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徐錦寒與清逸，雲徹便趕往了九牧。雖說已經做了全面的準備，可是卻不得不謹慎小心，以防萬一。
七日後，雲徹終於趕到了九牧落霆堂的的駐紮地，拜祭了孃親與外公外婆，還有舅舅舅母等諸位樑家人。按照約定之期還有兩日，她早就已經派了雲蓯來打點，也不是太急着趕往相約之地，便在駐地小憩了半日，以此來慰藉連日趕路的疲憊。
掌管落霆堂的是赤練，也是六堂堂主之中唯一的女子。赤練本名練瞳，同時也是秋水門的老人，還有一個兒子被挑選進了戰堂。練瞳也算是長輩，能力很強，雲徹對她很是尊敬，也極爲信任，所以纔會安排她到九牧來，並將棺木交給她看管。雲徹雖僅僅是在駐地小憩半日，但練瞳亦不敢大意，其佈置安排之縝密，讓雲徹側目。
是夜，夜色深濃如墨，冷風徐徐，方圓十里之內悄然無聲，唯有一處燈火通明，顯得格外突兀，就像是地獄的接引使者，誘惑着行人的彌足深陷。
涼亭內，三個帶着鬼魅面具的黑衣人圍坐在石桌旁，根據身形可以猜測地出是兩個男子與一個女子。石桌上一壺茶水正沸，茶香瀰漫，隱約可以嗅地到濃濃的苦澀味道，驅散了深夜的睏意與寒意。石桌旁空餘了三個空位，石桌上擺放着六個茶杯，三人靜默不語，顯然是在等人。
當慕容悔帶着兩個中年男子到時，三人遠遠地便分別起身相迎。慕容悔四十餘歲的模樣，鬢角已經生了白髮，精神卻很好，尤其是一雙鷹鷙般的眸子炯炯有神，端正的面部輪廓依稀可以猜測出他年輕時也是個俊美的男子。
“慕容大當家的，老朽天絕與戰堂副堂主玥還有戰堂夜恭候多時了，三位請坐。”渾厚蒼老的聲音低低地想起，爽朗的笑聲在夜色裡越發蒼勁有力，顯示着主人的老當益壯。
“慕容悔率劉譽、汪愷前來赴會，有禮了。”慕容悔口中說着客氣，可是語氣跟行爲卻毫不客氣，只是拱了拱手便一屁股坐下了。他身後的兩人便也隨之坐下，絲毫不顧對面三個人瞬間的驚愕。
天絕三人也只是瞬間的詫異，看來人家是根本沒有把他們這個成立不過三年有餘的組織放在眼裡，他們的鄭重反而成了刻意討好了麼？不過三人並沒有糾結於這個問題，天絕與玥相繼坐下，而夜則提起煮沸的茶水，一一爲衆人倒上，淺笑道：“夜色深寂，正是倦意最濃時。深夜相邀實屬唐突，略備薄茶，給三位前輩去去睡意，夜在這裡爲前些日子的冒犯向三位前輩賠罪了，請用。”女子的聲音因刻意地加粗與隔着面具而略顯模糊，聽不出原本的聲音。慕容悔微微詫異，這才發現，女子的面具與另外兩人是不同的，女子甚至眼睛上都蒙了一層黑紗，渾身上下被包裹地嚴嚴實實的。
也不客氣扭抳，慕容悔當即端起茶杯飲了一大口。說實話，受這樣一個小勢力的威脅，他的心中是極爲不爽的，要不是王林在他們手裡，他是斷然不會來的。茶水入口他才驀地發現茶水極苦，彷彿恨不得將心裡壓抑的苦楚一股腦兒倒出來，那是人的味蕾所不能承受的極苦，慕容悔險險忍受不住吐了出來。可是在看到對面除了女子戴的面具無法喝茶外，天絕與玥都是淺斟慢酌一副極爲享受的樣子時硬生生給嚥了下去。苦澀由喉嚨一路而下，所過之處像是被火灼燒了一般，火辣辣鑽心入肺地疼。有一刻他都要懷疑是天絕三人茶水掉了包或者給他們下了毒了，可是在見到對面女子未用的茶水時打消了念頭。茶水極爲濃稠，幾乎成了黑色，若不是泛着茶香，那麼光是看着就讓人無法下嚥。而他們若是今日毒殺了自己，那就是真正與烈焰門叫板了，既然約自己來，那麼就一定是沒有那個實力來抵擋烈焰門攻勢的，否則何至於費這麼大的力氣約他出來呢？況且下毒害人這種事情也是爲人所不齒的，若是不想成爲武林公敵的話，他們是不敢這麼做的。他雖然強忍着嚥了下去，可他身邊的兩人可沒有他這般好的忍耐力，紛紛吐了出來。慕容悔一時間覺得極爲丟臉，冷喝一聲讓兩人到涼亭外守着，認真地應對起了對面的三人。
