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也好,皎月高掛也罷,姚鎮綬帶領着五百將士匆匆趕往錦州,卻從不曾歇息片刻。即使中途換馬也是能快則快,仿似一刻也等不及般。只因他此時已是心急如焚,擔憂萬分,故一路之上,都不曾開口說話,只是縱馬疾馳。
將士們見大將軍如此凝神冷漠,也知事態嚴重,便一個個也不敢談話嘻笑,只管埋頭趕路。
三日後,正午時分,他們便到達了錦州城外。姚鎮綬看到城門前靜寂異常,太過平靜,疑雲便生。爲了謹防城內有埋伏,便立於馬前吩咐李吉:“李校尉,你帶領六人換身便裝,喬裝成普通百姓,由東直門潛伏進城,查看城內之局勢。切忌,無論發生何事,及早退出,莫要多逗留。”
李吉走上前來,跨出一步,拱手道:“末將遵命!定會謹記將軍之囑言!”話落,便點出六人匆匆換過衣裳,朝錦州城東直門而去。
過了半響時間,天色已然漸晚,夕陽也已隱在了青山之後,再見不得半點容顏。唯有那絢爛的晚霞映紅了半邊天空,悽美絕倫。
隱在草內的姚鎮綬,見他們還未回來,看向東直門的眸子里布滿擔憂。一個間歇,忽聽得一道頗爲不耐的聲音自城門方向傳來:“真是的,就算再見不得人,也不必這麼晚出城下葬吧!幸虧大人不在。下回若要在這麼着,仔細你們的腦袋!”
話落,便聽得另一個綿細些的聲音傳了來:“是!是!多謝大爺高擡貴手!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今兒也確實是沒有法子啊。”
“去,去,去,開了門了還不快走,本大爺可沒時間聽你囉嗦。”那門子巔了巔手中的銀子,極爲不耐煩的說道。
“是!是!小的對不住大爺了,這就離開。”那綿細的聲音點頭答應了幾句,便聽得雜亂不一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草叢中的姚鎮綬自是聽得出,那是李吉的聲音。悄悄擡頭一看,見他們擡着一口棺材,朝相反的方向離去。他便開始小心的挪着身子,退後了幾裡,到得極爲隱蔽的地方,等待着他們轉身回來。
果然不多時間,就見六人從後方急急奔來。待走到近前,李吉領頭一跪,說道:“啓稟將軍,我等奉命前去城內查看虛實。發現城內大街之上竟無一人,家家關門閉戶,敲也不開,只說家人得了天花。敲了幾家門,俱是此等說法。”說到這裡,擡頭看了一眼姚鎮綬,見他正眉頭緊鎖,靜待下文,便接着說道:“我等感到奇怪,便又前行查看。走至西直門時,發現城門之上滿是斑斑血跡,而街道之上卻是乾乾淨淨的。想必定是有了場廝殺,所以便速速回來,報與將軍。只是……還有一事,更感驚奇不解。”
姚鎮綬看了看李吉那欲言又止的樣子,雙目嗖得一亮,急切問道:“什麼事?”
李吉細細的說出心中奇怪之感:“我等本是敲開一家店鋪,買得一口棺材,以掩人耳目。從東直門到西直門,竟未曾見有任何一個西廖蠻子。西直門更是無一人駐守,而這東直門,也就只有四五個小門子看守着。”
“這就奇了。西廖國如若已經佔領了錦州城,卻爲何不派兵卒鎮守呢?”姚鎮綬苦苦思索起來。
李吉看着姚鎮綬陷入思索的神情,不由得輕聲說道:“將軍,會不會是西廖蠻子故意設下的陷阱,只等我們來鑽呢?”姚鎮綬也無他可想,遂點頭贊同:“確有這個可能。”說着便站了起來,翻身騎上馬去,接着吩咐道:“不管他廖靜宣打的是什麼主意。這會子,我們先繞過東直門,去西直門外看個究竟,等到了那裡也許一切就會明白了。”
“是!將軍!”衆將士領命後,一齊上馬,繞了大半個錦州城,方纔到達西直門外。
真是不假,還未近到西直門跟前,便遠遠的看見一個被懸掛的頭顱,在城門上方,靜立不動。姚鎮綬腦中“轟!”的一聲巨響,不由得便產生了最壞的想法。切膚之痛遂也傳遍了身體裡的每個角落,顫抖不已。
疑惑,痛苦,不安,急切,各種情緒交織着,擾亂了他的心,他的肺。急張拘諸的奔至頭顱面前,待看清那頭顱後,雙眸之中射出驚奇,且伴着哀痛,又有幾絲瞭然般得肯定。怎麼會是他?也只能是他吧?!
正自老淚縱橫,沉浸在痛苦綿長的回憶之中的姚鎮綬,忽聽到一個深沉又夾帶些清亮的聲音,自城門上方響起:“姚將軍可來了,真讓朕好等啊!”
