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皇后你不知道了,今兒個皇后娘娘您病倒了呀,而且皇上昨個兒又在臣妾宮裡歇了,沒有人來通知皇后娘娘也屬情理之中嘛。這個臣妾也就不追究了。你這小奴才,也不知給皇后報個信兒來,還敢這麼囂張?”涵賢妃瞥了走上前來的喜兒一眼,怒意頓現。
扭頭,又接着說道:“昨兒個太后娘娘的玉扳指不甚遺失了,可找遍了整個慈安宮都沒有尋到。故而,派遣臣妾去各宮裡檢查一番,這不正好來到了朝仁宮裡嘛。”
涵賢妃看也不看我一眼,那雙黑亮明快的眼睛。只是滴溜溜的望着寢殿各處轉悠,一臉要辦正事的迫切。
太后的玉扳指不見了?這件事情來的也太蹊蹺了,正好趕在我剛回宮的今天。昨個兒又是我和喜兒在慈安宮殿外跪了一日,這不會又是涵賢妃專程針對我的吧。
我剛這麼想着,還沒有徹底理順所有的思路。便又看到涵賢妃不悅的皺起眉頭,沉聲輕斥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去給本宮搜!”
“是,屬下遵命!”那名領頭的看着也很是陌生的侍衛,拱手一擡,沉聲答應道。便轉身命令其他人四散開來,裡裡外外,仔仔細細的搜了起來。
我望着涵賢妃握在手裡的,那方太后的懿旨,只得在心裡乾着急,一點兒話語也遞不上去。再看向涵賢妃,雙眼依舊鼓溜溜的轉着,一副不懷好意的傲慢模樣。
“喂,喂,這裡可是皇后娘娘的寢殿,你們搜的時候慢着點。哎,你怎麼能隨便亂仍呢?檢查完了就好好的給娘娘放回去啊。”我聽見綺兒的聲音,響起在寬大的寢殿內。
“涵妃,”我緩緩走到涵賢妃身旁,想要與她說清楚,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始言說。
“怎麼?皇后娘娘不會是心虛了吧。難道太后的玉扳指真的是你們主僕二人,順手拿來了?”涵賢妃一臉壞笑的望着我,斜斜上挑的眼角,忽然便緩慢的遮蓋住了那一方明亮的天地。
我順着她的眼光,向下面看過去。一枚通體瑩潤的翠綠色扳指,赫然正躺在她的手心中。我心內一驚,已經明白了她的用意。慌忙伸出手,試圖抓住那一隻要命的玉扳指,卻被她轉身一躲,放進了寬大的衣袖中。
“涵妃,本宮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現下讓他們都出去候着,本宮有話對你說。聽了本宮這一席話,你便會明白本宮的心意了。”我冷冷正視着涵賢妃黑亮的眸子,一字一頓,堅定無比的說道。
“好,臣妾就聽聽皇后娘娘有何高見。”涵賢妃巧笑嫣然的擺擺手,衝着剛纔那位侍衛頭目吩咐道,“你們都先退下去,稍後再說。”
“是,涵妃娘娘!”那位頭目向身後揮揮手,沉聲喝道,“走!”
看來這皇宮中的侍衛,果然不是吃素的。眨眼間便退的乾乾淨淨,一個不留。只是唯一不好的,便是他們再搜查時,弄亂了的東西,卻依舊散落在地上,無人問津。
“喜兒,你們也都退下去吧。”我出聲喚住了正自收拾地面的喜兒,紅蓮與西伶。
“公主,這,”喜兒放下手裡散落一地的布帛,極爲不放心的看看我,又瞅瞅一旁立着的涵賢妃,躊躇着不願離去。
“你趕緊退下去吧,本宮還能把你的公主生吞了不成?你若是再這麼磨磨唧唧的,本宮可就沒有閒心聽聽,你這位高貴的公主要對本宮說些什麼了。”涵賢妃自己尋了張椅子坐下來,滿臉上都寫着不悅之感。
我暗暗朝喜兒擺擺手,示意她不必擔憂我,退下去候着便是。
喜兒出去順手帶上了殿門,我見涵賢妃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只是瞪着眼睛望着高高的殿頂。便倒了杯熱茶,端到了她跟前,爾後緩緩坐下來,沉聲問道:“你知道本宮爲何會嫁來你們西廖嗎?”
