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這道聖旨,我氣憤不已。想也沒想,握緊那張明黃色的綢,便朝着乾華宮行去。卻正巧看到他與小祿子站在殿內,不知道商量些什麼事情。未等通報,我便直接衝了進去,一把就將聖旨甩在了桌子上,怒氣衝衝的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怎麼了,殤兒?我下的這道聖旨,有什麼問題嗎?這可都是姚小姐的意思啊。怎麼,難道你與姚小姐沒有商量出共同的意見嗎?”淳哥哥低頭看了那道聖旨一眼,轉而擡起頭極其不解的望着我。
“你還要演戲演到什麼時候?不要再在我面前,惺惺作態了。難道你以爲你出的那些個餿主意,我會不知道嗎?若然不是你的意思,碧笯也不會去找我,更不會那般尋死覓活的求我了。這麼多年來,我太瞭解她的性子了。如果不是爲了你,她永遠都不會做出那種事情來的。”看到淳哥哥現在的態度,我更是氣憤難平。這樣的他,讓我覺得好陌生好陌生。
淳哥哥見我這般樣子,停止了面上扯出的淺笑,爾後示意一旁的小祿子。小祿子便很是識相的,拽着歡兒一起退了出去。
待得整個大殿都寂靜下來之時,他才直視着我,緩緩說道:“你說的不錯,這些都是我的主意。我知道這樣會傷害到你,也知道你一定會看透我所玩的把戲。但是,我還必須要這樣做。這麼久以來,你應該也看到了我對你的感情,對你的渴求。我實在不能再去忍受,更加接受不了你離開我的事實。所以,出於無奈,我纔想出了這樣一個主意,請你原諒。但是,今兒個我也把話說明白,就算你不能原諒我,我也必須要這樣做。”
“對,自從碧笯第一次向我張口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了。但是,我接受了,爲了碧笯,我接受了。可是,你爲什麼還要做的這般絕情?就算是夢,你爲什麼就不能留給她一個美好的夢境呢?你說要娶她,就懇請你把皇后之位給她。你要名正言順娶的是她,請給她一個別人都比擬不了的位置,別人都比擬不了的尊榮。”面對他那樣理所當然的神情,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就算氣得全身直哆嗦,卻還只得耐着性子,這般好言好語說與他聽。
“這絕對不可能。在我的心裡,我的皇后只有你,只能是你。從少年懵懂的情感,到現在我已經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年紀,我的心裡至始至終都只有你。這個皇后,我必須給你。它是你的,別人也都沒有那個資格。”淳哥哥不理會我的氣憤,背過身去,嗓音裡不帶一絲情感,有的只是平靜與事不關己的漠然。
“不行。相信這麼久以來,你也應該知道我是多麼的固執。你必須將碧笯冊封爲皇后,不然,我絕對不會嫁給你的!”我雙眼直視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頓,十分堅定的說。
“哼!你以爲這樣就可以威脅到我了嗎?你若然不嫁,那我誰也不娶。別說現在她姚碧笯是妃,若是我不娶,她只能是將軍府裡的姚小姐,而不是我的妻。”淳哥哥憤然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睛望着我。眸色裡全是狠勵的決絕,玉石俱焚的決絕。再也沒有了一絲的親切,那個溫文爾雅的人,在我的面前,已經徹底消失乾淨。
“你,你怎麼能夠這麼狠心。淳哥哥,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現在的你讓我覺得好陌生啊。”淚水不爭氣的滑落下來,我突然覺得此時此刻的東舒皇宮中,再也沒有了我視之爲生命的親人,沒有了我放不下的牽絆。只覺得周圍都是那般涼意沁體,一切都是陰狠的,都是黑暗的,都是我想要逃避的。
