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抉擇(二)



雲徹負手立在街上,偌大的街道竟是冷冷清清地沒有一個人。面對着的古樸沉重的大院散發着讓人悲憫的氣息,彷彿是歷經了滄桑,飽經了世事,尋求着世人的認同。

在來這個地方之前雲徹就已經派人查過了,這宅子的主人正是傳承百年的書香門第,後來讓趙京給趕走了,趙京便率領着一衆與他一起叛變的軒轅門徒盤踞在這裡。當地的縣官是個欺軟怕硬的主,所以一直都沒有敢管,反而巴結着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只是這種悲憫之心現在的她是給不了的。

不多時,一個穿着縣官官服飛瘦了吧唧的男人便一步一個踉蹌而來,這正是這個地方的縣官。男人生就尖嘴猴腮,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着,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他還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官,儘管那不是中州的官,可是現在的四國聯盟就是一體的,只要你是四國之人,到哪裡做官都是一樣的。——他就是打了這種心思。男人見了雲徹便忙不迭地跪拜,險些載到她的身上。

雲徹後退了一步,蹙了蹙眉頭,看着跪在地下的男子是有些頭疼的。便看了一眼身側隨行而來的明軒,明軒會意,上前去跟男人交談。

帶着明軒,她是借明軒的身份處置趙京,她是要告訴所有人,她的勢力並不是草莽流寇,而是她——作爲中州輔政公的手下,是爲國家效力,是有機會進朝爲官的。但是呢,還有一點,現在正是四國聯盟的關鍵時期,若是讓他們覺得在自己的地盤安插了眼線之類的事情會讓他們生出極大的危機,雲徹也想着藉此機會來澄清這件事情。

當然了這樣高調的處理,亓槿也是縱容了她的——他們散發出了消息,說趙京是帶着人從中州逃到禹甸的。當然了,有云徹跟亓槿兩個人在明裡暗中運作,這個消息的可靠度是很高的。畢竟禹甸方面都是這麼說的,誰還有理由不相信呢?

不多時趙京便帶着所有的兄弟們走了出來,他原本以爲雲徹會暗中解決掉他們,沒有想到竟然這樣光明正大地來找他,這是不是說明雲徹在衆目睽睽之下是不得胡作非爲的,既然是官,那麼就要按照律法來處置。

只是他忽略了一點,在中州雲徹就相當於律法的存在。既然他們是逃竄到禹甸的,現在又是四國聯盟的關鍵時期,所以就是亓皇來了也不會對雲徹提出的處罰趙京衆人的消息說一個不字。

縣官一見趙京出來了,便忙不迭地後退。明軒只說讓他做個見證,所以他是沒有必要站在最前面的。他貪生,他惜命,所以他儘量往後站,站到百姓站的地方,站到就是這邊再是激烈也絕對不會波及到他的地方。

今日,站在雲徹身後的僅僅是藍雪、博礎還有黎昕三人而已。

看着這屈指可數的五人,趙京心中笑得歡暢。難道還以爲他就是這麼不中用,僅憑這樣五個人就可以解決掉他嗎?太天真了,無論外界傳的如何神乎其神,無論她以前是如何風聲水起,都還是太嫩了。畢竟還這樣年輕,難免有些年少輕狂,不知輕重。

雲徹看到了趙京臉上毫不掩飾的得意與輕蔑,但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並沒有任何的表示。

“門主……不,現在你已經不是我們的門主了,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中州的輔政公大人嗎?”趙京小人得志般的嘴臉,此時已經掩飾不住了,他緊咬着“中州的”三個字,不知在打什麼主意。“那麼,中州的輔政公大人是準備如何處置你眼中的叛徒——我的呢?”

“你……”黎昕受不了他那種輕蔑與挑釁,便要站出來說話,卻被雲徹給擋了回去。

雲徹看着趙京,那深邃的眸子猶如兩灣深不見底的黑潭,要將人的靈魂給吸噬進去一般。看得趙京心裡直髮憷,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錯了呢?這個女子擁有今天的地位跟勢力,那麼她的能力也是絕對不會弱的,這次他是否能夠從她的手中逃脫呢?

“至少……”在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的時候,雲徹終於開了口,然而吐出的字眼卻是給了趙京當頭一棒一樣。“你曾經是我的部下,這副不成器的嘴臉讓我情何以堪?”