“你是和親來的,這一項我還知道。”涵賢妃看也不看我一眼,依舊盯着殿頂,不知在心裡盤算着些什麼。
“涵妃說的也對,也不對。我沒有那麼大義凜然,沒有那麼多的爲拯救黎民百姓出於水火的闊達胸襟,我只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子,我也自私。
之所以嫁來西廖,我不是爲了整個東舒國的世代和平,不是因爲廖宮裡空缺的皇后之位。我只是,只是自私的爲報己仇而已。”我垂下頭去,未來得及梳起的長髮根根散落下來,遮住了我微微蠕動的脣角,覆住了我蒼白無光的臉頰。
“你是爲報仇而來?要報什麼仇?誰是仇人?”涵賢妃猛然將自己望向殿頂的眸光,投注到了我的臉上來。黑亮的眼睛裡,存留着幾絲疑惑。像是在猜想着我的仇人會是誰,又像是在琢磨着我的那些話裡,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對。自幼我在東舒長大,雖然貴爲公主,卻並不受父皇的寵愛,相信這些你也是知道的。
母妃想來也認爲我是個不吉祥的人,所以也並不怎麼關心我。只有淳哥哥,對我的照顧無微不至。從小到大,都是他在照顧着我。那麼久得一段時間裡,依賴着他已經成爲了我的習慣。可是,卻沒有想到他,”說到這裡,我早已經泣不成聲,嗚嗚咽咽的再也說不清楚了。
“淳哥哥?你說的可是東舒國的太子舒子淳?他不是已經在那次戰亂中被殺害了嗎?啊!這樣說來,你的仇人不會是,是皇上吧?”涵賢妃瞬間瞪大了雙眸,黑亮的眼珠近在咫尺。
我毫不閃躲的望進她漆黑的眸子裡,堅定無比的點了點頭:“是的!你說的對,就是他!”
“那怎麼能行?皇上是我們整個廖國的君王,決定不行!”涵賢妃被震驚的無以附加,只是潛意識裡說着她恐懼的言語。
可是她卻忘記了我的能力,我這一丁點兒的力氣:“涵妃,這個不是不行,是永遠也不能行。你想想,以我這樣一個單薄的小女子的能力,怎麼會殺得了文武雙全的皇上呢?涵妃,你聽我說,我已經放棄了,我已經絕望了。
現在的我,只想着趕緊離開這裡,只想着用我餘下不多的時間,好好陪陪已經寂寞孤獨了好久的淳哥哥。可是,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我要離開的時候,那樣一個有着明媚笑顏的男子卻突然闖進了我的心裡來。他如花般嬌豔,如烈日般熱辣的笑顏,卻將我就要離去的腳步,生生牽絆住了。”
“皇上,你也喜歡皇上,對不對?你愛上了他,對不對?”涵賢妃忽然向我靠過來,一手緊緊拽住了我的衣領,語無倫次的大聲詢問着。
“不,不是的。涵妃,你冷靜一下。還記得上次在冷宮中的情景嗎?那日你也見了的,是不是?對,你們猜想的都是對的。我喜歡的是宸王爺,整個廖宮裡,唯一牽絆住我的腳步的也只有他,只是他!”我抓住涵賢妃拽了我衣領的手指,使勁掰開了來。眸子直直望着她,毫不躲閃。
而我只顧着急切的表明着自己的心意,卻在下一個瞬間,聽到一聲清脆的響聲砸在漢白玉鋪砌的地面上,一瞬間便碎裂開來。瓷器的碎屑,蹦出好遠,發出奪目的絢爛光芒。
“皇,皇上?”猛然轉頭望過去的我,卻在一瞬間呆愣僵住了。原本在他手裡託着的托盤,也已經掉落在了地上,滾出好幾圈,才嘎然止住。
那一聲清脆的響動,便是來自托盤上放置的瓷碗,裡面乘着像是蓮子粥的東西,全部灑在了地上,漿糊一片。
他的身後,僵直站立了一身鵝黃色宮裝的蓮婕妤。此時的她,神情頹敗又哀傷。看向我的漆黑色的眸子裡,是滿滿的恨意,羨慕,嫉妒,多種複雜的情感,就在那樣一雙眸子裡極盡掙扎,爾後毫無保留的顯現了出來。
