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身畔的男人,早已不知在什麼時候離開,惟有凌亂的牀榻,還有她滿身難掩的歡愛痕跡,證明着他的存在,證明着昨夜的瘋狂。
緊抱着雙腿,將自己蜷縮在柔軟的錦被裡,可夏以沫還是覺得無盡的冷。
昨夜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一場噩夢,一場她永遠都不想要提及的噩夢……
她多想那真的是一場噩夢……多想在醒過來之後,發現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
可是,此時此刻,她眼底望進的一切……凌亂的牀榻;柔軟織物上,觸目驚心的一抹暗紅鮮血;她渾身上下青青紫紫的烙印;她痠痛如同被車輪重重碾過的四肢百骸;以及,整個房間裡那揮之不去的歡愛過後殘留的曖昧氣息……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斷的殘忍的告訴她……她拼命的想要維持的那一點可憐的自尊,已經像她被奪走的最寶貴的東西一樣,被那個男人碾壓殆盡,毫不留情的掠奪而去……
而夏以沫卻什麼都做不了。
除了承受,她什麼都做不了。
將整張臉,深深的埋進雙膝裡,夏以沫想哭,此時此刻,卻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輕淺的推門聲,就在這個時候響起。
似沒有料到她已經醒來,推門而入的柔香,微微一頓,旋即輕聲開口道:
“小姐,你醒了……”
聽到她的聲音,夏以沫緩緩擡起頭來,卻是下意識的扯了扯身上的錦被……她本能的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身上那些深深淺淺的印記……那讓她覺得羞辱……
“小姐……”
柔香卻是心中更加一疼,就要向她家小姐走去。
“柔香……”
夏以沫卻喚住了她,低垂的眉眼,遮住瞳底一切情緒,女子輕聲開口道,“幫我準備些熱水,我要沐浴……”
語聲一頓,夏以沫嗓音更輕,幾不可聞,“還有,幫我煮一碗避子湯送來……”
當真的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來之時,夏以沫揪着錦被的手勢,還是不由的一緊。
已經發生的事情,既然無力改變,那麼,她惟有將一切傷害,降到最低。她雖然無力反抗那個男人的佔有,但至少,她有權決定……她要不要屬於那個男人的孩子……
抹去臉頰上未乾的淚意,夏以沫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窗外,日光融融,一片暖意。
…………
沐浴完之後,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溫熱的水流,讓夏以沫渾身的痠痛感,緩解了許多,可是,當翠微服侍她更衣的時候,她還是不由的瑟縮了一下。
“我自己來吧……”
夏以沫低聲道。
翠微頓了手勢,粉脣輕咬了咬,“小姐……”
儘管方纔幫她家小姐更衣的時候,她一雙眼睛已經儘量閃避,可是,那烙在她家小姐雪白肌膚上的一片一片青紅淤痕,卻還是不可避免的撞到她的瞳底,觸目而驚心。
“那個該死的離國皇帝,真是太可恨了……”
小丫鬟難掩咬牙切齒,恨不能立刻找上那個欺負了她家小姐的壞男人,替她家小姐討還公道……
夏以沫正在整理衣襟的手勢,不由一僵。如今哪怕只是聽到那個男人的名字,都會讓她胸口不可抑制的漫延起絲絲疼痛來。
“翠微,我不想提他……”
在面前的小丫鬟再次開口之前,夏以沫澀聲阻止道。這一刻,她不想聽到他的名字,不想想到有關他的任何事情……彷彿只要她不提,她就可以假裝那個人不存在,可以假裝所有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小姐……”
眼見着她家小姐強撐住的堅強,小丫鬟忍不住一雙眼睛通紅。
“小姐,藥煎好了……”
柔香敲門進來,手中端着的白瓷蓮花浮紋的碗盞裡盛着的青色藥汁,散發出陣陣苦澀味道。
“謝謝……”
從她的手中,將碗盞接過,夏以沫猶豫了須臾,然後,送到脣邊,仰頭,盡數灌入喉中。
溫燙的藥汁,入口奇苦,叫人整顆心都彷彿隨之浸的一澀。
“小姐,漱漱口吧……”
柔香早已貼心的準備好了漱口的清水。
夏以沫接過。
小寧子卻在這個時候,敲了敲門,“夏姑娘……”
“出了什麼事?”
柔香見他神情有異,開口問道。
“皇后娘娘方纔遣人來通報,說是請夏姑娘到永和宮走一趟……”
小太監小心翼翼的傳達着消息。
聞言,夏以沫心中微微一動。心中卻已隱隱猜出,那皇后娘娘是爲何而來。
“皇后娘娘可說了是什麼事情?”
柔香替自家小姐詢問道。
“奴才猜測……”
小寧子大着膽子開口道,“應該是跟陛下昨夜在咱這綴錦閣裡留宿一事兒有關……”
他沒敢說什麼“臨幸”之類的話,畢竟在這院子裡待得久了,他也能揣測出面前這位主子的幾分心意,自是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那關他們什麼事?”
