起被伯爵自己毀掉了。而這張是得益於ESP專門監獄和特務科的例行連線才保存下來的。爲追查這件事並防止硬件系統再一次被蓄意破壞,特務科將之拷貝了下來。不過在正式追查前,存檔就被同屬特務科的藏人擅自清理乾淨了,這張光盤也就順其自然地被帶出來交到破君手上了……
這應該是最後的證據。能證明他曾說逃走也無所謂這種話和被邀請去潘多拉這回事……還好藏人是特務科的。破君慶幸地想到。他是不太在意任務怎樣或NPC怎樣,可畢竟還不得不身處這裡寄人籬下。若是被和他有點小過節的老桐壺知道這些話把兒,他肯定就有得受了。
“你看過裡面的內容了麼?”破君隨口問道,其實他挺不介意被發現什麼的,反正都已經被他們知道自己不算是邊境人了。
“還沒來得及看。”藏人坦言道。
“沒看最好。”破君鬱悶地說,“你不知道我被打得有多慘,老大不小了竟然還會輸給一個看起來才十來歲的小孩。這記憶真讓本天才感慨萬分、沒齒難忘,足夠記上一輩子了。”
“這個嘛……在下也算是啊。”藏人半是安慰地說,但他放任伯爵離開也是事實。
“既然能讓咱倆都丟臉,”破君取出光盤,不帶任何猶豫地咔嚓掉。“這下黑歷史沒了,誰也不知道咱倆被一小孩將住了。”
“是、是啊……”藏人被他的舉動嚇了下。
“就是女士們那邊有點麻煩,米娜的心電感應倒不至於太強,小白龍可怎麼辦啊……”破君爲難地想,手下一邊繼續摧毀那黑歷史。
“她應該不會說什麼的。”藏人笑道,雖然有點不諳世事,也偶爾會惡作劇似的挖苦人,不過就他的印象,她不是那種會故意揭人傷疤,還要口不擇言地到處宣揚的人。
“我倒不是怕她發現。”看出他的意思,破君明說了,“我只是不想讓萬歲爺知道罷了,否則又要被嘮叨個沒完。奧格也是,最好別被知道。我可不想被拉去做什麼體能訓練。還十公里……我真慶幸我住院了才逃過一劫。真跑還不得累死人了。”
“那她便不會告訴他們吧。”藏人順勢說道。稍微停頓數秒,他又復看着破君。“你害怕的應該不會是讓他們知道你被打了,因爲越獄這件事就連局長那些人都知道。當時帶你出來的人,就是林。”
“……哦?剛纔是誰說不想多管閒事啊?”破君承認自己帶了少許惡意。他開始把一塊塊光盤殘片往角落的垃圾桶裡丟,可惜準頭不夠。
“但如果你一定要去做,在下也沒辦法啊。”藏人不慍不火地說道,慢慢地用ESP替他把那些一一丟回紅心。“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你還真是個爛好人哎……”
“而且在下也很好奇,你想讓伯爵幫你實現的願望是什麼。”
“你真的沒看嗎?”破君舉起最後一塊。
“沒有。”藏人的笑容讓人無從懷疑。
“簡而言之……就和我剛纔和你說的一樣,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破君儘量坦誠地說,他也認爲該適當的來點禮尚往來了。“要是看過那裡面的記錄你就能知道。大體上,就是我對他會被單獨關起來這件事感到很奇怪罷了。而他只是一味的邀請我跟他一起加入潘多拉,根本就沒好好回答我。說是實現我的願望……老實說,我也挺莫名其妙的。你們現在也知道我的情況了,我就是有試想過他可能是GM纔想去跟他討論下這個問題。但他說他不是。”
“不是嗎……應該不是吧。”藏人淡然地說,“要是GM,怎麼會被那些NPC關起來?管理者都被監禁起來了,那樂園爲什麼還在運行呢?”
“是啊,我也考慮過這點。”破君滿目不解地聳聳肩。“除非說是這樂園真是個什麼龐大的系統,提前把全部都設定好了,所有的劇情和NPC都只是按照程序走下去的而已。不過也就是你說的,GM怎麼會被區區的NPC制住?”
“這件事你有和林好好談過嗎?”
“……還沒有。”猶豫了下,破君說道,“我打算等他來找我。你是不瞭解他,萬歲爺很強的。你看他最近是不是沒有提過一句關於這些的話?他就是這樣的人……一向都是自己冷靜下來再說,或者乾脆把一切全想通了,最後當個沒事人一樣給人一張安心的臉就好。”
是啊,他就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才無可奈何。
“有點意外呢……”藏人含蓄地笑道,“在下一直覺得林是比較衝動的人,看來是該反過來了?”
“是吧。”破君無奈地說,他早就有自覺了。論性情,怎麼着都是林君比他強百倍。不然他從小到大也不會一直在得罪人了。而林君是看起來常和人起衝突,但實際上只是老被眼紅的狂妄之徒纏上而已。其中最明顯的決定性差異就是,林君往往都能自己壓抑住怒火。而他臣破君一旦暴躁起來,大概就沒那麼容易罷手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要說記仇,破君自認能小心眼到把一件芝麻鹽的小事記到棺材板裡去。
“說起來……”想到什麼,默默地頓了下,破君慢慢地把目光從垃圾桶移到藏人身上。
“怎麼了?”
“感覺好像話題不知是被你還是被我轉移開了……”破君怔怔地說,“那個遇險的蘋果,你打算怎麼辦?”
“啊?”藏人被問了個措手不及。
“你以前是怎麼做的?或者現在的你會怎麼做?”破君窮追不捨。
“這個……現在,”見躲不過去,藏人也就只好儘量回答了。“現在在下大概會分成一人一半這樣吧,主要還是得看具體情況……”
“那以前呢?”
“以前……在下不小心把蘋果全給人了。”
……不小心?見藏人只是微笑而不再作答,破君一時啞然無語。他倒是沒去仔細想過以前和現在的分別,即便是知道藏人的性格在前後可能有所改變。但是,怎麼會是從全部給別人變成一人一半?反過來倒還更合理些……
在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裡,破君有認真地考慮過每一個。這個的結果是——若是回答不知道或依情況判斷,則可以認定是實話,以及是可信任的。要是回答犧牲自己,就只能說明是個沉迷在理想的境界,正值和遇難的那個人關係最好的狀態……或,根本就是個油嘴滑舌的大騙子。
等、等一下?不對……破君忽而反應過來,藏人說的似乎是?以前不小心那樣做了……事實存在的?
不追根究底。破君進而轉念想到。其實,早在一開始他就注意到藏人並不喜歡提及過往了。之所以會追問下去,還是“想要了解”這種心情在作祟吧。看起來明明還是個半大孩子,卻總是顯得那樣沉靜……害的他都有點憧憬了。即使是在這個世界活了不知多少個年頭了,可能已經是個上百歲的老壽星了,但也終歸還是會讓人覺得有點不正常。自私的人千千萬,爲自己着想有什麼不對?可唯獨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並且似乎還在繼續保持下去。真的假的啊?太奇特了……而且,能認爲自己曾經是不小心那樣做,就是說那樣是不對的,可現如今的回答卻依然還是一人一半……
“你是聖母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