原本死死拽住我衣領的涵賢妃,卻是第一個緩過神來。神情歡喜,挑釁的看了看我,躬身參拜:“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廖靜宣暗沉深遠的眸子裡,一片蒼茫無華。只是就那樣一動不動的注視着我,這一瞬間,好像他的眼睛裡再也沒有了任何人,任何事,只是單純的倒映出一個小小的我,站定在他的黑眸正中間。
那雙眸子,在我的凝望下,漸漸轉變成了一股濃的化不開的哀傷。漆黑色的眼珠裡那一根根細小的紋路,都像是迅速膨脹到了極大的一個幅度,將他滿心滿眼裡的哀傷,盡數展現在我的眼前。
漸漸的那雙無比哀傷的眸子,卻又忽然展現出了他的恨意。他發自內心深處的,洶涌澎湃出來的恨意。
那樣清晰可見,那樣定格停頓。不出所料,又在意料之外的灼傷了我的心。原來,對於他,我早已經深入骨髓,想要斬斷,想要忘記,卻已經爲時晚矣。望見他那極盡哀傷到心痛的神情,我的心裡又何嘗好過哪怕一點點。
這一刻,我多麼想要衝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親密無間的告訴他,那不是我的本意。告訴他,我是那樣在乎着他,在乎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可是,現實的殘忍,還是將我想要邁出去的腳步,硬生生拖拽了回來。
好不容易,纔到得如今這個局面,我又怎能放棄?一面是必須的仇恨,一面是發自內心的想念,與在乎。我該如何抉擇,其實在剛開始的時候已經註定了。
“皇上,”我緩緩挪動脣角,卻只是溢出這樣兩個不清不楚的字音之後,便就再也沒有了任何音節自脣角漫出。
“哼!終歸是朕看錯你了!”廖靜宣猛然回過神來,陰寒的眸子夾帶着滔滔的恨意,向我面上洶涌而來。自鼻孔中,沉重痛恨的發出一聲冷哼,便毫無留戀的轉身,拂袖,離去。
“舒衣殤,我恨你!”蓮婕妤卻是再也忍不住,黑亮的眼睛裡淚如雨下,大喝一聲,轉身便跑了出去。
望着
他們一個一個傷心絕望的離開,我怔楞在當地,言語不得。廖靜宣怒恨交加的臉,蓮婕妤梨花帶雨的顏,都駐足停留在了我的腦海中。一一交替運轉,不知疲倦,揮之不去。
“蓮兒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她跟你一樣,雖然嫁給了皇上,喜歡的卻是宸王爺。只不過,她的喜歡自小便已經註定了。但是,你也不必太在意,我看得出來,宸王爺喜歡的是你。她就算再等一輩子,也白搭。況且現在的她,和你不一樣,她必須要履行自己的職責。”這一刻的涵賢妃心情極好,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了我一番。
還主動替我將已經冷掉的茶水,換成了新的。爾後,又坐回到我對面,低聲詢問:“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至今仍然身在廖宮裡,想要的是什麼?倘若你想要跟着王爺,我可以秘密送你出宮去。畢竟你們現在這種情況,就算再怎樣喜歡,都是無法在一起的。我倒也願意做上一樁成人之美的好事來。”
“那到時候自然是要勞煩涵妃的,我在這裡就先謝謝涵妃了。不過,咱們既然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我也沒有必須瞞着你。上次我被皇上罰到洗衣房之後,是絮美人裡裡外外,牽線搭橋的,幫我重新回到朝仁宮裡來的。”我端起那盞新茶,淡淡言說。
