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我不得不離開,不是嗎?也許,只有我離開了,纔不會再讓淳哥哥這般傷心,這般難受。也不會再讓他一次一次不聽大臣們的勸諫,而與大臣們生出嫌隙了吧。
我是該離開了。我恍恍惚惚,頭腦不甚清明的自地上站起身來,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我該離開了,我真的是應該離開了。可是,爲什麼心會這麼痛,爲什麼淚水會止不住的往下流。
明明知道只有離開了,纔是對的。可是,三年多來,難道自己是習慣了嗎?已經習慣了淳哥哥的照顧,習慣了淳哥哥的關心嗎?可是,就算習慣了,我也不能那麼自私的,不是嗎?我不能自私的只是爲了自己的習慣,而留在這裡,耽誤淳哥哥的終身大事。
更不能爲了自己的自私,而向無辜又真心實意的淳哥哥,索要他應該給予他的妻子的關心與照顧。他應該找一個更好的姑娘,比我好千百遍的姑娘。
狠狠抱緊自己的身子,坐在牀榻邊上,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窗外墨藍色的天際。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坐了整整一個晚上,眼看着天就快要亮了。我不停的告訴自己,天一亮就要趕緊收拾東西。爾後再留給碧笯一封信,不管我的歉意她接不接受,這個謙,我是必須要道的。
等到再次天黑之際,就是我要離開這裡,離開淳哥哥的時候了。這一次離開,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次相見,也許真的就沒有機會了。離開之後,我再也不會回來,我也根本就回不來了。也許這一次,就是我與淳哥哥的永別了吧。
可是,我的心裡是那麼的不捨得。自從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奇異的時空,第一個對我好的人就是他。第一個對着我笑,帶給我溫暖的人,也是他。曾在幾何時,我以爲這一輩子我們都不會分開的,不管是誰嫁誰娶,總之我們都是不會分開的。
現在想來,當時的想法是多麼的幼稚啊。窮其一生,我也實在沒有想到,我與淳哥哥竟然會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上來。我以爲他是我的哥哥,一直都會是我的哥哥。可是,現在這樣尷尬的境地,實在是我始料未及的。
但是,既然已經發生了,沒有辦法去拒絕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唯一可以做的就只能是離開。離開,纔是我最好的選擇。
渾渾噩噩,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我纔算是能夠對自己,對淳哥哥釋懷了。一早起來,用過早膳之後,我便將歡兒她們都支到了外殿去。自個兒一個人開始悶頭收拾起來。打開櫥櫃之後,我更是不能制止的流出了眼淚。
沒有任何顏色,極盡透明的淚水一滴一滴滑落下去,滴到了一櫃子的衣衫羅裙之上。這裡面一件件,一層層的衣裳,全部都是淳哥哥送的。它們靜靜的躺在櫃子底層,好像都在述說着屬於自己的故事。是了,它們每一件都有一個故事。每一次淳哥哥命人做了衣衫給我,總是有一個很美好的,我不能拒絕的理由。
望着它們一個一個鮮豔的模樣,胸腔裡突然積聚起了膨脹不退的熱潮,真的好想撲在櫃子裡,抱着它們大哭一場,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我的時間有限。
簡單收拾了兩件衣衫,放進了我提前準備好的一個小包袱裡。又轉而打開首飾盒子,剛剛逼退回去的眼淚,又一下子洶涌襲來。這滿滿一盒子精光閃亮的,耀人眼目的首飾,亦是他送與我的。我伸出手小心的拿了一些出來,忽然碰到一個閃着藍光的戒指。
見到它,我再也控制不住,任由淚水膨脹出界,爭先恐後的奔赴而來。猶記得一次我突發奇想,告訴他,我曾經夢境裡的大婚是什麼樣子的。其實向他說的情景,是前世之時的那種西方國家樣子的婚禮場面。而我卻不敢告訴他,我怕要解釋起來,會諸多麻煩,便謊稱是我做夢夢見的。
說到結婚之時,雙方要互換戒指的時候,他帶着極盡好奇,非常感興趣的樣子問我戒指是做什麼的,是什麼樣子的?見一向才華出衆,懂得頗多的他也會這般求助於我。不由得豪情迸發出萬丈光芒,我昂起頭很是自豪的詳細的向他解說了戒指的樣子以及用途。
卻沒有想到,他竟然一點不落的都記到了心坎裡。於是,在很多天之後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他便綻開了手心在我面前,赫然便是一隻迎着日光折射出萬道光芒的戒指,當然還是如今飛速漲價,卻在那個時代宮中比較盛行的黃金做成的,中間鑲着一大顆閃閃發光的貓眼石。是天際一樣深深的藍色。
他說藍色有些冷清的味道,顯得又有些睿智,像極了我留給他的感覺。那一日他脣角的淺笑,現在我仍然記得是那般清楚。想到這裡,我趕緊制止了自己的回憶,不敢再往下想,也不願再去想。
