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院靜悄悄的,只有無數的暗衛守衛在暗處,一個個的都提着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守着。
一道紅色的聲音迅速的從迴廊下躥了過來,四處張望下,確定無人,這才一溜煙,鑽進了主臥。只是,他沒看到,暗處一人,輕輕的落地,跟在他身後,站在了門口。
帷幔落下,月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映着一地的華光。牀上的人安靜的躺在那裡,像是睡熟了。
穆元祈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掀開帷幔,蹲在牀邊,一雙眼睛紅的跟小兔子似得,跟身上的衣裳着實是相配的很。
穆元祈平日裡,本就是一身騷包的打扮,今日似乎更是騷氣十足,愣是在額頭上綁了個紅色布條,上頭寫着倆字:出走。
這年頭,能將離家出走這麼光明正大的寫出來的,爲數也不多。
牀上的楚嬙就跟被吸血鬼吸了血似得,小臉白花花的,看着倒是有些滲人。穆元祈今兒出宮的時候就被躲在門疙瘩處的一個小侍衛嚇的半死,結果一個沒忍住,擡腳就朝着那無辜的守門侍衛痛踹過去,那可憐的小侍衛,下場悽慘,他不過是打個盹,怎麼就被揍了?
這會子,穆元祈再一看躺在牀上的楚嬙,心中滋滋的難受,難道,嫂嫂也被人打了麼?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又被他給否定了。嫂嫂這樣的人,只有她揍人,哪有別人揍她的啊?
湊近楚嬙,穆元祈細心的發現,楚嬙的額上似乎還有細密的汗珠,一點點的冒了出來。這缺心眼的孩子,以爲楚嬙是熱了,還好心的將被子給楚嬙往下拉了拉,然後一臉委屈的看着睡着的楚嬙。
“嫂嫂啊,元祈來看您了。”
明知道楚嬙睡着了,穆元祈悶聲悶氣的道了這麼句,說的就跟生離死別似得。
牀上的人,沒有反應。穆元祈有些失望,他私心裡其實是希望,楚嬙至少能夠突然睜開眼,然後給他揍一頓,說白了,這種心思,就是欠打了。
然,楚嬙沒醒,穆元祈的膽子也大了些,身子又往前湊了湊,仔仔細細的盯着楚嬙看着,像是恨不得把楚嬙印在腦子裡。
楚嬙額頭上的汗越發的多了,穆元祈擡起自己的袖子給楚嬙擦了擦,貼心道:“嫂嫂,你是不是很熱?元祈給你吹吹。”
說着,就真的輕輕的嘟起嘴,開始給楚嬙吹着了。
在穆元祈的眼中,受傷了,別怕,吹吹就好。燙着了,吹吹就好。所有的事情,吹吹就好了啊!!
可即便是這樣,楚嬙的汗,還是不斷的冒了出來。穆元祈的眼睛漸漸溼潤了,伸出手想去拉楚嬙,卻又頓在半空,緩緩的收了回來,然後看着楚嬙,沙啞着嗓子低聲說着:“嫂嫂,元祈要走了,你不要想元祈哦。”
雖然,這一走,不知道還會不會再回來。以後他闖禍,再不會有人來收拾爛攤子。他打架,再也不會有人幫他幹架。他的課業,再也沒人過問。可是,京城,他註定是待不下去了。
楚嬙困在夢魘之中,醒不來,發不出聲,痛苦一陣一陣的。
穆元祈見楚嬙睡得似乎不大安穩,猶猶豫豫的伸出爪子,輕輕的拍着楚嬙的被面,一邊不捨道:“嫂嫂,你放心,六哥要是欺負你,元祈雖然不能挺身而出,但是還是會在心底默默支持你的。”
請問穆小王爺,在心底默默的支持,有什麼用麼?