“對不起,殤兒。我原本不想這樣的,我原本並不想強迫你,只想要等你有一天能夠主動的接受我。可是,我再也沒有時間等了,我害怕你會突然間消失,留給我一團惆悵的影子。這種感覺,在今年是越來越強烈。我不敢再去賭,不敢再放手。殤兒,請你原諒我的魯莽,原諒我的狠心。”望着我淚眼迷濛的樣子,他卻突然軟下語氣,半是哀求。
我亦是直視着他的眸子,很是認真的對他說:“淳哥哥,只要你將碧笯改立爲皇后,我答應嫁給你,我願意現在就嫁給你。不是你的逼迫,完全是我的自願。”
“不行。殤兒,這個要求我絕對不會答應你。這不僅僅是我對你更好的保護的一種方法,更是我年少時代夢想的一種堅持與實現。讓我改立詔書,我做不到,我不能改。殤兒,請原諒我這一回。以後所有的事情,我都聽你的,唯獨這件事情不行。殤兒,好不好?”他伸出手,替我撫平面上的淚痕。眸子裡全是心疼,嘴裡卻依舊那般堅持。
“今日你若是不答應我,以後你就不再是我的淳哥哥。”沒有辦法,我只得猶如他一般決絕的選擇了自己認爲必須選擇的方式。
“對不起,我不能。”他依舊緊緊盯着我的眼睛,卻仍舊是那般堅持。
“你知道嗎?這件事情,碧笯抱了太多的幻想,你這樣做,會傷害到她的。”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與應答。”他輕輕挪動了下脣角,聲音細小卻不容置疑。
這句話將我噎的啞口無言,我再也無話可說。憤怒的一甩袖子,飛奔離去。我害怕自己多呆上一會,便會恨不得要上前去甩給他幾個巴掌,以此來消除些許恨意。就算心裡再恨,再不願意,可是答應碧笯的事情,我不想再
讓她失望。
自那天找了淳哥哥之後,我也沒有再去找碧笯。我相信以碧笯對淳哥哥的心意,她會如淳哥哥所說的那般,心甘情願,甚至是開心不已的接受淳哥哥的要求的。
但是淳哥哥說給予我皇后之位,是爲了更好的保護我,卻是我不能贊同的。難道不是皇后,他就保護不了,或者就要受到傷害嗎?我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了,這一定也是他爲了自己的行爲,所找出來的最好的藉口。
可是,不管我願不願意去面對,冊封大典的日子還是一天一天的臨近了。今日清早剛剛起來之際,便見小祿子領了好些嬤嬤前來,將大典之上要穿的鳳服也端來了,還有一些頭飾之類的。我才後知後覺的明白,原來明天就是冊封大典的日子了,好快!我在心裡默默的哀嘆道。
四個體型各異,長相各異,打扮各異的嬤嬤留了下來,說是要準備明日早起爲我梳妝。其餘的在向我傳授了一些禮儀什麼的之後,就回去了。其實這一項完全是可以免除的,不過,也許她們來此也只是爲了走走樣子吧。
越是覺得膽怯,這時間過的卻越是快了起來。就像飛一般,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經到了第二日申時。還沒有等到我自然睜開眼睛,歡兒與小巧就已經開始輪流着喚我起牀了。
我渾渾噩噩的睜開眼睛,渾渾噩噩的支撐着身子,任由歡兒與小巧一件一件的將衣衫穿在我身上,又渾渾噩噩的向外殿行去。
可是,剛剛跨出內殿的門檻之際,我卻聽到了她們小聲的議論。只聽其中一個嬤嬤向另外一個嬤嬤嘀咕:“沒想到太平公主這一生還真是不平凡啊。你看,廖皇都已經頒佈聖旨公開道歉,並且將她重新立爲皇后這麼久了,卻不見她回去。我道是怎麼回事呢?原來,是要嫁給咱們皇上,做咱們的皇后了啊,怪不得呢。”
“可不是嗎?不過,這也能說得過去。皇上原本就與太平公主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先前是有那層關係不能戳破,現下可就真的是沒有任何阻礙了。”另一個嬤嬤接口道。
“你們兩個老婆子,怎麼還有這個膽子,膽敢隨便議論皇上與公主的事情呢?這眼看着吉時就快要到了,還不趕緊着準備?”看起來比她們兩人都有些年紀的一位嬤嬤,丟下手裡的活計,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吩咐。