夜再次爲慕容悔滿上，便再次靜靜地站在一旁，好似就是來服侍衆人的。慕容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多年來在各色各樣的人羣裡周旋的經歷告訴他，這個女子絕不像表面上這樣簡單。再次環視四周，燈火似乎過於亮了，一般人在夜裡與人相約都是儘量避免注意，他們的行爲似乎偏頗了，即便這裡不常有人，也不至於這般大意吧？
“茶水就不必了，大家既然坐在這裡，不如就開門見山，開出你們的條件。”慕容悔瞥了一眼那濃郁到幾乎發黑的茶水，聲音略顯嚴厲，面色也有些不耐。
“好，慕容前輩既然開了口，那麼我們就直說了。”玥脣角微彎，清朗高亢的男聲
在夜色裡蔓延開來，聲音之中隱含着笑意，就像是悅耳的音樂。“若慕容前輩可以許下烈焰門與軒轅天下和平相處，互不相犯，那麼我們就替你殺了王林……”
“荒唐！”慕容悔拍案而起，勃然大怒。“簡直是荒唐之至！我爲什麼要請你們殺我們的人！你們是在耍我嗎？”
“前輩請稍安勿躁，”玥仍舊悠閒地坐着，語氣不急不躁，甚是悠然愜意，“前輩爲何不問我們如何要替你殺人呢？”“替你”兩個字玥說得極重，似是話中有話。
慕容悔出奇地平靜了下來，臉色卻難看極了，而且語氣更加不善地道：“好，那我就聽聽你的理由，若是不能夠說服我……”語氣中的威脅意味不言而喻。
天絕自始至終都在細細地品茶，沒有爲兩人之間緊張的氣氛動搖半分。他今日來不是爲了與慕容悔交涉，不過是撐撐場面，莫讓慕容悔覺得軒轅天下看輕了他們罷了。
“慕容前輩深情重義，通曉事理，或許並不懷疑王二當家的，可是這王二當家的的身份確實不得不讓人深思熟慮……”玥一邊說一邊觀察着慕容悔的臉色，說到這裡突然頓了頓，語氣也凝重了幾絲，“其實，我們也是因緣際遇才能知曉，原來王林竟然是狼族之人，而且還是狼族王家的嫡系。正月十五，王林曾與冠華、胡谷三人在禹甸禹城襲殺亓親王未過門的妻子，後被亓親王追殺，冠華、胡谷死於非命，王林在走投無路之下回到了狼族。我們雖然不能拿出證據證明王林就是狼族之人，可試問，有誰敢，又有誰能將狼族作爲避難之所呢？而且，就躲在狼族王家嫡系之中。這些，慕容前輩可以親自去證實。”
慕容悔沒有說話，擰眉沉思了良久，神色數變。確實，烈焰門莫名其妙地便被一股勢力針對，他到現在都沒能找到原因。而且，王林莫名失蹤，害得他不得不出來主持事宜。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與玥所說的吻合，讓他不得不作出懷疑。玥三人也安靜地坐在一邊沒有打擾他，這個時候，他們也拿不出像樣的證據來，若是僞造證據恐怕會適得其反。而現在，只要慕容悔信了他們的話，而且權衡利弊，一定會選擇與他們合作的。
良久，慕容悔忽然站起了身子，撂下一句“莫說你們拿不出證據，便是他是狼族之人又如何？與我烈焰門有利無害。”便抽身要走。
“前輩請留步，”玥急追兩步，見慕容悔頓住步子，方纔接着說道，“前輩請仔細想想，王林爲狼族王家嫡系，地位何其尊貴，就算是皇親貴胄也得禮讓三分。若真的是無所圖，又何必隱藏身份混入烈焰門，甘於屈居人下呢？而且當初處處與我軒轅天下爲敵又是何意？我自認爲我軒轅天下無意與烈焰門爭奪權勢，不過是給窮苦之人一個安身立命之所罷了。若說真的要一個理由，那就是軒轅天下無根無據卻三年崛起，狼族不清楚我們的底細！”