趙京心中一駭,突然覺得原來他在她的眼裡不過是跳樑小醜而已——儘管她曾經提拔他成爲了軒轅天下七堂之一的堂主。但是事已至此,雲徹也早就已經發出了消息,那就表示她是絕對不會再留他了,所以就是硬着頭皮或許還是能夠給自己拼個一線生機的——現在的他是這樣想的。

強自鎮定了下來,趙京儘量擺出一副不屑相與的樣子來,道:“少在那裡說漂亮話,你的部下?軒轅天下成立以來,我們連你的影子都沒有見到,何談你的部下?說起來你也不過是躲在背後坐享成果的人,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是你的部下?”

“呵……”雲徹突然輕笑了起來,笑過之後看向趙京的眸光更是無異於在看跳樑小醜,那時赤裸裸的鄙夷與不屑,直看得趙京心中猶疑,都要懷疑起自己來了。“我原本還以爲你是個通透之人,原來也是如此愚笨不堪!”

頓了頓,看着趙京那變幻不定的臉色,雲徹又道:“難道你忘記了被你們稱作是殘公子的人,還有戰堂堂主錦嗎?這下,赤永堂主不會再否認你與我是見過的了吧?若是我的記性不錯,我們該是見過不下十次了吧?”

舉衆譁然,趙京面色刷地慘白無比,他又怎麼會不記得呢?五年前的殘公子,那個一個眼神、幾句話就可以讓他膽顫心驚的男子;還有戰堂堂主錦,只要是他在那裡,那裡他就是神明一樣的存在,由不得別人半點兒不敬。他怎麼就一時糊塗,只知道門主是個命不久矣的小姑娘,怕她因爲以前的事情報復——要知道,他所建立起來的殺手組織,不過是在刺殺了七王妃數日之

後便被徹底清理掉了,那可是他窮盡了一生的心血啊!

可是,他忘記了,戰堂之中不乏精英存在,光是戰堂就沒有一個是好惹的,不僅是錦,還有副堂主玥,兩個人都是神明一樣的人物啊!他是一時之間鬼迷了心竅,所以纔會忽略那麼多足以致死的致命因素。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勞煩軒轅天下的門主軒轅子親自來對付他,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除了死戰再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了。若非,就是一個死字。

“哼,你說是就是嗎?我們可都是見過戰堂堂主的人,他分明就是一個七尺男兒,怎麼可能是一個小女子呢?以爲我們是傻子,任你哄騙嗎?”趙京眯着眉目,那分明就是懷疑跟不屑的目光。

雲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輕笑了起來。她笑得愉悅,笑得讓人摸不着頭腦,笑得讓人莫名地心裡發憷。

“你笑什麼?”看着雲徹那漫不經心的樣子,趙京的心裡愈發地沒了底。

半晌,雲徹笑得夠了,方纔道:“我倒是不知道,我在你們心中竟然是如此人物。這倒是讓我有些高興了,畢竟我的努力可是沒有白費。”

“哼,你這又是什麼意思?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嗎?”趙京是篤定了她即便拿出證據來在他之下的人也沒有人認得,所以他纔敢這樣理直氣壯地叫雲徹拿出證據。

雲徹輕蔑地笑着,趙京打得小算盤她又如何不知道呢?

“不是的,她真的是殘公子!”博礎實在忍受不了衆人的懷疑,從雲徹身後一步跨了出來,喊道,“我是黃博,大家都認得我,我可以證明她就是殘公子!”說着博礎便拿出了自己的腰牌,舉起來給大家看了。

衆人又是一陣譁然,趙京在這一刻慌了,連忙叫道:“大家不要信他,不要信他……他……他……對了,黃博早就已經被這個女人給殺害了,他一定是這個女人派來假冒的!大家不要信他——”

他的疾呼還是有人聽了,他身後的數百人漸漸聲音小了起來。

博礎急了,他還想要說些什麼,雲徹卻制止了他。她轉過頭,平靜無波的眸子就那麼靜靜落在趙京的眼底,輕啓薄脣,說出的話倨傲而不可置疑:“趙京,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站在這裡,就已經說明了一切。我,不需要任何證明。”

