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面前的男人,將那一句“沫兒,今後你要爲自己打算”,說的極其隱晦,但夏以沫還是聽明白了他真正想要說的是什麼。
“所以,齊墨大哥,你的意思是要讓我像這宮裡的其他女人一樣……爲着一個男人,爭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嗎?……”
夏以沫難掩脣畔的諷笑,卻不知是在嘲笑她們,還是在嘲笑自己,“爲什麼?就爲着得到他一眼的青睞,一夜的恩寵嗎?……就爲着那個男人不知能持續幾分幾秒的寵愛,我就要費盡心機、不折手段嗎?……”
眼眸澄澈,夏以沫異常堅定,“不,我做不到……我不會跟那麼多的女子分享一個丈夫,也不屑於得到他所謂的寵愛,更不會爲着一個我不愛的男人枉費心機……”
說這話的女子,清麗臉容上,蘊着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一雙漆黑的眸子,明亮而清澈,如墜滿點點繁星的夜空,璀璨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這樣一個女子……
宇文燁華只覺心頭忽而掠過一抹從未有過的感覺。
“若是天底下的女子,都能夠像沫兒你一樣想……”
宇文燁華溫潤一笑,“想來會太平許多……”
男人略帶調侃的一句話,打破了先前縈繞在房間內的壓抑氣息,令夏以沫亦不由的隨之一笑。
宇文燁華卻是忽而有些沉默。許久,男人開口道:
“但對許多人來說,終究是不甘心的吧?”
瞳色幽深,宇文燁華一把溫潤的嗓音,在攜着陣陣花香的微風中,顯得有些虛無縹緲,男人望向對面的女子,“沫兒,你應該明白,有些時候,就算是你不去爭不去搶,也未必能夠息事寧人……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你想要置身事外,但旁人卻未必肯放過你……”
男人的話,讓夏以沫有些沉默。因爲她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宇文燁華瞥了她一眼,沉鬱聲線,緩緩續道,“雖然皇兄這後宮裡,妃嬪並不多,但想必沫兒你也能看得出來,她們個個都絕非省油的燈,就算你不招惹她們,但只要你留在這宮裡一日,你便永遠都不可能獨善其身……”
夏以沫低聲重複着“只要你留在這宮裡一日”這一句話,心頭不由的一苦,脣角卻是自嘲的笑了笑,“是呀……”
只要她留在這個皇宮裡,她就永遠都不可能擺脫那些勾心鬥角。無論她願意與否,因爲她本就身處其中,所以,又如何能做到置身事外呢?
夏以沫突然感到陣陣的悲哀。
這個皇宮,她一刻也不想多待。她多想逃出去,逃的遠遠的,再也不用對着那個男人,不用對着這裡的一切愛恨紛爭……
可是,她又能夠逃到哪裡去呢?
前路漫漫,何其修遠。
像是知曉她心中這一剎那所思所想一般,宇文燁華突然輕聲開口道:
“沫兒,無論你願意與否,你都已經是皇兄的女人……這個事實,既然已經改變不了,那你就要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爲自己今後好好的打算……”
男人眼眸平靜的凝向她,“就算不是爲了自保,而是替司徒陵軒着想,你也要這麼做……”
“阿軒?”