慕容悔的身子猛然一震，他又何嘗不懷疑王林的目的呢？不過是不想要外人插手罷了。可玥字字珠磯，如此透徹，則讓慕容悔對軒轅天下更爲忌憚。這樣的消息不可謂不隱秘，竟然讓一個崛起不過三年的勢力通透，可想而知這個勢力的實力到底有多麼強大。
“慕容前輩不用急着回覆我們，若是用得到我們隨時恭候。我們不過是求一個和平相處而已，對慕容前輩有益無害。”
慕容悔仍舊沒有回頭，招呼了劉譽跟汪愷大步流星而去。在慕容悔三人離去之後，原本燈火通明的亭子霎時間淹沒在黑暗之中，周圍更是一片死寂，再也無法從黑暗之中剝離出涼亭的影子。
第二日，錦都連少傅府上，雲徹起了一個大早，到處找不到人，便徒步來到了書房。連少傅府上下人並不多，據云徹所知，不過是一個廚子，一個管家還有幾個小廝，平時也不會在府上走動，所以一般什麼事情都需要親力親爲。
敲了敲門，在得到主人同意之後就自己推門走了進去。書房很大而且很整潔，男子身形極爲高大，一身黑衣，僅僅用一條髮帶將滿頭青絲束在身後，及腰的長髮安順地垂落在肩頭，遮住了俊美無籌的容顏，但那認真作畫的樣子特別認真，彷彿把人吸入了他的世界，這一刻他就是天上耀眼的太陽，天地都爲之失色。
在雲徹進去之後，男子畫完了最後一筆方纔放下畫筆，擡起頭來正巧看到那女子正呆愣地看着自己，當即淺淺一笑，道：“昨晚休息好了沒？回來的那麼晚，又起來的這麼早，你應該再多睡點兒纔是。”
雲徹清晰地看到了男子眉眼裡深深的疲憊與倦怠，但是仍無損於那份俊美。男子的俊美屬於那種完全不沾染女子氣的剛毅之美，陽光清爽，是所有女子理想型的夫君吧！
歉意一笑，雲徹柔聲道：“辛苦你了，昨夜一晚沒睡嗎？”
“奧，我怕睡一晚會把什麼重要的東西都忘了，所以就連夜畫了出來。你來看看，我覺得這幾幅畫得還像些。哪裡不像你就說，我立馬再改，拖久了就不易畫了。”男子微微一笑，仍舊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剛剛完成的幾幅畫上，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眉頭又蹙了起來，作勢又要將畫作放到一邊重新畫。
雲徹趕忙上前從他手上將畫作奪了過來，男子愛畫成癡，對於自己的要求尤其高，凡是他畫的畫總是精益求精，有時甚至可以成月不休息，只爲將一幅畫畫得完美。
低頭看了一眼，畫上畫得正是昨日裡見過的慕容悔，畫得栩栩如生、傳神之至，尤其是那一雙帶着些輕蔑的鷹鷙般的眸子，簡直就是一模一樣。當即欣喜地道：“畫得太好了，連城，你的畫工越來越好了呢！簡直就可以以假亂真了，栩栩如生，若是一個不留神怕是會嚇到呢！”
“是嗎？謝了，得徹兒的誇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哦，我得好好高興一陣子了呢！”連城故作驚訝地道。雖然是挖苦的語氣，但眼中的喜悅卻不是裝出來的。
雲徹蹙眉，不悅地瞥了連城一眼，故作嗔怪地道：“什麼呀！我不過是不愛說那些讓你難爲情的話，是照顧你的感受而已，你不謝我反而說這種話，真是可惡！好了，快去上朝吧，時間要晚了。不過，昨晚沒有睡，你可以嗎？”
“不急，我昨天已經告了假，今天就留在府上陪你。我們已經好久都沒有切磋畫技了呢，這次讓我逮到了可不能就這麼輕易放過你。”連城伸了一個懶腰，躺在椅子上微閉了眸子說道。昨晚畫了半夜，還不覺得怎麼樣，可早上就疲倦地厲害。本來是該休息一下的，可是雲徹好不容易來一次，要是不把握機會，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相見了。說實話，她真的很忙，而且九牧本就是她的傷心地，她不願意回來也在情理之中。
