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一輛馬車仍不緊不慢地晃過街道。夜巡的守衛們遠遠見到,連忙上前盤查。甫一掀車簾,便連退兩步,恭恭敬敬低頭請罪。
車內的人不耐煩道:“這有何罪。就算白言坐在車裡,這個時候也該查了。”
車子繼續往前晃。又一人溫聲道:“禮王兄,你怎麼又把陛下名諱掛在嘴邊……”
“我高興。”
兩人正說着,忽然聽到趕車的隨從喝道:“前面什麼人?”
旋即回頭道:“兩位王爺,前面有個穿白衣的女子。她,她挺奇怪。”
車中人聞言略掀開車簾望了一眼,旋即笑了:“誰家的女鬼跑出來了。那神情像個冤死的……倒挺漂亮。”
說話間那女子已經走到近前,正是雪晴然。對於這些調侃,她像沒聽到一樣頭也不擡,仍然一步挨一步漫無目的地走着。
白禮不等馬車停下,已經跳下去攔住她:“深更半夜,你要去哪?”
雪晴然着了魔似的念着:“我要去找父親……去找夢淵……”
白禮往她身後瞥了一眼:“雲明呢?”
雪晴然沒有回答,兩汪淚水在清冷月色下打着轉。
此情此景,家有三個王妃美婢無數的白禮太明白髮生什麼事了。他一笑,回頭對着馬車道:“白秀,今夜你去禮王府睡如何?”
“爲何?”
“你就跟我睡一起……”
白秀說:“禮王兄,你就算口味突然變了,也不能對親兄弟下手吧。”
白禮說:“你跟我一起睡,回頭好給我作證,免得事後人家以爲我佔了這丫頭的便宜。”
沒等說完,見雪晴然還要往前走,便將她一把抱起來塞進了車裡,自己也跟着上了車。
馬車繼續向前,白秀略微擡頭掃了一眼,平靜地說:“禮王兄,強搶民女這種事,給陛下知道是要亂刀砍死你的。此處只有你我,你放心,我一定親自上書報告此事,你想瞞是不可能的。”
白禮說:“你沒看出這是白夜那個寶貝妹妹麼?”
白秀“哦”了一聲,又說:“她哭了。”
白禮說:“看到了吧,橫雲
的女子就是這麼矯情。別看她現在哭着,打人的時候不知有多潑辣。”
雪晴然雖含着淚,卻依舊冷冷看着他:“你要做什麼?讓我下車。”
白禮說:“雖然我對周焉王城的治安很有信心,但這一整座城裡總要有個把壞人,巡守也並非滿街都是,萬一被你遇上了怎麼辦?就算我周焉子民個個都是君子,不會打良家女子的主意,可哪個良家女子會三更半夜一個人出來晃盪?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哪個樓子裡落魄的花魁——”
雪晴然揮手就是一巴掌。由於車裡地方太小,她出手又意外的快,這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在了他臉上。
白秀抿嘴笑道:“確實潑辣。”
白禮惱恨地抽着氣摸臉,一邊罵道:“誰又沒說你是!真真和那雲明一個德性,怪不得——”
他閉了嘴,賭氣側過臉去不搭理雪晴然。只是當她仍然要往車外跑的時候,他還是不耐煩地把她拽了回來。
車內一時寂靜,只聽得到馬車轆轆之聲。
忽然雪晴然沒頭沒腦地說:“我要去報仇……”
白禮說:“等天亮了你愛去哪去哪。”
雪晴然呆呆地看着虛空中的某一點,喃喃道:“我父親爲橫雲盡心盡力,從無二心。從前雪擎風要殺我,父親不知花了多少心思保全我,卻不曾說過雪擎風一句不對。我父親沒了四皇叔幫助,沒了我母親照顧……都是雪擎風害的,他都沒有說過他不好。雪擎風卻將他關進皇陵,每天逼他飲下曼陀羅。其實我去救過父親,可他被曼陀羅毒傷了身子,連和我們一起走的力氣都沒有,所以他背轉了身不看我,讓我要麼走,要麼和他斷絕父女關係……”
她像是在說一個故事,雖滿眼都是淚光,卻始終不曾流下,聲音也是那般安靜,在寂寞的夜色中激起輕微漣漪。
“雪王府被抄封,家中所有下人,上到白髮蒼蒼的老人,下到才走路的孩子,不是被趕去邊疆,就是被丟進蓮池活活溺死。我姨娘被賜給已經是個老頭子的尚書,她爲了證明自己清白,當着我父親和弟弟的面投進蓮池自盡了。我弟弟雪夢淵,他還是個孩子。前一天他還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因爲父親在家高興得
不得了,在撿地上的銀杏葉給我看,給父親看,給他母親看……”
片刻安靜。白禮忽然在她頭頂拍了一下:“別廢話了。白夜在軍營鍛鍊幾天,就去橫雲給你報仇。就算朝中不同意討伐橫雲,將來他也總有一天會完成這件事的。”
雪晴然搖搖頭:“我不要等,我等不下去……我怕自己活不了那麼長……”
她突然想到什麼。一把拽住白禮的衣袖:“你是周焉的親王,你是周焉王的弟弟,白夜的叔叔,如果你開口,朝中一定誰也爭不過你……”
白禮被她嚇了一跳,一雙桃花眼微微挑起:“我爲什麼要開這個口?”
雪晴然定定地看着他,字字清晰地說:“白禮,只要你幫我報了仇,你要什麼都行。”
白禮斜眉看了她一會,慢慢勾起個笑容:“要你。”
停了停,雪晴然說:“好。”
她仍抓着白禮的衣袖。白禮順勢將她攏到懷裡,回頭對白秀笑道:“你聽到了?”
白秀略一點頭:“我可以作證,禮王兄,你不用這麼害怕。”
白禮牙痛似的吸了一口氣。
“我有什麼好怕。”
一早天還沒亮,奉悅已經踮着腳在行館門口張望。玄明剛一出現,便衝上去道:“雲公子!你可回來了!怎麼一整晚都不在?你去哪裡了?”
玄明頭也不回地往雪晴然的院子走去,邊走邊喚:“蓮兒——”
奉悅一把拽住他:“公主已經走了!連隨身的東西都帶走了!”
“她回來過?”玄明頓時停住,“她身體怎樣了?”
“她好好的。”
“那她去了哪裡?說了什麼?”
“她說……”奉悅轉了轉眼珠,“她說她一輩子不想再看到雲公子,叫你不要去尋她了。還說她已找到了能給她一生安樂的人,從此與你再無瓜葛。”
玄明頓時僵住。她既然回來收拾了東西,必定是尋到了別的去處,而且是她自願去的。可是白夜已經去了軍營中,偌大的周焉王城還有誰是她可以依靠的人?
天上又開始飄雪。他將奉悅撥到一邊,轉身向着雪中茫然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