哪怕只是唸到這個名字,夏以沫心間便是一揪,經過了昨夜的事情,她要如何再面對他……如果他知道的話,又會作何反應呢?……
夏以沫不敢想象下去。
“宇文熠城答應過我……”
女子咬了咬脣,“只要他得到他想要的,就會放過阿軒……”
“是……”
宇文燁華望了她一眼,“短時間之內,皇兄或者真的會遵守約定,饒過司徒陵軒的性命,但皇兄並沒有答應放他自由……”
說到此處,男人語聲一頓,後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
夏以沫卻已經明白。
“所以,只要阿軒一日在他手中,他就可以拿他的性命、拿他的安危來要挾我,是嗎?……”
意識到這一點,夏以沫心頭瞬時一恍。忽然不知所措。她原本以爲只要救得了阿軒的性命,她就可以安心了,但是,一切卻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就像是陷入了一道沒有盡頭的圓圈一般,無休止的惡性循環下去。
她不知道最後,她能不能夠支撐得住。
夏以沫死死咬住脣瓣。
因她的脣色太過飽滿,輕輕一咬,下脣間便泛出些許白印,猶如初冬時節,紅櫻初放,現出一點粉色的蕊。
宇文燁華忽而很想伸出手去,撫上她柔軟的脣瓣,他想要抹去她眉間的所有憂愁,
想要開口告訴她,不用擔心,可是,張了張嘴,那些衝到脣邊的所有安慰話語,卻盡數被理智淹沒。
“以本王對皇兄的瞭解……”
轉眸,迫着自己不去看對面的女子,宇文燁華語聲清平,冷靜而殘忍的道出事實,“他一定會這麼做……”
僅剩的一點期待,也因爲男人的一句肯定,而消弭殆盡。
有一剎那,夏以沫腦子裡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她不敢想象,那種日日遭人威脅的生活,要如何繼續下去,更不敢想象,因此會對司徒陵軒造成怎樣的傷害……
她害怕那樣的事情發生。
可是,如果真的發生了的話,除了接受之外,她突然發現,她根本就什麼都做不了。
既然如此,那麼她又何須害怕?
一瞬間,夏以沫忽然想通了。
“沒關係……”
女子臉容一片平靜,“如果到時候真的無路可走的話,總歸我還可以與阿軒抱在一起死……”
說這話的女子,嫣紅脣瓣間,甚至漾開一抹輕淺微笑,妖嬈卻又如此的悲傷。
那一句“總歸我還可以與阿軒抱在一起死”,就像是一根尖銳的針一樣,毫無防備的刺中宇文燁華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帶來絲絲不期然的鈍痛。
“沫兒……”
男人不由的有些焦切的喚出她的名字。不知爲何,從她口中吐出的“死”字,令他莫名的覺得不安與恐懼。
就像是他已經預見到了那一天的到來一樣……
不。
宇文燁華拒絕再想下去。
“不要說這樣的話……”
冷靜下來,宇文燁華輕聲開口道,“永遠都不要說這樣的話……”
說這話的男人,語聲極緩,那從薄脣間吐出的每一個字眼,莫不墜着無盡的關懷與鄭重。
他是真的很在乎她的吧?
意識到這一點,夏以沫原本有些心灰意冷的一顆心,瞬時爬上絲絲暖意。
“齊墨大哥,你放心……”
夏以沫故作輕鬆的笑了笑,“不到萬不得已,走投無路的話,我是不會做傻事的……”
生命誠可貴,若能夠好好的活着,她一定會。
但若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的話……
夏以沫沒有再想下去。
畢竟,現在的情況,還沒有糟糕到那個地步,不是嗎?
一切都還有希望,一切都還有轉機,不是嗎?