姚鎮綬緩緩擡起頭,便看到了立於城門上方的廖靜宣。依舊是一身白衣,鑲嵌金邊,腰繫一明黃綢帶,與衣袖之金邊相映成趣。綢帶中間亦嵌有一顆碩大的珍珠,明麗異常。一雙狡黠,算計,卻又晶如鋯石般的黑眸,巧妙的掩藏在了春風般的笑容裡,使人不防備間,便生出陣陣暖意。
這便是西廖國年紀輕輕的帝王——廖靜宣吧,姚鎮綬在心裡暗自揣度着。能把算計,謀略掩藏如此之深,此人絕不會是泛泛之輩。
相比之下,太子殿下就像是暗夜明亮的圓月,溫潤如玉,暖人心脾。而眼前之人,就像那白日高照的烈陽,給予人溫暖的同時,卻會射傷了別人。想到此,隨即一拱手,微有怒氣的揚聲說道:“如若早知道廖皇在此久候,本將軍自當會盡快趕來的。”
聽得他如此一說,廖靜宣卻依舊是淡然處之,輕扯脣角,微微笑意便顯露出來,頗不以爲意的說:“姚將軍不必如此客氣。想必姚將軍也應知曉,戰場之上只會一決高下,昭示成敗,並無儒雅禮儀之遵。”
姚鎮綬亦無他話可說,只能輕聲嘆氣,暗暗責怪自己太過大意。無奈微微啓脣,接口說道:“廖皇所言極是!且廖皇思慮周全,自不是我等可比擬的。只是不知太子殿下如今何在?可否容老臣與殿下見上一見。”
廖靜宣頗爲玩味的看了他一眼,鋯石般的瞳仁中射出的盡是光芒。然後輕泯脣角,語氣涼涼的說道:“難道送信之人沒有告訴將軍?還是本就沒有人爲將軍送信?”
姚鎮綬聽他如此一說,心中不好的預感更是強烈起來,急忙問道:“廖皇此話是何意?”
“沒有別意,只是想告訴姚將軍,貴國太子爲保東舒安寧,已於三日前先去了。朕以爲將軍早已知曉呢。”廖靜宣依舊不緊不慢,聲音沒有任何起伏的說道。
姚鎮綬卻是已經沒有辦法再強裝鎮定,風塵僕僕的臉上現出了驚慌、痛苦,一個不留神竟歪下馬
來,口中喃喃自語道:“殿下,殿下真沒了麼?”
本站在身後的李吉慌忙走上前來,扶住了欲倒地的他,對着廖靜宣大聲喝道:“你這個西廖蠻子,侵我土地,又殺我太子,我等和你拼了。”話剛落,手中長戟狠勁一甩,隨之擲向廖靜宣。而與此同時,後面跟隨而來的其餘人,也紛紛衝上前來。
廖靜宣卻只是淡淡一笑,未動絲毫,飛向他的長戟,由隨在他身邊的素焰張手接了下來。頃刻之間,衝向前來的東舒將士竟已死傷過半,姚鎮綬慌忙分神過來開口阻止,語含顫抖!隨即無奈的重重嘆了一口氣。
爾後擡頭看向廖靜宣,聲音瑟瑟傳來,彷彿瞬間蒼老了十幾歲,顫巍巍的說道:“本將軍無能保衛我東舒國之安危,自感慚愧已極。如此,廖皇便把本將軍也一齊斬於此地吧。本將軍已無任何抵抗之力,也無抵抗之心,如此便好趁此下去陪伴太子與知府大人。”
“姚將軍這是做什麼?朕本無殺害將軍之意。”看了一眼滿臉狐疑的姚鎮綬,廖靜宣再次開口確定:“而且,朕也本不是爲這東舒國的江山而來。十幾年前,東舒國毅然與我西廖斷絕往來,朕對此一直耿耿於懷。今次而來,就是要向東舒討個說法僅此而已!”
姚鎮綬極其不解他意,茫然問道:“廖皇並不要我東舒江山?那竟要討何說法?”
廖靜宣雙眸悠長的看向遠方,腦海之中便又出現了那一襲粉色的身影,淡淡起脣:“自入東舒以來,街頭巷尾之中,便時時聽到,百姓們茶餘飯後都在談論貴國之二公主。想那二公主定是不可多得之人,故願以鹽,錦二州,以及東舒國的世代安寧,換取二公主。同時希望東舒皇帝能給朕一個說法,並且恢復兩國貿易往來。不知姚將軍意下如何?”
姚鎮綬聽後,緊緊鎖住廖靜宸的雙眸,試圖從那雙黑瞳中看出虛實,但卻是徒勞無功。
廖靜宣瞳仁中滿是實言真意,教人不由得不信。只好試探的開口詢問:“我東舒二公主,確實堪稱那世間第一人。縱使這樣,卻終是不值得廖皇如此來換吧。”
廖靜宣聽得此話“哈哈”大笑起來,張口說道:“姚將軍當真明白朕是何樣之人嗎?倘若朕真的是隻要美人,而不要江山的君王,也應是在情理之中吧!”壓住笑意又接着說道:“還望姚將軍將朕的意思,回稟貴國皇帝。朕自是希望兩國可以像十幾年前那樣,互通有無,互補不足,共同繁榮與富強。朕就在這錦州城內,等候貴國皇帝的消息。”
說到這裡,輕巧着一低頭,笑意散開,瀰漫了整張俊顏。接着說道:“不怕將軍笑話,朕已做好了迎娶貴國二公主的一切準備。只待擇選良辰吉日了。”
姚鎮綬自是明白,廖靜宣這是在告訴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此刻的他亦是知道佔領東舒,對於廖靜宣來說,也是輕而易舉,指日可待。
腦海中便隨之浮現出,那個清冷淡然的粉色身影。沒有聖意嬌寵的她,是如此冷漠淡然,又是如此孤傲難鳴。那樣悽悽的背影后,卻有着無人可及的玲瓏心竅。真得便要犧牲這樣一個女子嗎?甚至因她太過耀眼的容顏,他從未有勇氣仔細瞧過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