趙京心中大駭,這就是真正的軒轅子嗎?霸道,絕對的權威,讓人無法懷疑,更加無法背叛。

“藉口,這纔是藉口!你是根本拿不出什麼證據來才這樣說的吧?”趙京說話的時候已經明顯是底氣不足了,就連雲徹的眼睛也不敢正視。

頓了頓,突然下定了決心,便衝着身後喊道:“弟兄們,她今天只是來殺我們的,你們看,她只帶了五個人來,她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們,分明就是將我們當做螻蟻!就算我們回去了,也得不到她的半點兒承認,所以我們爲什麼還要聽她的呢?若是我們今天殺了她,那麼整個軒轅天下就是我們的了!到時候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所以,兄弟們不要被她迷惑,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每一個人都在內心中掙扎着,就是博礎心中也充滿了擔憂。但是無論是藍雪、黎昕還是明軒,他們臉上都寫滿了篤定,雲徹脣角的笑意愈加燦爛。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人羣鼎沸,沒有下定決心的人也被那些人的決心所感染,慢慢地加入了他們的吶喊聲中。

看着黑壓壓的人羣向她涌了過來,雲徹脣角的笑意愈深,輕輕撫摸着腰間的玉簫,心中滿是躍躍欲試。有多久沒有用過它了,她幾乎以爲它一輩子都得當做樂器來供她消遣而已。她從不認爲自己是善良的,悲憫着衆生。像是陸吟雙說的,她的內心是漫無邊際的黑暗,漆黑地如同濃墨一般,擠不進一絲光亮。就是因爲這樣,她纔會更加心軟、更加節制,怕哪一天連她自己也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黑暗。

黎昕四人立即圍在了雲徹的四周,看着黑壓壓的人頭,脣角都翹起一抹快意的弧度。不是因爲要殺人而帶來的快意,只是他們見不得有人如此侮辱雲徹而已。

取下玉簫,放在脣邊輕輕吹奏了起來,舒緩的調兒分明洋溢着輕鬆愉悅的分爲,可是卻如同無孔不入一般,肆無忌憚地侵蝕着人心,讓所有人幾近瘋狂。腦海中像是要炸開一樣,身體的不適幾乎將他們的血管爆裂,他們幾乎不能夠繼續向前多走一步。

趙京也只是稍稍能夠用內力壓制住體內的躁動而已,可是腦海中的想法卻像瘋長的藤蔓一樣,讓他幾乎不能夠思考。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驅使着他——殺了她,殺了她,只要殺了她一切就都結束了。可光是用內裡鎮壓簫聲帶來的影響就已經竭盡全力了,他根本就無法前進一步。

似乎是吹得累了,雲徹突然停了下來,將玉簫舉到胸前,心中微微有些高興——久違了的感覺啊!有多久沒有這樣盡情肆意地使用音殺了呢?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記憶已經模糊,久到快要忘記那種感覺了。

趙京強壓下腦海中仍然翻騰不定的思緒,看着雲徹脣邊的笑意,像是見了鬼一般驚恐不安。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殺人竟也可以這般雲淡風輕,一個人殺人的時候竟然也可以這般欣慰,一個人殺人的時候竟然也可以這般快意!那不會是一個人,那只是一個魔鬼——專爲殺人而生的魔鬼而已!

緩步走至趙京面前,淺笑着看着趙京的眼睛,輕聲問道:“這次,你還要證據嗎?”

“你……你……”趙京幾乎說不出話來,雲徹太可怕了,他幾乎可以看到她那明澈的眸子背後所隱藏的黑暗。就這樣雲淡風輕的,不用真正動手殺人,

他知道——這裡除了他,其他的人都已經活不了了。

那是狼族的不傳之秘音殺啊!這樣殺人於無形的境界即便在狼族也沒有聽說過幾人可以練成,可是在女子的手中,卻如同玩物一般。這樣小小的年紀,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若非她不是魔鬼,又會是什麼東西呢?

“看來軒轅天下的規矩,你是徹底地忘記了。”雲徹輕輕嘆了一口氣,好像是在惋惜一樣。“若是我想要殺你,何須留你到現在?況且我並沒有理由殺你。”

“可是……可是……”趙京閉上了眼睛,良久之後才睜開,似乎是下定了必死的決心,問道,“可是我的殺手組織毀了……”

“那是你的能力不濟,若是你求助於我的話……或許還是有一線生機的,只是……你並沒有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軒轅天下上,這並沒有關係。但是背叛……”雲徹輕聲說道。那件事情她是後來才知道的,她也知道那正是無影門乾的,可是趙京一直沒有說話,她便沒有去管。