她寧肯這樣想。
況且,她不希望再讓身邊的人,再爲她擔心。
無論是柔香和翠微,還是面前的宇文燁華。
“沫兒……”
宇文燁華想說什麼,卻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儘管眼前的女子,坦然自己並不會做傻事,但他依舊能夠從那些字裡行間,察覺到她埋在心底的彷徨與悲觀。
而他,卻無能爲力。
他不能幫她。
“齊墨大哥,你就不要再爲我擔心了……”
柔軟脣瓣,漾起一抹淡笑,夏以沫清聲開口道,“我沒事兒,真的……我也會好好的……至於將來會發生什麼,我不想想太多,見一步走一步吧,事到臨頭,總會有解決的方法,你說是嗎?……”
就像面前的男人,先前所說的,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便再也改變不了,而她也不會再糾結昨夜的一切,眼下,或者今後,她唯一要在乎的就是司徒陵軒的安危,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
至於其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吧……
宇文燁華定定的凝視在她的身上。這一剎那,他忽而有些看不透面前的女子。她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堅強,亦還要脆弱。她是這樣的矛盾,讓人不自覺的想要探究,想要接近,想要保護,亦想要征服……
這一刻,宇文燁華忽然有些懷疑,將她推向皇兄的懷抱,這件事,他到底做的是對是錯。
夏以沫卻不知他此時此刻心中所想,只道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自己,心中一暖的同時,也無意再解釋下去,只輕聲開口道:
“齊墨大哥,天色不早了,估計皇后娘娘她們也該等急了……”
念及此,夏以沫有些不厚道的笑了笑。不管那紀昕蘭是爲着什麼召見她的,相信都絕非好事,既然如此,讓她們等等也好……
女子的話,讓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宇文燁華醒悟過來,望着面前女子清麗臉容上,漸漸恢復的神采,他心裡也不由的舒展了些,點了點頭,“你去吧……”
“嗯……”
夏以沫道,“齊墨大哥,你昨夜大抵一夜沒睡吧,你也早些回府歇息吧,我們改天再聊……”
望着男人朗俊面容上的些許憔悴,夏以沫不由有些心疼。
她的關切,卻是叫宇文燁華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久久不能平靜。
“沫兒,小心些……”
待得女子已經走出去了數步,宇文燁華方纔輕聲囑咐道。
夏以沫腳步微微一頓,嘴角也不由的抹開一縷笑意,她沒有回頭,心中卻是輕暖如日光融融。
亭外,天氣和且清。春意正盎然。
…………
永和宮。
還未踏進那富麗堂皇的宮殿,夏以沫已經清晰的感覺到那縈繞在整個宮殿裡的壓抑氣氛。
看到她的出現,所有人的目光,瞬時釘在了她的身上。有探究,有妒忌,亦有不屑……各色眼光,不一而足。
夏以沫卻仿若未察,擡足,踏了進去。
“皇后娘娘先前派人去請夏姑娘到永和宮走一趟……”
坐在下首的瑜貴人,率先發難,“這都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夏姑娘才姍姍來遲,當真是叫皇后娘娘和咱們姐妹等得好着急啊……”
夏以沫連看也沒有看她,只淡淡的道,“貴人娘娘若是嫌等得着急,大可以不等,難不成還是有人將你扣在這裡,不讓你走嗎?”
被她這麼一將,那瑜貴人當真是說什麼也不是,一時之間,只有些氣急敗壞,“夏以沫,你這話什麼意思?……”
她這樣一亂了分寸,已先輸了一截。
夏以沫懶得多看她一眼,一雙澄澈透亮的眼眸,只平平掃過這宮裡的其他三名女子。
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依舊維持着大家閨秀、中宮之主的雍容氣度,在聽到那瑜貴人的咄咄言語之時,精緻的眉眼,微不可察的一皺;往下,那坐在左首的嫺妃娘娘顧繡如,卻是在與她目光相對之時,微微一笑,也分不清真心,還是假意,倒更多的是一副旁觀者看好戲的姿態……
夏以沫緩緩將目光轉向了另一邊的上官翎雪……
今日的她,一襲淺色百褶妝花裙,襯得她原本就纖細的腰肢,越發窈窕,不盈一握般,一頭烏黑濃密的髮絲,鬆鬆挽了一個斜彎月髻,只用一支碧玉棱花雙合長簪定了,除此之外,再不着任何的配飾,端的是顏若舜華,美不勝收,只是,那一雙盈盈秋水般的眼瞳,今日卻彷彿淬了一絲藏也藏不住的哀傷一般,叫人瞧着,倒更顯幾分楚楚可憐……
夏以沫心中一動。她可是爲着昨夜的事情而心傷?