翠微不滿道。她猶記得,上一次,那個所謂的皇后娘娘傳召,就害得她家小姐,被重重打了一百大板,誰知道,這一回,她又想出什麼幺蛾子?
“宮裡的規矩是……”
小寧子賠笑着解釋道,“妃嬪們初次承寵之後,第二天一早,理應到皇后娘娘宮中請安的……”
“我們家小姐又不是這後宮裡的妃嬪,憑什麼去向她請安?”
翠微憤憤道。她家小姐,本來就不是心甘情願的跟那離國皇帝什麼什麼的……那些人怎麼有臉還讓她家小姐去請安?
“小姐,咱不去……”
小丫鬟一心一意替她打算,“誰知道那個皇后娘娘這一次,又想找咱們什麼麻煩……”
她纔不會讓那羣人再欺負她家小姐呢。
夏以沫卻沒有說話,似在沉吟。
“小姐……”
柔香喚道。卻並沒有像身旁的翠微一樣,提出什麼意見,因爲她知道,她家小姐自有打算。
“我們去永和宮……”
夏以沫緩緩做出決定。她很清楚,那個皇后娘娘究竟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傳她,既然如此,她也沒有什麼好逃避的。她倒想看看,他們打算對她做什麼……
這一剎那,夏以沫承認自己是帶着些自暴自棄的賭氣想法的。她亦很清楚,即便她這一次拒絕了那紀昕蘭的召見,此事也不會了結,既然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倒不如痛快些……
反正如今,她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清淡妝容,遮去面上一切可能泄露出脆弱的表情,夏以沫心緒平靜,帶着柔香和翠微,一起往永和宮的方向走去。
…………
御花園裡種着極高大的梔子花樹,此時正是開花的好時節,葉瓣翠綠,花形潤白,陣陣清香隨着微風,柔柔輕拂在人的鼻端,溢滿胸腔,夏以沫覺得心裡暢快了些,不由放緩了腳步。
“小姐,這梔子花開得真好看……”
瞧出她喜歡,翠微不由在一旁打開了話匣子,“不如改天讓小寧子移幾棵到咱們綴錦閣去吧……這梔子花能開好長時間呢,以後,咱們即便不出門,也能看到這開得極好的梔子花了……小姐,你說好不好?……”
夏以沫心中一動,旋即卻是搖了搖頭,緩緩道,“算了……”
或許因爲她潛意識裡並不想將那綴錦閣當成她的“家”,所以,她拒絕拿她喜歡的東西來裝點它……彷彿這樣,就可以將她與這個皇宮,劃清界限……也好提醒她自己,她不過是這裡的一個過客,總有一天,她會帶着司徒陵軒,帶着兩個丫鬟,離開這裡的……
想到這兒,夏以沫的心裡,不由升騰起一線希望。旋即,卻是連她自己都有些不確定。
真的可以嗎?他們真的能夠離開這裡嗎?
夏以沫突然如此的懷疑。
心思一恍,夏以沫腳下沒留意,身子一滑,整個人都有些站立不穩……
“小姐……”
身旁兩個小丫鬟見狀,趕忙去扶她……只是,有人比她們更快,牢牢將她扶了住……
“沫兒,你沒事兒吧?”
近在咫尺的溫潤嗓音,如輕柔的一襲湖水,緩緩爬上夏以沫的耳畔。
“齊墨大哥……”
擡眸,夏以沫望向面前的男人。
他強而有力的大掌,緊緊抓在她的手臂上,力道輕柔的扶住她,即便隔着輕薄的布料,也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從他熾熱的掌心一絲一絲傳遞到她肌膚上的溫度……
在經歷了昨夜的事情之後,面前這個男人,這樣親密的觸碰,卻令夏以沫不由的瑟縮了一下,腳下也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與近在咫尺的男人,稍稍拉開了距離。
宇文燁華察覺到她的防備與疏離,琉璃般的瞳色,不由閃過一絲黯然。
“謝謝你齊墨大哥……”
夏以沫亦情知自己方纔的舉動,太過不妥,可是,她一時之間,真的不願意與任何人觸碰。
“如果沒什麼事情的話,齊墨大哥,我還要去皇后娘娘宮裡……”
垂了垂眸,夏以沫輕聲告辭。同樣的,眼下,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面前的男人。
“沫兒……”
宇文燁華卻在她走過他身畔之時,喚住了她,“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否陪齊墨大哥坐一會兒?……”
夏以沫腳步一頓。她大抵能夠猜出,面前的男人,想要跟她說些什麼,她本能的想要逃避,想要拒絕,但最終說出口的卻是,“好……”
流觴亭。
坐定,兩人卻是許久都沒有說話。
“沫兒……”
似猶豫了許久,宇文燁華方纔柔聲開口相問,“你還好嗎?”