我瞬間瞪大了眼睛,驚訝莫名,實在不敢相信。她們說的廖皇是廖靜宣嗎?她們說他已經公開道歉,已經重新將我立爲皇后了嗎?這怎麼可能是真的,這不可能啊。若是真的,爲何我卻是一點兒都沒有聽說過呢?可若不是真的,她們又怎麼會知道的呢?她們不可能編造謠言纔對啊。
雖然並未想明白,可此刻的我哪裡還顧得了這些?一把甩開歡兒的攙扶,我慌忙跑過去,緊緊抓住那個嬤嬤的衣襟,顫抖了嗓音:“你剛纔說什麼?你剛纔說的可是真的?廖靜宣真的重新將我立爲皇后了嗎?這是不是真的啊,你告訴我啊。”
“你們在幹什麼?”小祿子突然自外面走進來,眸子移向我的身上來,“公主,你不要聽這些奴才們造謠生事。她們尋常時候嚼舌根嚼習慣了,可說出的話語又有句話是真的呢?您千萬不可被她們愚弄了纔是。”
“不,我不相信。祿公公,你告訴我,她們剛纔說的是不是真的?你肯定知道的對不對?你告訴我啊,快些告訴我啊。”我又匆忙跑到小祿子跟前去,一把拽住小祿子的衣裳,急切的問道。
“奴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她們說的沒有幾句是真的,公主可千萬不能相信。”小祿子好言勸慰着我,爾後突然轉身命令道,“來人呢,趙嬤嬤不守規矩,造謠生事,矇騙大家,罪已至死,拉出去立即處死!你們都給本公公聽好了,誰若是再像趙嬤嬤這般胡言亂語,矇騙公主,下場亦是一樣。公主,您好好安下心來,趕緊梳妝吧,這吉時啊就快要到了,皇上還在政德殿候着您呢。”
小祿子笑嘻嘻的對我說完,便轉身離去了。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獨留下一個蒼茫無力,心力交瘁的我。
那個消息一經注入我的腦海之中,我就再也揮退不去了。茫然四顧,我好想撲過去,問問她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剛纔趙嬤嬤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我看到了她們畏懼的眼神,她們刻意躲閃的神情,又想到剛纔趙嬤嬤的慘死,便再也沒有勇氣去詢問她們了。
我害怕因爲我自己的自私,而害的她們步入趙嬤嬤的後塵,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可是,越是不問,越是不確定,我心裡就更是亂糟糟的一大片。仿似忽然之間,便衝出來了太多的希翼與渴求。我多麼渴望這件事情是真的,可是我又不敢去想。
我害怕這種期望瞬間消失的無能爲力,更害怕若然這件事情是真的,現在的我,又有何顏面去面對廖靜宣,面對我的天佑呢?既希望是真的,又害怕是真的。這種矛盾的心裡,一直在我的內心深處做着天人交戰。弄得我一次一次滑落淚水,一次一次在她們無奈的眼神中,更加無奈的接受她們的補妝。
“公主,今兒個可是好日子啊。奴婢知道您是太過激動了,可是您老是這麼流淚,都把自個兒的眼睛弄腫了。這,嬤嬤們不好梳妝倒是其次,倘若是讓皇上看到了,豈不是要怪罪奴婢們嗎?”歡兒站在我面前,試探性的勸慰我。
“本宮知道了,現在這妝容就很好,本宮看,這樣就可以了。你們都下去吧,到了吉時再來喚本宮。本宮想一個人靜一靜。”我自銅鏡旁站起
身來,冷聲吩咐。
“是。”他們遲疑了一會子,最後還是在歡兒的眼神示意下退了出去。
此時此刻的我,只想要一個人安靜一會兒。突然出現的事情,太過混亂,我理不清到底是真還是假。倘若她們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天佑是不是已經在廖宮裡等我回去了呢?可是他會認得我嗎?他會記得我是他的孃親嗎?
我實在沒有勇氣去面對他,面對這個讓我狠心丟棄了的我的孩子。可是,我又很想要回去。我該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呢?