雲徹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連城還是老樣子呢，本來是個不善與人親近的人，可是一提起作畫便像是完全變了一個樣子，粘人黏到煩人還是不肯罷休。不過，看在他爲了自己的要求而精益求精畫了一個晚上的份上，她就姑且陪他一次吧！“你的畫技早就已經遠遠超過了我，我可是給不了你什麼幫助了。好了，你先去睡會兒，我去熬點兒粥，等粥好了就叫你。”
“嗯，又有幸能夠吃到徹兒的手藝了，太好了！不過……”連城忽而跳了起來，高興地像是個孩子一樣，“徹兒會不會趁我睡覺逃走呢？我記得以前徹兒可總是會那麼幹呢，嗯……然後我就會藏起來讓徹兒着急，說實話，徹兒當真是很好騙很單純哦！”
雲徹頓時黑了臉，那麼久的事情，而且每次都被人騙地團團轉。最關鍵的，那個人明明比自己還要大上幾歲，但是卻在自己面前像個孩子似的。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連城在別人面前那淡定睿智的模樣時她一度以爲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那時才知道，原來是自己一直被矇在鼓裡，還真是讓人受不了！自動忽略了他後面的話，沉着臉道：“儘管挖苦我好了，我知道我的廚藝比你府上的廚子自是不如，不過，我可是很用心的。”
“所以啊，我才喜歡徹兒的手藝哦！我最喜歡徹兒做的飯菜了，感覺好有家的味道！”連城一改剛纔的嬉笑模樣，認真地說道。當年，他作爲家族旁系，又父母早逝，他在家族中極其沒有地位，不但得不到像其他子弟那般的厚待，而且還像是小廝一樣被人欺侮，過的慘無人道。直到遇上了雲徹母女這樣的日子才結束。最初是雲徹教得他作畫，也因此愛上了，這些年更是無法自拔。
這一番話讓雲徹心上一震，一陣酸澀涌上心頭，雲徹禁不住紅了眼眶。
這下輪到連城驚訝了，他幾乎是跳到雲徹面前，伸手爲雲徹拭去眼淚，不安地道：“徹兒，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哭了呢？是我不對，全都是我的不對，我不逼你陪我作畫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呵呵……”雲徹破涕爲笑，幾乎笑彎了腰，拉着連城的衣襟一個勁地說自己不行了。良久才止住了笑，衝連城調皮一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哦！不要後悔哦！好了，快去休息吧，我做好了粥就來叫你一起吃。”
“徹兒——”連城立即拉下了臉，一臉委屈地道。
雲徹沒有理他，徑自走出了書房。卻在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過頭來說了一句：“快點兒去睡覺，你就是睡一覺那些畫兒也不會跑的。你的畫技已是極好了，精益求精是不錯，但是這樣拼命可是不行的，若是哪一日再讓我知道了的話，莫怪我翻臉無情啊！”
連城沒有說話，看着雲徹的背影微微一笑。而後擡起頭看着天空，脣角微彎，扯出一抹愉悅的弧度，自言自語道：“怎麼辦呢，徹兒好像長大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