“這個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說重點。”涵賢妃一臉不耐煩的望向我,急急忙忙的探尋着我的意思。
“所以,當時我答應了絮美人幾件事情。也作爲報答她歷盡艱辛,救了我一命之恩。主要是辦完了這件事情,我就心裡再也沒有牽掛了,就可以安安穩穩的離開了。”我輕輕飲了幾口茶水,慢騰騰的說道。
“什麼事情,你說來聽聽。”涵賢妃一臉很感興趣的樣子,向前探了探身子,繼續追問道。
“想來這件事情,你也應該有所耳聞的。絮美人剛進宮那會兒,得罪了當時寵冠六宮的紫修媛。紫修媛爲了抱負她,便將她遠在織造城任織造尹的父親,牽連到了前府臺受賄一案中去了,便使得她的父親含冤而死。
而絮美人在這深宮裡,無人相幫,無奈之下,便只好讓我想辦法向皇上進言幾句,希望皇上能夠重新審理,幾年前的那一樁冤案,還她父親一個清白。現在我也已經說不上話了,就只能靠涵賢妃你來幫忙了。
只要能夠幫助織造尹平冤昭雪,我立即便主動離開。涵妃,其實,我們之間真的沒有必要,爭個你死我活的,我志不在此,希望涵賢妃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能看在宸王爺的面子上,給我們留一條生路吧。”垂下頭去,散亂的髮絲又一次覆蓋住了我有些蒼白的脣角。
“既然是這樣,那我也實在沒有道理非要追着你不放了,對吧?哼!幸虧這紫修媛命薄,早早便去了。不然,看本宮怎麼整死她!這個小賤蹄子,以前仗着皇上的寵愛,在廖宮裡簡直是橫行霸道慣了,全然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現下死了,倒是便宜她了。”涵賢妃咬牙切齒的將已經故去的紫修媛又詛咒了一陣子。想來,當時的她,在紫修媛那裡也沒少受了氣去。
我望着她離去時,斜斜勾起的脣角,眸子裡掩飾不住的得意與歡笑,不由得大大鬆了一口氣。還好,她是信了的。
她前腳剛走,喜兒,西伶,綺兒,紅蓮四個人便慌慌張張進來了,二話不說,“撲通”一聲便跪在了我面前。
“喜兒,本宮問你,剛纔是怎麼回事?皇上與蓮婕妤來的時候,你們都跑到哪裡去了?不會通報,不會阻攔的嗎?”我立即撕掉了那一層完好無損的僞裝,來回掃視了她們幾眼,最後定格在了喜兒身上。
喜兒跟了我這麼久,她應該是明白我,最爲懂我的人。卻沒想到,在這麼一個節骨眼上,竟然不見了她的蹤影!
“公主,奴婢剛纔內急,去了後殿。沒有及時通報,都怪奴婢,請公主責罰奴婢。”喜兒慌忙磕了幾個頭,自責着自己。
“那你們呢?西伶,紅蓮,綺兒你們怎麼沒有攔住皇上啊?”我不忍看喜兒如此自責的模樣,我會心疼。只得轉頭又問向她們幾個,試圖讓他們分攤一些喜兒的內疚。
“回娘娘,奴婢出來之後,見娘娘氣色好了些,便去太醫院又取了一副藥回來。皇上來時,奴婢並不知道啊。”西伶垂下頭去,恭順言說。
“回娘娘,那,那個皇上來時,奴婢與紅蓮本來是想要通報一聲的,可是皇上擺擺手,就讓我們退後了。奴婢們該死,沒有來得及通報娘娘一聲。”綺兒慌忙低下頭去,與紅蓮一起磕頭謝罪。
“好了,你們都退下吧。本宮累了,想要清靜一會子。”我無力的擺擺手示意她們退下去,轉過身緩緩向裡殿內走去。
卻沒有想到,到得夜色濃重之時,廖靜宣又來了。滿身酒氣的他,透着一股森寒陰冷的決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