我將那顆湛藍湛藍,如同藍天一樣純淨的戒指小心翼翼的,整整齊齊的
又重新放回了首飾盒中。蓋上蓋子的那一刻,仿似也封存了我的回憶,掩埋起了那顆脆弱的心。
而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心內一慌,手裡拿着的包袱也不知道要放在哪裡了。轉身便看到了那張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牀鋪,實在管不了那麼多了,趕緊掀開被褥,將包袱藏在了被子下面。
剛剛藏好,就聽到歡兒在外面敲門:“公主,姚小姐來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哦,好的。你先讓碧笯在殿內稍等會,我馬上就過來了。”我慌慌張張的在門內應聲。直到聽見腳步聲已經漸漸遠去,我才又小心的將包袱自被褥下拿了出來。想了好一陣子,才決定冒一次險,將包袱藏在了牀下面。牀下面什麼也沒有,一般情況下她們也是隔上幾天纔會打掃一回呢,想來是比較安全的地方了。
藏好之後,我便急匆匆的向前殿行去。今日碧笯能夠來看我,確實在我的意料之外。自從三年前我們吵過架之後,她便再也沒有來看過我。唯一的幾次見面,也是在節慶舉行慶典之時的宴會上。故而今日她能專程來尋我,我還是很高興的。
剛剛行到前殿,我便看到了一身翠色衣裳的碧笯,正自靜靜的坐在一旁的座位上。眉眼低垂,我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碧笯。”我緩和了神情,向着她慢慢走過去。
“衣殤,你方纔忙什麼呢,讓我等了這麼久。”她笑嘻嘻的望着我,彷彿時間沒有過去這三年,彷彿她還是以前的她。
雖然感到些許疑惑,但我心裡更多的還是開心:“也沒什麼,今兒個偷懶了,起的遲些,卻偏偏又在你面前出醜了。”
“哪裡話啊,我今兒個是來早了。早起的時候,正好趕上家父準備來上早朝,想到這麼沒有來看衣殤了,便就隨着家父一起來了。”碧笯扯起脣角輕輕笑了起來。
我亦是跟着高興的合不攏嘴,總覺得她與我是有些心有靈犀的。想是下意識的覺得我就要離開了,便就着趕緊來看看我吧。
想到這裡,我更是覺得此朋友不可多得。趕緊吩咐歡兒道:“將前幾日新送來的乾果端來,讓碧笯嚐嚐。碧笯,這麼久未見,我可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呢。”
“呵呵,真有這麼想我?”
“當然了。”
“恩,這纔是好姐妹嘛。這不,一有了喜事,我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你。巴巴的一大清早的就趕了來,就是想要告訴你這個好消息的。”碧笯眉開眼笑的望着我,爾後又瞧了瞧剛剛端着乾果走上前來的歡兒。
我會意的笑了笑,吩咐道:“歡兒,將乾果放下就行了。你們都去御膳房裡看看有何膳食,準備準備。今兒個午時,本宮要與姚小姐飲上幾杯。”
歡兒答應着,便招呼其他兩個宮人一起離開了。這時,我才轉頭望向碧笯:“是何喜事啊?快快說與我聽,我等的不耐煩了呢。”
“自然是關於我自己的喜事嘍,你說說還能有什麼呢?”碧笯幾分羞澀的垂下頭,很是不好意思的接着說道,“皇上已經答應要娶我了。昨日深夜時分,祿公公突然來了府裡,下達了皇上的旨意。你說這事我能不高興,能不開心嗎?”
“真的嗎?碧笯,我可真的要恭喜你了。沒想到,淳哥哥他終於想明白了,碧笯你辛苦了這麼久,等待了這麼久,也終於能夠守得雲開見月明瞭。我真的好高興啊,真心的恭喜你。”我一把握住碧笯的手,比自己要出嫁時還要高興呢。
昨日我的那番話也許真的傷害到了淳哥哥,可是,傷害了他,卻換來了如今這個結果,我應該感到高興和慶幸的不是嗎?我真心的替他們兩人開心。碧笯終是可以如償所願,而淳哥哥又可以找到這樣一位真心待他,又頗爲知禮識趣的姑娘,豈不皆大歡喜?
“恩,我也很開心。沒想到等了這麼久,上天終於開眼了,終於給我,我所想要的幸福了。衣殤,謝謝你的祝福,謝謝你能夠替我感到高興,真的謝謝你。”碧笯亦是緊緊回握住我的手,高興的涕淚盈眶。
我亦是被她傳染,竟也不自覺的流下了眼淚。沒想到原本十分開心,應該高興的一件喜事,卻讓我們兩個面對面大哭起來。
最後還是她先止住了哭泣,轉而十分認真的對我說:“衣殤,先前我對你有很多誤會,也說了很多傷害你的話,希望你能原諒我。”
“哎呀,你何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的了?我根本就沒有生過你的氣,又何談原諒呢?”我伸手點了點她的眉心,十分不悅的說道。
她卻並不在意,拿過我的手握在手裡,認真又嚴肅的說道:“謝謝你,衣殤。我們兩個自小一起玩到大,彼此的心意也都很明白。現在我終於得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很開
心。但是,我卻又放不下殤兒,我害怕丟下殤兒一個人,殤兒會感到孤獨,會感到難過。殤兒,我非常不放心你,怎麼辦?”
