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蜜兒,喝點水……”
恍忽中有人將水送到了她的嘴邊,這聲音很輕很柔很溫暖。
像是在什麼地方聽到過,又似乎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她靜靜地躺在牀上,雙眼睜得大大的,看向帳頂,一聲不吭。
她不想說話,子軒哥哥死了,她說什麼再也沒有人聽了。
她不想走路,子軒哥哥死了,這世上再沒有她想去的地方了。
她不想進食,子軒哥哥死了,她活着沒有任何意義了。
“來,蜜兒乖,孃親愛你……”
那聲音柔柔的,像母親的聲音。
是了,在她初出生的時候,母親這樣溫柔地對着她說話,那聲音就是母親的聲音。
安蜜兒含着淚,微微側過頭,視線中出現素錦的臉。
她眼裡的興奮瞬間轉爲了失望。
素錦十分拘謹地站了起來,手裡那隻茶杯還在微微顫抖。
“奴婢……奴婢並沒有向皇上透露娘娘的行蹤……”
她在小心翼翼解釋着,安蜜兒那天被抓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情。
安蜜兒沒有吭聲,她不在乎了,反正結果已經出了,這個過程是怎麼樣,她毫不在意了。
“出去!”
素錦有些不安地小聲說道;“請娘娘息怒,奴,奴婢剛纔只是看着娘娘,想到自己死去多年的女人,她,她叫做蜜兒,故奴婢不小心喚了出來。絕無,絕無褻瀆娘娘的意思……”
“出去……”
安蜜兒動了動嘴脣,聲音低得如蚊嘶。
大門口,素錦撞見了正匆匆趕過來的南宮熾。
“皇上,娘娘還是不肯進食,連水也不肯喝,整天整夜不閉眼……”
南宮熾木然地站立着,她的心爲了鳳子軒而難過,而他呢?爲了她,他何曾合過眼。
三天,她不眠不休,他如何安寧。
素錦說着說着就小聲哭泣,跪在南宮熾的腳邊,不停地磕頭。
“皇上,您一定要救救娘娘,不然她會死的。不吃不睡,這人哪能受得了……”
南宮熾喉頭一緊,擡眸望向天空。
蔚藍的天空,明亮的光線灼得他眼痛。
劉善海連忙上前扶起素錦,把素錦往偏殿拉過去。
“你沒看出來嗎,皇上不高興,以後千萬不要再這個樣子了,皇上會心煩的……”
素錦抹着淚,還是不停地哭着,“劉公公,那娘娘她……”
劉善海嘆息,然後搖頭。
這孩子的心性他從小就看出來了,倔強得要命,認準了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而皇上的性子,亦是如此。
南宮熾靜靜地站在安蜜兒的牀榻邊上,安蜜兒茫然地望着前方,對南宮熾熟視無睹。
“皇上,林太醫過來了……”劉善海小聲提醒。
南宮熾半晌纔回過神來,將目光從安蜜兒的臉上收回來。
退到了一旁,靜靜地注視着。
突然,他的嘴角瞟到了一樣小東西,就那麼隨意地拋棄在一堆雜物中間。
他彎腰拾了起來,緊緊捏在掌心。
像是他的心,被她就這樣胡亂地拋棄了。
喉頭哽咽着,他掌心越握越緊。
林太醫默默行了一禮,然後給安蜜兒診脈。
若要說是病,只怕是心病,心病豈是尋常醫藥能治得好的。
林太醫診完脈,悄然退到了外廳。
南宮熾伸手替安蜜兒蓋上被子,大步走了出來。
“慧妃她身體如何?”
林太醫慌亂地跪了下來。
“啓稟皇上,慧妃娘娘她……悲傷過度,積鬱滯積,再拖下去,怕是腹中的胎兒保不住了……”
“什麼?”南宮熾額頭青筋突跳,彎腰抓住了林太醫的衣領子。
“你在說什麼?”
林太醫驚得一身冷汗,慧妃與鳳主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但這肚子裡的孩子,他不敢妄言,只能實話實說。
“是,是,慧妃娘娘腹中已有一個多月的胎兒……”
南宮熾鬆開了手,目光怔然望向劉善海。
劉善海此時被一種極大的欣喜所包圍,老臉笑成了一團菊花,正雙手合十,嘴裡唸叨着感謝觀音菩薩,讓南宮皇室有後之類的話。
劉善海這才注意到南宮熾的異狀,連忙吩咐林太醫。
“藥,藥,撿最好的補藥,一定要保住娘娘的龍胎,否則的話,你就提着腦袋來見雜家……”
“是,是!”林太醫趕緊開單。
後背嚇得一身冷汗。
夜了,粗如兒臂的紅燭靜靜燃燒,一襲黑袍的南宮熾,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素錦慌亂地站起來行禮,南宮熾揮手,制止了她的行爲。
素錦只好鞠着身子,滿臉苦愁。
“皇上,娘娘她依舊是什麼也不吃……”
“下去吧!”
