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爺子最後的時間幾乎都是在痛悔中度過。
而他到此時才發現,真正能陪着他說這些真心話的人,竟然沒有一個,大兒子黎文建不可能,二兒子一家都沒人了,除了一個已經改姓的古佳茉,最後只剩下一個小輩黎梓倫。
但黎梓倫要管理整個黎家,雖然有心想要多陪陪已經病的不輕的黎老爺子,但擔心一直在黎氏指手劃腳的父親趁自己一時不察做出什麼事來,他也不敢鬆懈。
黎文建對黎梓倫這個兒子是不滿的,他本以爲即便黎老爺子滿意兒子這個繼承人,也會先將權利交到自己手上,等他百年之後再交給黎梓倫,萬萬沒想到黎老爺子竟然越過自己,直接將權柄交到了兒子黎梓倫的手中。
而黎梓倫竟就這麼心安理得的受了,之前父子倆和弟弟鬥法奪權的一幕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到頭來最終得利的竟然是自己的兒子,難道他那時就知道老爺子打的主意嗎?
所以黎老爺子病了,黎文建反而希望黎梓倫因此分心,自己也可以趁機在黎氏多謀些權利。但他雖對老爺子的決定不滿,卻不會願意毀了黎氏的基業,所以還是很有分寸的。
畢竟讓他就這麼接受自己從此以後只能屈居自己兒子手下這個事實需要一個不短的過程,但總歸不會出什麼大亂子,黎老爺子還是有這個信心的,老大再利慾薰心,也不會拿黎氏開玩笑,也分得清輕重,和自大卻沒能力的二兒子黎文國不一樣。
黎梓倫雖然有所顧慮,但知道黎老爺子時日無多,所以也儘量抽出時間來陪老爺子說話,所以他是最瞭解老爺子最後這段時間心情的人。
“現如今爺爺已經沒了,他在臨終的時候都想親眼見一見你,和你說一聲‘對不起’,難道你就這麼狠心,連自己親爺爺最後的遺願都不願完成?”黎梓倫最後還是忍不住,對古佳茉的話也帶了怨憤。
他在爲黎老爺子鳴不平。
他是在老爺子最後這段日子陪他最久的人,對他的心情瞭解最深,如果古佳茉能及時去見他,了了他的一樁心事,說不定爺爺不會去的這麼早,還能堅持一段日子。
帶着這樣的不忿,黎梓倫此時說出的話沒有了最開始的客氣,臉上也忍不住帶了怒色。
古佳茉卻聽愣了,“見我?”她並沒有得到任何黎老爺子病重要見自己的消息,黎梓倫這話從何說起。
她下意識看向身邊的易珏,直覺這件事他應該知道。
只見易珏輕點下頭,這件事他的確知道,黎梓倫還不夠資格踏入易宅,所以他將消息送到了古家,知道古佳茉和黎家關係的古鷹收下了消息,礙於古佳茉的身體狀況,並沒有將這件事直接告訴古佳茉,而是告訴了易珏。
易珏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是不信的,但轉念一想,古鷹一定是已經確認過消息的真實性纔會傳到自己這裡。
但他和古鷹的顧慮一樣,黎家此舉,恐怕還是意在和古佳茉修復關係,從而讓古家和易家成爲黎家的靠山,從此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黎家有此先例,由不得易珏和古鷹不懷疑,而和古佳茉最爲親近的易珏最清楚她的心思,對黎家,她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心思,對她來說,形同陌路,再好不過,不需要再有其他的牽扯。
再加上古佳茉的身體正需要調養,心情不宜起伏過大,易澤也建議不要讓她思慮過多,所以易珏想了一下還是決定按下這個消息,密切關注黎家的消息。
卻沒想到黎老爺子去的這麼突然,還沒等他想好怎麼和古佳茉說,黎梓倫就來報信了。
見古佳茉一臉茫然的樣子,黎梓倫就知道事情好像和自己所想的有所偏差,他當時將消息送到了古家,料想古家的任何人也不敢扣下這麼重要的消息不報給古佳茉這個家主。
難道自己估計錯誤了嗎?
古佳茉見到易珏的確認,沒有去問他爲什麼,只是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才轉頭對黎梓倫說道:“等我換完衣服,就和你一起回黎家看看老爺子。”
她還是不願稱那個老人爲“爺爺”,縱是如此,她的身體裡也流着黎家的血,她可以當衆宣佈脫離黎家,可以對黎家的事不聞不問,但親爺爺過世,她不能不去。
黎梓倫面色微沉,對古佳茉的倔強有些怨懟,但她願意和自己回黎家見老爺子最後一面就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了,更多的,連爺爺之前都不敢想。
所以他只是沉沉的點了點頭,道了句:“我等你。”便不再說話。
易珏陪着古佳茉一起回刻意,看着她脫下相對有些豔的顏色的衣服,換上一件黑色大衣,神情肅然,將一些隨身的東西塞進包裡,走到易珏的身邊站定,仰頭輕聲問道:“你要陪我一起去黎家嗎?”