念頭甫起,對面的女子,一把柔媚的嗓音,已緩緩響徹在偌大的永和宮裡:
“陛下昨夜臨幸綴錦閣……夏姑娘今早耽擱了些時間,亦是有情可原……還請皇后娘娘不要怪責夏姑娘……”
夏以沫聽得她一開口,就是爲着自己求情,心底不由冷笑一聲。若是從前,她還會因爲她爲自己說話而心存感激,那麼,發生了這許多事情之後,只會讓她越發覺得這個女子,如此虛僞。
果然,聽到她這樣說,那端坐在皇后寶座上的紀昕蘭,面色微微有些難看。
而那瑜貴人更是抓緊這個機會,火上澆油的開口道:
“就因爲陛下昨夜臨幸了綴錦閣,夏姑娘才應該一早來皇后娘娘宮中請安的……夏姑娘連這樣的規矩,都不懂嗎?還是根本就沒有將皇后娘娘放在眼裡?抑或者,仗着陛下的寵幸,就可以爲所欲爲,將尾巴翹上了天?……”
聽着她句句聲聲,都是恨不能將自己置於死地的兇狠勁兒,夏以沫一一回敬道:
“誠如貴人娘娘所說,以來夏以沫並不知道有這樣的規矩;二來聽到皇后娘娘傳召,夏以沫確是早早就出門,迫不及待的趕過來了,只不過路上遇到了謙王爺,與他寒暄了幾句,所以才耽擱了時間,來晚了些……”
語聲一頓,夏以沫忽而向着那高高在上的紀昕蘭,屈膝行了一禮,“還請皇后娘娘見諒……”
她這樣的反應,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不光那瑜貴人一時之間找不到話來反擊,就連紀昕蘭都挑不出錯來。
“是呀,皇后娘娘……”
此時,顧繡如微微一笑,替她圓場道,“聽得夏姑娘的解釋,她確實並非有心遲到,娘娘您寬宏大量,這一次,就不要跟夏姑娘計較了吧……”
語聲一頓,女子浮在嬌豔脣瓣上的溫婉笑意,似乎深了深,“況且,如今陛下既已寵幸了夏姑娘,以後在這宮中,咱們就都是姐妹了……”
看似無意的一句話,卻顯然刺中了在場的其他三個女子的神經。
宇文熠城寵幸了夏以沫這件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無論她們心中怎麼怨懟或妒忌,也都已經不能改變。
所以,才更叫人恨得牙癢癢、心慼慼。
“嫺妃姐姐說的是……”
上官翎雪亦柔柔開口道,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盈盈望了夏以沫一眼,然後蓮步輕移,卻是徑直走到了她的面前,“沫兒妹妹,今後咱們都是姐妹了,以前翎雪或是其他姐妹們,若是對妹妹你有什麼不周到和得罪的地方,還望沫兒妹妹你能夠見諒……”
說話間,女子柔弱無骨的玉手,輕輕挽住了夏以沫的手,親暱而且溫婉。
垂眸,瞥了一眼她落在她手上的纖纖玉手,夏以沫沒說什麼,只是不動聲色的將手抽了出來。
她連陪着她一起作戲的興趣都沒有。
女子的疏離,似乎令上官翎雪有些失落,一雙明眸,難掩黯然一般。
見狀,那瑜貴人自然不會放過,遂冷笑一聲開口道:
“儷妃姐姐,你把人家當姐妹,人家未必將你當姐妹……況且,雖然陛下臨幸了她一夜,但至今,陛下還沒有對她封以位份,說不定陛下只是一時貪新鮮,遭人迷惑了而已……儷妃姐姐你又何必這麼早早的直降身份,去討好她呢?……”
她這樣毫不掩飾的折辱,若是換作別人,聽了自然會難受,但夏以沫卻顯然並不在乎,“貴人娘娘說的極是,夏以沫並非這後宮中的嬪妃,所以,各位娘娘,不必姐姐前妹妹後的稱呼夏以沫,我擔當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