說完這些,穆元祈已經流下兩行清淚,忍着抽噎聲,怕吵醒了楚嬙。心莫名的一抽一抽的。以前穆元祈從來不知道,心竟然還會疼。可如今,他的小心臟,就跟被誰詛咒了一樣,一陣一陣的疼着。
穆元祈站起身,抹了抹眼淚,哽咽道:“六哥跟謝表哥馬上就回來了,嫂嫂你別怕啊,沒事的。”
他從壽安宮出來之後,就一路奔來了六王府,今日的六王府,果真是比平日裡靜謐許多。
突然,穆元祈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蓋,埋着腦袋小聲的嗚咽着:“嫂嫂,嗚嗚嗚,元祈真的好怕啊。”
謝皇后的所作所爲,他不知該如何阻止,也不知該怎麼面對穆澤羲,面對老皇帝。他只能走。
就當做是他膽小好了。
突然,一雙手擱在了他的肩上,穆元祈渾身一僵,擡起頭,差點沒嚇個半死。
“十一王爺。”
安言的聲音不輕不重,剛剛好能讓穆元祈聽見。
“啊!!!你,你嚇死小王了!!!安言!!!”
古人有云,男女授受不親,他穆元祈跟女人授受不親,可也不能跟男人拉拉扯扯。當即,穆元祈便果斷的拍掉了安言的手。
安言收回手,嫌棄的用帕子擦了擦,以跟穆澤羲幾乎完全一樣的動作,將帕子仍在了地上。
遭人嫌棄了!!!
穆元祈憤憤的瞪着安言,這個人,總是神出鬼沒的,難道人嚇人嚇死人這一說,他不知道麼?
見穆元祈瞪着自己,安言也不生氣,只淡淡的瞟了眼穆元祈,冷聲問:“小王爺要做什麼?”
這般裝扮,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要去做採花賊呢。誰家正經人家的公子,穿的紅紅的,卻穿了雙綠色的登雲靴的?這身搭配,拉去參加選醜大賽,都是要捱揍的。
穆元祈懊惱的垂下腦袋,兩隻手指不安分的繳着自己的衣服,結結巴巴道:“小,小王不做什麼。你,你吃蜜餞麼?”
然後就看見穆元祈從脖子處掏啊掏,掏了半天,摸出一個繫着帶子的小木盒,一打開,果然,蜜餞。
以穆元祈的思維來說,要是出門,自己的蜜餞被人惦記上了怎麼辦??得未雨綢繆,將盒子掉在自己的脖子上,那人若是偷自己的蜜餞,他定然會知曉的。
可穆小王爺忘了,若是別人割斷了帶子,拿走了盒子,他也是一樣不知曉的。
被穆元祈的幼稚舉動弄的一臉無奈的安言怔怔的看了他半晌,深深的懷疑,穆元祈與穆澤羲,應該是有一個人是撿來的吧?
這麼想着,穆元祈便接着道:“不然,桂花糕也給你好了。”
說着,就從後背摸啊摸,摸了半天,還沒摸到。
安言突然涼涼的來了句:“不必了。”
啊?
穆元祈瞪大了眼睛,一臉爲難的看着他,囁嚅道:“可,可小王身子,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他雖大大小小是個王爺,可自己的私人財產,還真的是沒啥。府中最貴的估計就是穆澤羲送給他的一把寶劍,據說是某朝大師打造的最後一把劍,多少人一擲千金都買不到,結果被穆澤羲送給了他這個敗家玩意。其次,便是楚嬙送的紅褻褲了,上好的料子,貴!
這麼可憐巴巴的話一出,安言頓時臉已經拉得老長了,白了穆元祈一眼,“知道。”
穆元祈一怔,知道你還愣着幹嘛?
見穆元祈盯着自己,安言有些不悅,再一次問道:“十一王爺這是要去哪?”
他不是關心穆元祈,只是穆元祈這副樣子,看起來總像是要是做採花賊而非離家出走,爲了確認,這纔多此一問。
畢竟,六王爺的弟弟是採花賊這說出來也不好聽啊。
穆元祈癟癟嘴,臉拉的老長,悶悶道:“小王自然是回自己府中了!”