南宮熾的聲音異常的溫和,他在安蜜兒的身邊坐了下來。
安蜜兒的臉明顯的瘦了一圈,看到他的臉,她一意識地將眼睛閉上起來。
良久,臉上突然傳來清涼的感覺。
那感覺來自於南宮熾的指尖。
他溫柔地在她臉上按摩着。
“朕知道,你是清醒着的……”
聲音沙啞,昏鈍。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讓聲音變得清晰一些。
“這是朕給你的玉蓉膏……真的很好,不信你試試……”
安蜜兒沒有動靜,任由他撫摸。
他塗抹得很仔細,每一寸肌膚,輕輕滑過……
“你又何必這樣?人死如燈滅,如果你能回心轉意,朕可以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作爲一個強勢的帝王,能在一個女人面前如此俯首低語。
他內心經過了無數次激烈的鬥爭。
他很清楚,眼前這個女人,在心裡的份量是多麼的沉重。
若是換作了其他的女人,敢背叛他,那早就誅了九族了。
安蜜兒心裡卻在冷笑。
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分明是你活生生拆散我們的,還說什麼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你可以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卻不能。
我的家人,我的愛人,都死在了你的手中,你想讓我裝聾作啞嗎?
良久,南宮熾看到安蜜兒沒動。
他停下手,坐直了身子。
再看向安蜜兒的肚子,他伸手輕輕撫了過去。
那肚子裡已經住下了一個小小的人兒,那是他和她的愛情結晶。
那應該是一個女孩兒,就像她剛剛出
生時的那樣,粉嘟嘟的,可愛極至。
脣間染上一抹會心的微笑,那是初爲人父時,對孩子的幻想。
“蜜兒,我們好好的吧!爲了孩子……”
這兩個字,落入安蜜兒的耳中,如雷慣耳。
孩子!!!
天哪,她竟然懷了仇人的孩子,這個世界太殘酷了吧!
安蜜兒突然笑了,她睜開眼睛,望着一臉驚怔的南宮熾,放聲大笑起來。
這笑聲讓南宮熾心中一緊。
他突然發現他完全無法撐控眼前這個女人,他從來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慧妃……如果你心裡放不下他,等生下這個孩子,朕准許你離去……”
這是他眼睜睜看着她經歷了這三天生與死的煎熬之後,才下的決心。
這算是他給她一個臺階下。
倘若換作了別的女人,一定會感激涕零。
可是她不同,她燦爛一笑,“離去?爲什麼要離去?皇上如此厚待我,我怎麼捨得離去……”轉過頭,她衝着外面大聲喊道:“傳膳,本宮餓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南宮熾有些措手不及。
一雙敏銳的眸子,沉了又沉,充滿了複雜的神情。
她的好轉,似乎並未能讓他高興,反倒憂色更重。
他看得出來,她剛纔的笑容有些古怪,明明是笑容滿面,眼眸卻燃燒着異樣的痛苦。
他不相信,她這麼快就忘了那個男人。
他起身,眼神複雜地望了她一眼。
“如果需要什麼,可以隨時跟朕說……”
這神情,這語氣,這份關切,與往昔很不一樣。
劉善海心中爲之動容,皇上,終是肯退讓一步了,只是不知道娘娘,會不會承他的情。
安蜜兒起身,目光始終不往他臉上看。
躺了這麼多天,臉上一點顏色都沒有,因爲消瘦,倒是眼睛出奇地大。
她無力地梳理着盤成一團的三千煩惱絲。
望着鏡子裡的自己,突然感覺到很陌生。
她撫向自己的肚子,指尖感覺到有一點點細微的心臟。
心裡悶得很。
爲什麼老天爺要如此對她?
鏡子中,南宮熾略顯頹廢的身形慢慢離去。
像一團漆黑的霧,漸行漸遠。
安蜜兒的臉,痛苦地扭曲着,一柄玉面的長梳,生生被她掌力掰成二斷。
素錦拎着食盒,站在臥室的門口,看到安蜜兒滿手的鮮血,嚇得失魂落魄地驚呼起來。
“娘娘,您這是……”
走幾步,又回頭大聲呼喊起來。
“來人哪,快來人哪,叫太醫過來……”
安蜜兒淡然起來,伸手接過食盒,坐到餐桌旁邊,開始把食物往外拿。
“喊什麼,本宮沒病,好得很……”
說完,端起一盒湯來,連勺子也沒拿,直接往嘴巴里灌。
素錦跪在地上,看着安蜜兒反常的樣子。
痛得老淚縱橫,“娘娘,您就不能好好的嗎?奴婢求娘娘,好好的……”
安蜜兒回頭看了素錦一眼。
那份真切的關懷,讓她心中微微一動,但只是一瞬間,她又恢復了常態。
不能相信南宮熾,這個男人滿腹都是陰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