儘管對面的女子,出門之際,特意挑選了一件領口稍高的衣衫,但從他的角度,卻依稀能夠看到,那修長白皙的頸項之間,印着一枚青紫痕跡……
他自然懂得那是男女歡愛之際,情不自禁留下的……
儘管他早已經知道,昨夜發生的一切,可是,當親眼見到的剎那,他的心,卻惟有絲絲莫名的感覺。
說不清是苦澀,還是內疚,抑或者更復雜的情緒。
夏以沫能夠聽出他溫潤語聲中,蘊滿對她的關切,以及些許的欲言又止,也清楚他問的是什麼,只道,“齊墨大哥,你不用擔心,我沒事兒……”
這一路上走來,她已經想通了,不過只是一夜歡愛,沒什麼大不了……即便那個男人佔據了她的身子,也代表不了什麼……
她絕不會讓他影響自己的心情,影響自己未來的人生。
望着她清麗臉容上,平靜的神情,卻只叫宇文燁華心中微微一疼。
“沫兒,對不起……”
這三個字,比宇文燁華想象中還要艱難與沉重,狠狠壓在他心間,令他說不出的難受。
夏以沫卻以爲他是因爲未能向那個男人求娶她爲妻這件事而道歉,雖然昨夜發生的一切,同樣令她心中悽苦,但是,她根本沒有理由來遷怒對面的男人:
“齊墨大哥,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根本不關你的事兒……”
語聲一頓,“宇文熠城……”
哪怕只是脣齒之間,無意之中咬出這個名字,都令夏以沫心口不由的一窒。將因爲那個男人帶來的一切情緒抹了去,女子方纔繼續問道,“他沒有爲難你吧?……”
宇文燁華搖了搖頭,“皇兄他只是將我關在兵器房裡,面壁思過了一夜……”
夏以沫脣角撐起一抹笑意,“聽齊墨大哥你這樣說,我也安心了些……”
如果因爲自己,而連累到面前的男人的話,她心裡會更加難受的。
她的關切,只讓宇文燁華更覺自己的卑劣與無恥。
“沫兒……”
男人嗓音沉如巨石,墜滿歉疚,“沒有幫到你,我很抱歉……”
他心裡清楚,他對面前女子的歉意,遠遠不止這些。
夏以沫垂低了眸色,“齊墨大哥,你爲我做的一切,我已經很感激了……”
她不能要求更多。
擡眸,夏以沫儘量輕鬆的一笑,“齊墨大哥,你不用覺得對我感到抱歉……我沒事,真的……昨天發生的那些事情,根本不會影響到我……我真的沒關係的……”
或許這樣說的多了,連她自己都會相信了吧?
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嗎?
而且,她亦不願意對面的男人,或是身旁的兩個丫鬟,再爲她擔心。她也不希望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任何的憐憫或者同情……
因爲那樣,只會讓她覺得自己更加的可悲。
她寧肯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自欺欺人也好、鴕鳥也罷,至少讓她撐過這段時間。
而夏以沫知道,自己一定能撐得過去的。
她一定能。也一定要。
宇文燁華凝視住面前的女子。不過一日未見,她白皙的幾乎可以掐出水來的皮膚,卻越發蒼白的近乎透明,淡粉脣色,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兒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紙上,一雙澄澈溼潤的眼眸,明明溢滿藏也藏不住的悲傷,柔軟脣瓣,卻偏偏強撐起一抹無所謂的輕淺笑意,這樣的堅強,這樣的脆弱,這樣的矛盾……只叫人一顆心,狠狠揪緊……
“沫兒,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許久,宇文燁華輕聲開口問道。
男人的詢問,讓夏以沫心頭一恍。自醒過來之後,她有太多的情緒,需要排解,還沒有來得及細細想過今後的打算……
只是,她又能有什麼打算呢?
她所有的退路,早已經在決定跟那個男人來到這裡的那一剎那,就已經被切了斷,迫着她只能繼續往前走……可是,如今,她卻完全迷失了方向,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她看不到前路……
或者,前路一片迷茫,她根本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
未知的未來,總讓人加倍恐懼。
夏以沫不想多想。未來怎麼樣,她要怎麼走下去,她不知道,而眼下,她唯一希望的,只是——
“我只希望阿軒能夠好好的活着……”
是呀,如今,惟有阿軒,纔是支撐她繼續走下去的理由。況且,這也正是她走到今日這一步的原因,不是嗎?
“經過了昨天的事情……”
宇文燁華緩緩開口,“相信皇兄會遵守承諾的……”
夏以沫卻是心中難抑的一澀。昨天……她拒絕回想昨天發生的一切……
“但願吧……”
夏以沫低聲道。卻忽而有些茫然。
那個男人真的會遵守承諾嗎?
她不禁有些不安。
她想問問面前的男人,是否知道司徒陵軒如今的境況,可是,宇文燁華卻在她開口之前,沉聲道:
“沫兒,除去司徒陵軒……”
男人一字一句,將後半句話咬的極輕,“你也應該爲自己打算……”
夏以沫心中微微一動。
“爲自己打算?”
低聲重複着這一句話,夏以沫卻惟有無盡的茫然。
“如今,你已是皇兄的女人……”
親口道出這樣的事實,宇文燁華心裡忽而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似苦似澀,又彷彿說不出的失落,但旋即,男人便將這不該有的一切情緒斂了去,只擡眸,靜靜望住面前的女子,溫聲開口道,“沫兒,今後在這後宮裡,你必須要爲自己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