“啓稟公主,吉時已到,祿公公已在外等候。公主是否已經收拾妥當了?”歡兒的聲音響起在殿門外面,卻是有些遲疑。
她的聲音瞬間又將我拉回了現實中來,我趕緊伸出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出聲答應着:“好了,好了。”
站在宮門前的小祿子見我出來,明顯的鬆了一口氣。轉而面頰上便堆滿了笑意,點頭哈腰,甚是殷勤。我便坐上輦車,向政德殿行去。
這一路上到處可見張燈結綵,大紅一片,像是掉進了一個全是大紅色的漩渦,不能自拔。眼前一大片一大片血紅的顏色,竟使我產生了莫大的幻覺。彷彿現在便是我要嫁去西廖的那個時刻,彷彿這就是八年前我帶着滿心的傷痕,帶着滿心的仇恨,去往一個陌生的國度,去尋找一個陌生的人,從而要將他殺害的時刻。
可是現在的我,卻並不是要去往那一個陌生的國度,也不是要去嫁給那個無比陌生的人。原本陌生的地方,已經成爲了最爲熟悉,不能忘卻的地方。原本極爲陌生的人,也已經成爲了心尖上忘卻不掉,常常憶起的人。
可是,本以爲很是熟悉的地方,此刻看在眼裡卻覺得是那麼陌生。原本很是熟悉的人,此刻也覺得根本就不瞭解他,比之陌生的人還要感覺陌生。
儘管我的心境是如此尷尬,又如此矛盾。可是政德殿長長的石階,卻已經越來越近,而它的前面也早已經是喜氣洋洋,賀聲四起了。各國來使也已經進了殿門,想來獨獨缺少的便是我了吧。
突然我便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局外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與使命,可是我卻像一個孤魂之人,一直在尋尋覓覓着自己的故土,自己的安身立命之處。可越是尋找,卻越是失望。每一個看似是我的歸處的地方,都成爲了另一個束縛。讓我忍不住想要逃離,卻又不知該逃向何處。
“太平公主嫁到!”尖銳的嗓音,匆匆之間將我喚起。我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早已經踏進了殿門而來,亦像是融入了大家之中。
我擡起頭來,深深的望向上座中那個此刻春風滿面,眉開眼笑之人。緩緩福下身去,低聲見禮。他卻只是擺擺手,爾後急急忙忙下得座來,雙手扶住了我矮下去的身子,將我慢慢扶了起來,漆黑的眸子裡滿是深情。
“哈哈。哎呀,本皇實在沒有想到,南薛國竟然能與東舒國再次聯姻。不過,在本皇看來,這倒是次要的。表妹雖是我南薛國人,卻自小在東舒長大,與皇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今日能結爲夫婦,乃是良緣一份,天作之合啊,真是可喜可賀。”薛浩羽突然站起身向我們走過來,脣角翹起,笑意妍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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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真是恭喜舒皇,賀喜舒皇啊。不過,更應該恭喜薛皇纔是。東舒與南薛兩國時隔多年,破除誤會,又重修歸好,結爲秦晉,實乃天意啊。還希望往後的日子,舒皇與薛皇能夠多分兩杯羹於我們這些小國,哪怕是殘羹冷炙,也是心滿意足啊。是不是啊,你們說?”一個看起來打扮有些奇怪的長鬍子忽然站起身來,哈哈大笑個不止。
“對,對。”另外幾人隨聲附和道。
“這個絕對沒有問題。本皇一向主張共同發展,互補不足的。到時候只要幾位國君誠心實意,那本皇也就更加不會吝嗇的。”淳哥哥牽起我的手,拍着胸脯保證道。高興的笑意頻頻,只增不減。
“不過,我倒是有些奇怪。今兒個既是舒皇的大好日子,爲何西廖國竟是沒有一人到來呢?這可就奇怪了啊。”自那邊座位中又站起來一個搖着摺扇,看起來風度翩翩,卻柔弱不堪的男子。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猛然擡起頭來向四周看去。自從剛纔進來大殿之後,我竟然是打心裡害怕見到廖靜宣的,故而一直低垂着頭。可是現下聽這人說他沒有來,我不由得瞬間變得心急火燎起來。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心急的什麼,火燎的什麼。
而淳哥哥的面色卻立即沉了下去,眸子裡是我從未見過的,令人心顫不已的狠戾兇光。他狠狠的向那個發出聲音的人身上望去,張口想言說什麼之際,卻見那人身旁的一個年紀大些的老者揮手打了他一巴掌,氣憤的說道:“你這混小子,你懂什麼呀,不懂就不要開口說話,閉上你的嘴巴,沒人會把你當成啞巴。”
爾後,又笑嘻嘻的望向淳哥哥,拱手道:“額,這個,皇上息怒啊。犬子他自小喜靜,沒有出過門。這外面的什麼消息之類的,也是不知。有冒犯皇上的地方還請皇上恕罪啊。”
“請皇上恕罪!”那個剛纔搖着摺扇的年輕人,亦是跟着拱手見禮。
“吆,我說琅琊國主,您這也太教子無方了吧,就算是像個大姑娘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聽下人們說嘴也總得能聽得到吧。還是您看着今兒個是皇上的大喜之日,故意吩咐小兒如此,好讓舒皇難堪的?”剛纔那個打扮很是怪異的人,突然站起來,一手捋着嘴角的鬍子,笑得不懷好意,又得意洋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