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氣漸漸轉暖,這一天雪晴然正獨自坐在院角鞦韆上發呆,忽然聽到一個侍女連聲喚着:“成世子!成世子!王爺說了不能進這個院子--”
雪晴然擡眼望去,見有個六七歲模樣的男孩跑進來,一身月白小襖,頭髮不夠束起,只上半部分用一根緞帶紮起,剩下的依舊軟軟地鋪在頸後,眉眼伶俐可愛,十分討人喜歡。進了院便一徑跑到雪晴然身後躲起來,顯然在躲着侍女。
那侍女在院門口徘徊了一會,轉身匆匆離開,想是去找人報告了。雪晴然將那孩子拉到身前細細打量了一番,輕聲問:“你是白禮的孩子麼?”
孩子點頭道:“我是白成……你是誰?”
雪晴然呆了呆,不知該怎麼回答。白成卻突然了悟:“你是母親說的新姨娘!”
他高興起來,牽着雪晴然的衣袖搖:“姨娘你能跟我玩麼?母親只愛讀書,二姨娘太嚇人了,三姨娘又死命地給我塞東西吃,我怕死她們了。”
眼前這個孩子無論年齡還是聲音都與夢淵那麼像,雪晴然在他頭上輕輕撫了一下:“你想玩什麼,我都陪你。”
白成說:“我在和晴櫻比賽,看誰挖到的樹葉多。”
雪晴然又一呆,這玩法當真新鮮。這裡好歹也是親王府,哪一天是不灑掃的。莫說有積雪的地方都寥寥無幾,便是有,雪下也九成九不會有去年的落葉。
但看着白成一臉期待,她還是對他展顏一笑,慢慢站起身:“好……”
白成連忙拽着她往外跑:“咱們去園子裡,別讓他們趕上!”
兩人一起到了禮王府的花園,這裡還真有不少積雪。雪晴然正琢磨着是不是該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忽然轉過樹叢,看到了白禮的身影。
不光是他,禮王妃舜華也在。兩人穿着一色的水紅色翻毛大氅,煞是好看。白禮就坐在雪地裡,一手攬着一個比白成年紀小些的女孩,一手拿着把鏟子在挖雪。挖着挖着停下道:“晴櫻,你看這個葉子還是紅
的,你要不要?”
粉糰子似的小女孩連忙說:“要,要,成哥哥沒有紅葉子,晴櫻有。”
白禮笑道:“你成哥哥一會回來,鼻子都要氣歪了。”
白成得意地說:“我纔沒有氣!我也有幫手!”
白禮一回頭,卻先看到了雪晴然,歡喜笑顏頓時冷了下去。
雪晴然手足無措地低下頭。她沒想到白禮還會有這樣的一面。在她心中,他一直都是那個輕浮又刻薄的周焉使節,動輒嘲笑她,喜歡乘人之危,還險些殺了玄明。就算她與他討價還價的商量婚事,用空口許諾換得他助她復仇,他也不會難受,因爲他本來就是個斤斤計較算計清楚的人。
可她要怎樣才能讓自己相信,他此時的眼神不是受了傷害纔有的冷。她不應該在這裡,她這個沒人要的人,從來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她向後退了一步,陣陣江濤翻卷的聲音突然鋪天蓋地席捲而來,裹挾着徹骨的寒冷將她吞沒。許多光影化作碎片從眼前朦朧閃過,她覺得白成天真的眼睛離她很遠,白晴櫻的歡笑也離她很遠,整個世界都像被一層越來越厚的屏障隔在了外面,並逐漸暗下去。
舜華低聲道:“王爺,我看晴然有點不對,你先別與她慪氣,快去看看她怎麼了。”
白禮也已看出,便放下晴櫻,起身走到雪晴然面前。剛一伸手觸到她,她便整個人倒在他懷裡。他愕然地低下頭,看到她整張面孔白得近乎透明。四周沒有風,他的玄術竟完全聽不到她的呼吸。
“舜華,”他低聲喚道,聲音變了原樣,“我聽不到她的呼吸,也聽不到她的心跳了……”
禮王妃快步跑來,握起雪晴然的手腕試了一下脈搏,然後倒吸一口冷氣。
“怎會如此……”
七日後,周焉王殿。
幾位朝臣聯名上書,說周焉少有封異姓爲王的例子。即便有,也無不是功勳卓著,德高望重之人。而新封的雲王--且不說名不正言不順,封王至今,他竟仍然沒有遷入王宮府邸,更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出現在朝堂上。如此不敬,其罪當誅。
周焉王聽所有人說完,這才說:“雲王之位,只有三年。若三年中有禍及周焉之行,任憑諸卿處置。”
忽然白禮起身道:“雲王所以如此,是因爲他丟了東西尋不到。”
此言一出,衆人視線籠罩之處,玄明猛然擡眼,看着白禮的眼神是不帶掩飾的愕然與震驚。
“雲王丟了樣寶貝。”白禮哼了一聲,冷冷瞥他一眼,“就是他入宮受封的那天夜裡丟的,直到現在他都還只能像只瞎眼的雪兔一樣到處亂撞,連影子都尋不到。”
玄明終於全都明白,幾乎立刻就要起身前往禮王府。剩下的時間裡那些朝臣又說了什麼,他已沒辦法再細想。好容易退朝,立即去尋白禮。
白禮自然料到會如此,卻只不緊不慢走自己的路。
“禮王,”玄明在他身後開口,“她已有近十日未曾服藥。”
“將藥方給我就是。”白禮已然不回頭,“禮王府,雲王府,都是王府,至少在我禮王府中,她不會大半夜一個人哭着往外跑。”
玄明感到無話可說。但他苦苦尋了這麼多天,忽然得了雪晴然的消息,怎能冷靜如昔。也顧不得白禮的挖苦,只迅速思索一下,急忙問:“她是不是病狀加重了?”
白禮心中十分惱恨他的腦筋之快,卻又無法否認,只好嘴硬說:“是啊,我今早出門時她還窩在牀上。我看她像是要嚥氣了,快將藥方給我--”
話音未落,突然袖子被拽住。玄明低聲道:“這是什麼意思?她到底怎麼了?”
白禮一把甩開他:“她暈倒了,幾天都不醒。”
玄明心中一沉,不再理他,匆匆要往禮王府方向跑。白禮冷冷翻了他一眼,聲音比眼神更冷:“就算是看病,你見她也要先由我同意。她如今已是我禮王府的四王妃,是我白禮的人。”
料峭寒風無聲吹過。玄明頓住腳,慢慢回過頭:“你說……什麼?”
“好話不說二遍。”
“白禮--”
“繡花枕頭也不過是個草包。你在她面前永遠就是個看門侍衛。誰管你是誰家的後人。我看白言是老糊塗了纔會白白給你封王。雪晴然是要死了,御醫都救不了我也不指望你,你不想去就不去,想去也要跟在我身後去!”
兩人互相對視了一陣。玄明終是焦急不過,點頭道:“好,你先讓我見到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