這個謊說的,連他自己都不信,也沒多大底氣,畢竟面前跟堵了一座冰上似得,他能有底氣到哪去?
“那麼,何以背這麼多的東西?”
安言視線掃到穆元祈的身後那個大包裹上,這包裹,都快比他人還要大了,這孩子,許是不想再長高了吧?
穆元祈清清瘦瘦的,雖然個子高,可沒多少肉,一副穿在身上也有些鬆垮。要不是那張娃娃臉有點肉,這孩子怎麼看,都跟營養不良似得。
“——你管我!”
懊惱之下,穆元祈狠狠的賞了安言一記眼刀子,他,他不就是背了些換洗的衣物麼!!按照一天換三套的量來算,大抵背了有半個多月的吧——
安言面無表情,瞥了穆元祈一眼,張了張嘴,終是問道:“六王爺進宮,十一王爺可知道”
唰的一下,穆元祈的臉頓時血色全無,渾身都冒着虛汗,抿抿嘴,結巴道:“六哥進宮,純屬正常。”
“正常?”
安言的語氣陡然加重,語氣不是很好,突然指着外面,冷冽的聲音刺着穆元祈的耳膜:“十一王爺沒有看見,京畿守軍都有變動?“
他當然知道,京畿守軍有所變動。就連他方纔出宮,也是走的一條運廢棄物出宮的一條窄小巷子。
可,知道又如何?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他能控制的。說的難聽了,他就是隻中看不中用的金絲雀,一到出事,什麼作用都抵不上。
想到這,穆元祈的生硬更是細了些,弱弱道:“安言,我六哥稍後就回來了,你,別問了。”
安言一怔,微微垂下了眼簾,倏地又掃了眼穆元祈,嘆氣道:“王爺——”
話沒說完,就被穆元祈果斷的打斷了:“都說了然你別問!!你該幹嘛幹嘛!小王走了!!!”
安言突然攔住穆元祈,皺着眉頭無奈道:“我想說,你的零嘴掉了。”
順着安言的視線一看,剛纔不經意的,竟是落下了自己的桂花糕,頓時,穆元祈就跟螃蟹丟進沸水裡了一般,從頭紅到了尾。
零嘴掉了就掉了嘛!!!小王還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情緒——
在安言的注視下,穆元祈扭捏的撿起自己落下的零嘴,囧的不能再囧了,一雙眼神怨憤的瞪着安言——·讓你丫的瞎說大實話!!!
“——·安言,你功夫這麼好,肯定能保護好我六哥跟我掃搜啊了!如此,我不在,也能放心。”
你在的時候就該他們不放心了——·
安言無聲的吐槽了一下這個小王爺,心中也漸漸明白,爲何穆澤羲明知道謝皇后的所作所爲,卻從不正面撕開。
見安言不說話,穆元祈頓時泄了氣,苦着臉,“別告訴嫂嫂我來過。這是給兩個小傢伙週歲的禮物,我,我實在是沒什麼貴重的東西——·”
蔥花似得手指,怎麼看怎麼像女孩的手,白白淨淨的,手心中躺着兩塊石頭。這石頭,還是他第一次出門遊學的時候順路撿的,差點沒被農夫追着打死。他至今都想不通了,他不過是撿了塊石頭而已,做什麼這麼生氣,把人往死裡追。
這般淒涼的語氣,配上這般靜謐的月色,竟是有些說不出的悽慘,安言挑眉,“十一王爺,不等王爺從宮中回來?”
“不必了。我哪有臉,見我六哥啊。”
穆元祈自嘲的笑了笑,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竟是真的扭頭就走,腳步有些慌亂,就跟撞了蹄子的野馬似得。
安言無奈的看着離去的人的背影,久久沒有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