按理說黎老爺子是古佳茉的親爺爺,他過世,易珏該去的。但黎老爺子和古佳茉的關係已經降至冰點,連他們的婚禮都沒有邀請對方出席,可見對方在古佳茉心裡的地位,所以即便易珏不出席也沒有人會說什麼。
更何況以易珏易家家主的身份,去參加黎老爺子的入殮儀式,有些太重了。
但他怎麼可能放心古佳茉一個人去黎家,就算有其他人跟着也不行,就算古佳茉不問他也會去,但,
“你不怪我瞞着你嗎?”
如果不是他隱瞞她黎老爺子病重這個消息,說不定她還來得及見自己的爺爺最後一面。
古佳茉一怔,沒想到易珏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反而反問了自己一個問題,但這個問題在自己剛纔在會客廳問完之後就已經有了答案。
“不怪。”
易珏神色微鬆,一直緊握的拳頭也身軀鬆開,有些難耐的汗溼,但這一切都比不得古佳茉這個答案讓他欣悅。
“我知道你一定有瞞着我的理由,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好,而且,就算我當時知道了這個消息,也不一定會去見他。”其實應該會去的,雖然沒什麼感情,但畢竟是親爺爺,可這個就沒必要和易珏說了。
“而且他以前做的那些事,你對他有所顧忌也是應該的,只是現在逝者已矣,我總該去送他一程,算是全了這一世的祖孫緣分。”
古佳茉最開始的確因爲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有些懵然,有些無所適從,但這麼長時間過去,他已經緩過來了。
黎老爺子對現在的她來說,只是一個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就連熟悉的陌生人都談不上,因爲黎老爺子從來都極少親近孫女們,她這個不受寵的如透明人一樣的孫女更如是,所以古佳茉和黎老爺子可以稱得上的感情淡薄,甚至完全沒有感情。
當然,得知之前黎梓倫給自己送過消息卻被自己錯過的那一瞬間,確實有後悔的情緒從心底升起,但很快就被她理智的制止了。
古佳茉很清楚,即使那時候她去見了黎老爺子,面對的一個可能是黎老爺子不放心黎家,希望自己看在他即將離去的份上以後對黎家看顧一二;第二個可能便是黎老爺子真心悔過,對自己愧意滿滿,然而這並沒有什麼意義,只是徒增傷感罷了;也或者兩者皆有之。
隔了這麼多年的祖孫情是不可能續得上的,聽黎老爺子親口說,或者是聽其他人轉述,其間區別,或許只是感情不同罷了。
但血緣關係是斬不斷的,所以古佳茉有這個責任和義務去送他最後一程。
易珏從古佳茉的眼中看不到絲毫埋怨,知道她並沒有因爲這件事怪自己,就將自己剛剛的擔憂按了下來。
明明已經離她這麼近,明明已經和她是合法的夫妻,明明她已經懷了自己的孩子,明明她就在自己身邊,他竟然還是患得患失。
是對她太過在乎了吧!
收起自己的心思,易珏身上穿的衣服本就是黑色的,所以也不用換,只是取過一條厚厚的圍巾爲古佳茉輕輕圍上,眼眸低垂,對上古佳茉清幽幽的雙眸,沉聲回答:“你在哪裡,我在哪裡。”
似回答,似承諾。
古佳茉脣角微抿,對易珏的回答既驚訝又赧然,輕輕低下頭,伸出一隻手抱住易珏的胳膊,“我們走吧。”
被古佳茉所着胳膊拖着走,對易珏來說是個還算新鮮的體驗,是因爲害羞了嗎?
但也很有分寸的並沒有讓古佳茉使力,配合着她做出一副被拖着走的表象,看她嘴角揚起的弧度越來越深,心情頗好。
但隨着越靠近會客廳,古佳茉嘴角揚起的弧度就越淺,神情也越肅然,神情微凜,步子加大,和古佳茉並肩而行,原本的拖着走變成了自己被她挽着胳膊走。
他不想讓黎家的人誤會古佳茉在自己的心裡沒什麼地位,連陪她一起回去送她血緣上的爺爺都不願意,即便易珏明知道古佳茉根本不會在意黎家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