“傻丫頭,這句話今兒個可應該由我來說你了吧。我怎麼會孤獨,會難過呢?你得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很高興啊,真心的替你感到高興。而且,你與淳哥哥成婚之後,就要住到宮裡來了。我們之間相隔的豈不是又近了嗎?彼此想要相見,也容易了很多啊。這豈不是更好了?”我笑嘻嘻的望着她,一一分析着。
“不,衣殤。你這樣子讓我感覺自己是一個罪人,硬生生的自你手中將疼愛你的皇上搶走了。這樣一來,我的心裡又怎能安呢?”碧笯垂下頭,像是又要哭出來了。我想要開口勸慰,卻還沒等到我說話,她又接着說道,“要不這樣吧,我實在不忍心自己一個人去獨享幸福,你與我一塊嫁給皇上好不好?”
“這怎麼能行呢?我不能嫁,碧笯,你忘了嗎?我已經嫁過人了,我還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怎麼能再嫁一次呢?這不可能。”心內一陣慌亂,我趕緊拒絕了碧笯荒唐的提議。
“衣殤,他們已經宣佈了你的死亡,就證明你不再是他的妻子了,那自然的你也就是沒有夫君的人。沒有夫君的人,自然是要出嫁的了。衣殤,我真的放心不下你啊。你若是不答應,我也不嫁了。讓我自己老死在家裡好了,這一輩子都不嫁了。”碧笯突然甩開我的手,任性起來。
我趕緊扶住她的肩膀,十分不解:“碧笯,你這是怎麼了?好不容易盼來了自己的幸福,你怎麼能夠說放棄就放棄,視如兒戲呢?再說了,淳哥哥他是你的幸福,這麼久以來,一直都是。可他不是我的幸福啊,我總不能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吧。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怕我沒有人照顧,對不對?你放心好了,我會照顧自己的。假以時日,我還要把我的天佑接回來,那麼他長大之後,也可以照顧我啊,還能保護我呢?你就不要再爲我擔心了。”
“不行,衣殤,你說的這些,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若是這樣簡單,這三年期間你早就回去將天佑接回來了。肯定不是你說的這麼簡單,你總是這樣,爲了不讓我們擔心,所有的痛苦都要自己扛着。你真是傻。這次我已經決定了,若是你不答應我的請求,那我,我也就不嫁了。”碧笯咬緊牙關,面色極其嚴肅的說,“你也知道,我等待這份幸福,等了多麼久,等得多麼不容易。你真的願意我就此與等待,盼望了這麼久的幸福擦肩而過嗎?衣殤,難道你願意我們將軍府,因爲抗旨不尊,蔑視皇權,而滿門抄斬嗎?求求你了,衣殤,答應我,好不好?”
碧笯說着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早已經淚流滿面,聲音哽咽不已。
我慌忙將她扶了起來,皺起眉頭,甚爲不解:“碧笯,你怎麼這麼傻啊。你得到了盼望這麼久的幸福,不是應該自己獨享的嗎?爲何還要讓給我?爲何還要我與你一起去瓜分呢?”
“是啊,這是我盼望了多麼久多麼久的幸福啊。我也想要自己獨享,我也不想別人與我分享。可是,衣殤,你不是別人,你是我的衣殤,你是皇上的衣殤,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我願意與你一起分享皇上的愛,一起服侍皇上。所以衣殤,我求求你,求求你,你答應我吧。”此時的她竟然猶如一個乾枯了血和肉的支架,毫無力氣的癱倒在了椅子上。
見到她這個樣子,我很難過,不僅爲她,還爲自己,爲所有陷進這張網裡面的人。想是見我躊躇不已,她忽然站起來,拽住我的衣服,一字一頓,堅定不已的說:“還記得你曾經在虞膳堂對我說的話嗎?你說你欠我一個人情,不管以後我說什麼,你都會答應我,毫無理由,毫無藉口的答應我。現在我就要你履行這個承諾,答應我與我一起嫁給皇上!”
“碧笯,我,”我遲疑不已。
“難道你想毀約不成?你想做個背信棄義的小人,是不是?還是你想看着我,再一次與幸福擦肩而過,你纔會開心?”碧笯猛然打斷我的話,淚水流過的雙眸裡,是一股股濃烈的期翼。
“好。我答應你!”我無力的開口,無力的看着她黑亮的眼睛,一點一點彎成月牙,一點一點掛上笑意。
“謝謝你,衣殤,謝謝你。”她上前來握緊我的手,毫無感情一般,機械的重複着這幾個字。我亦是像被抽乾了精神的木偶,機械的聽着這句話,忘記了拒絕與阻止。
我忘記了後來又發生了什麼,我只是記得她見我答應了之後,就又哭又笑,像個瘋子一般離開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寢宮裡去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將那個包袱打開,扔出很遠的地方去的。
我只是記得我的心很痛,記得我再也沒有了辨認方向的能耐,與離開的期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