並非是她對於趙京的偏見,只是她對於那樣的一個組織實在是不齒。只要拿錢便沒有原則地亂殺人,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無辜受害的生命啊!她自認爲自己不是天使,可是她依然會覺得心疼,因爲當身邊的人出事之後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之感一度讓她痛不欲生。還有云蓉,從那之後身子便虛弱極了,若是沒有內力護體的話,或許早就已經命喪黃泉了,這件事也是與他不無關聯的。

趙京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嗎?原來一直都是他太過偏頗,太過自私了嗎?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因爲他沒有將軒轅天下當做自己的家,他一直一直想要獨立,一直一直都想着哪一日會脫離軒轅天下的吧?可是事到如今,再說些什麼又有什麼用呢?事實已經註定,再也無法挽回了。

“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的結果。”雲徹偏過頭顱,看着不知名的遠處,臉色淡然,眸光澄澈。

“多謝門主。”趙京苦笑,他對於她已經沒有了任何價值了,唯一的價值便是其他人的前車之鑑了吧?想想這些年來的風光跟今時今日的狼狽,他的頂峰是她給的,他的底谷是自己造成的,似乎這個女子一直一直都是好的。可是,他又感覺哪裡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其實,我這次來只是想要宣佈一個消息而已。”雲徹突然間面對着趙京身後的一衆兄弟喊道,“如今本門主要專心於中州的事務,所以軒轅天下已經解散了。”

衆人心中大駭,就是趙京也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雖然說他們之前覺得軒轅天下的壽命盡了,不過見過雲徹之後想法就完全變了。但是雲徹有說什麼解散軒轅天下,這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

“只是……即便是解散了,但是在那之前就叛亂了的人,我的自尊心也無法原諒……”頓了頓,雲徹又接着說道,“這也算是小小的私心吧!算是殺雞儆猴。”

衆人早已變色,一個個擺好了架勢,隨時爲自己的性命一博。 щшш ттκan ¢〇

雲徹突然靠近趙京,伏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我們只是相互利用而已,但是你違反了規則。”說着話她便突然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將一根銀針插入了趙京的身體,然後迅速取出。整個過程甚至沒有人看得見,能看到的只是趙京的身體在一寸一寸地滑落了下去。

那一刻,趙京聽得清楚,他終於明白了那缺少的東西。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那麼好的人呢?像是他以前認爲的那樣,人與人不過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而已,雙贏互利或是損人利己纔是真正的生存法則啊!

看着趙京在面前死去,雲徹沒有半點兒的動容,她微微擡起頭路仰望着天空,心中默唸:若是真的有上天、有地獄,那麼就讓他在地獄裡咒罵吧!我是註定了要下地獄的,這一輩子就讓我這樣手裡沾滿鮮血地煎熬着吧!我送他下了黃泉路,爲什麼他還要那樣感激地看着我呢?我是註定了要下地獄的啊!既然要下地獄,那麼我要那些感激做什麼呢?應該是詛咒纔對,只有詛咒我才配擁有,但是爲什麼他那樣釋然地就死去了呢?

剩下的人呆呆地看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趙京被雲徹給殺了。他們目瞪口呆,震驚地無以復加。腦海中狂躁不安,雲徹到底做了什麼,趙京又是怎麼死的等等想法讓他們幾度陷入瘋狂之中,只有殘存的一點點理智和幾乎讓那個他們絕望的恐懼告訴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很快,便有官兵來將剩下的人全部都包圍了,很快便壓着離開了。

帶兵來的那人一直看着雲徹,似乎很是疑惑,最後跟着明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便離開了。

博礎不解,這樣就結束了嗎?雲徹就是這樣對待叛變者的嗎?那麼之前放出來的話豈不是無法自圓了嗎?再說了,若是他們將軒轅天下的事情都捅出去的話豈不是糟糕了嗎?

可是他不知道,所謂的音殺練到了最高的境界就是殺人於無形,他們的身體外部不會看出任何的異狀,可是卻活不了幾天了。

輕撫着晶瑩剔透的簫身,雲徹的眸子裡出現了片刻的迷茫。音律能取悅人心,音律能治癒人心,音律亦能迷惑人心,音律更能殺人於無形。那麼,這音律到底是個怎麼樣的東西呢?

她並不是個純善的人,她狠心的時候是比所有人都要狠的。她不殺無辜之人,但是她憎恨的是這世間的醜惡,她恨不得與世間所有的醜惡同歸於盡——可是,爲了某些人,她也可以變身爲時間醜惡的典範,做讓人憎惡跟怨恨的存在。

因爲,那些世間的醜惡與善良就像是音律的兩面,本來就是無法徹底分開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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