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良久,趙翊終於忍不住,壓制着激動的嗓音,“母后,兒子想問,子嫣胎死腹中和母后有關嗎?”
馮氏面色平和,輕擡玉手,“你們都退下!”
殿中奴才紛紛頷首告退,順子揪起採蘭最後退出大殿,並將大門關閉。
馮氏走至他跟前,雅緻端莊的面容被燭火映出柔和的光茫,但眼瞼處的兩道長長暗影,似帶着一些不安的情緒。
趙翊緊緊注視着自己的母親,從耳聞採蘭顫抖下的實話,他沒有盡信,而是半信半疑,按照常理,自己的母親怎麼會毒殺親皇孫,這簡直有違常理。
馮氏沒有迴避,直言不諱,“是母后派人毒殺了她的孩兒。”
趙翊表情極其痛苦,甚至有些扭曲,“爲什麼?”
馮氏轉身束手背對他,輕聲道:“如果母后把實情告訴你,你會信嗎?”
趙翊微微蹙眉,面上難掩的猶豫,沉寂良久,方道:“母后請說,兒臣自會分辨。”
“你如果能分辨出真心好意就不會暗綁母后宮裡的婢女私下審問,你大可來問母后,母后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馮氏緩緩轉身,眸中涌出無限的失望,這是自己養了二十年的兒子,到頭來竟爲了一個女子連養育之恩都拋到一邊,說什麼自會分辨,她心中難掩悲涼,平和冷靜的面容掃上一層淡淡的悽然,只是趙翊沒有感覺出分毫,依舊不改初心,磁性的嗓音略帶堅定不移的氣勢,“請母后說與兒臣,兒臣想聽母后的真心話。”
“好!母后就告訴你。”馮氏眸光閃亮,如寶石般晶瑩,望着趙翊如暗夜星辰的眸子,幽然道,“之前她與母后做了一筆交易,翊兒你知道,母后爲了保住你的太子之位拉攏韓越,只好答應給她滑胎藥並安排她出宮,從那時,她就有心殺害腹中骨肉,這一點你敢否認嗎?”
趙翊喘息稍顯急促,這些事他一清二楚。
“後來母后把她送去行宮安胎,一心想皇室添丁是件多麼大的喜事,可你知道她一開始爲什麼不想要自己的孩兒嗎?”
趙
翊茫然地搖首,後又幡然醒悟,“她恨兒臣,所以不想要孩兒,只是她後來答應兒臣會好好保住與兒臣的骨肉,她親口答應了。”
“她爲了韓家,什麼都會答應你,可你卻不知她腹中骨肉根本非你血脈,你與她行過幾次夫妻之禮?你可以查看起居注,看看你們到底同房過幾次?你們分房而住,她忽然有孕,你就沒有一點的疑惑?後來母后深思,除非她腹中胎兒是他人骨血,不然她不會急着要出宮,要滑胎藥,不管是真是假,爲保皇室血脈正統,母后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你要怪母后,就怪母后爲你思量的太多,不忍心看你被他人矇蔽!”
聲聲震耳,趙翊雙肩微顫,頭腦一片混亂,已分辨不清孰是孰非,那孩子到底是誰的?連他自己都迷惑了。
而且韓子嫣已歿,死無對證,馮氏可以隨心所欲地混淆視聽,專挑趙翊的軟肋下手,“翊兒,她與賢兒有私情,並非你的良人,竟然她已香消玉殞,給你帶來的痛楚,就當做了一個噩夢吧!”馮氏擡手輕撫趙翊的臉龐,“從今往後,母后不會再讓任何人傷你的心,你相信母后,一切都會好的。”
趙翊把頭歪向一邊,躲過那溫柔的撫摸,滾燙的淚珠從他完美的側顏滑落,心已生怨,不願與馮氏相視而對。
馮氏的手僵在那兒,心中驀然酸澀,眸中漸漸蒙上一層水霧,她不敢眨眼,怕淚水掉落,稍稍擡起下顎,穩定氣息,不想失了一如既往的鳳儀之態。終究不是親生兒,沒有血脈相親,所以看他這般冷凝的態度,馮氏的心沉到海底,涼的徹底。
遂轉身離開,行至門口,耳邊忽飄來如琴絃生鏽的澀澀聲音,“以後請母后不要再插手兒臣的事!至於賜毒酒一事,兒臣不會再追究。”這些話如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利劍直插馮氏的胸口,一襲華服包裹的身子忽就僵直,眸底涌動着一潭被大石砸向湖面的巨大漣漪,久久不能恢復原狀。
果然,成了帝王,翅膀硬了,不需要在依賴她這個靠山了。
爲了一個女子,用這種口氣來告誡她,往日的母
子情深竟比不過一個死人。
馮氏暗嘲,二十年到底換來了什麼,心心念念爲他籌謀,到頭來就是他的不再追究。
“好!母后記下了。”她雙手微顫,打開大門,擡步時,心口更加痛苦難當,那把劍還在身上,拔不出來。
趙翊望着她走向月色中,潸然落淚:“母后,兒臣那麼愛她,爲何你不手下留情!”
一場大風大浪終於過去了。
採蘭被馮氏帶走,順子不敢多言,瞧趙翊在殿內許久未出,有些擔憂,悄悄行至門口探頭朝裡望去。
趙翊闔目坐於榻上,昏暗的火光倒映出一抹寂寥的清影,漫漫長夜,睹物思人,亡人不可見,當真不是傷筋動骨,是魂離本體,獨留一副空殼。
至此,一切皆成過往,真相是非已毫無意義,對趙翊來說,心中落下了一塊碗口大的傷疤,碰都不敢碰一下。
爾後三天,他讓順子將和韓子嫣有關的一切物品搬至泰和殿後的一個樓閣,並命人翻新修葺,命名爲思嫣閣。
這消息傳入葛如意耳中後,好不容易耳根清靜了一陣子的趙翊,又聽到她在殿外大聲叫囂。
其實不能怪葛如意,這幾日每每求見,都被無故打發掉。
她也聽聞了韓子嫣的死訊,心裡高興極了,這一來不用她動手,二來死了也免得皇上再惦記,可沒料到趙翊成天不見她,就是在修什麼思嫣閣,她一聽那名字就渾身不自在,像被針紮了,坐也坐不住,火急火燎地又來了。
順子一看見她,咧着嘴,真想跪在地上抽自己幾巴掌,求她放過,“娘娘,皇上說了這幾日心情不佳,一律不見人。”
葛如意看慣了他這副嘴臉,置若罔聞,撇開他徑自邁上石階,順子隨即跟在身後,小心翼翼地勸着,“娘娘留步,皇上可是交代奴才了,奴才的腦袋就握在娘娘手裡呢。”
“你腦袋那麼大,本宮可握不住,少在本宮面前喋喋不休,今日不見皇上,本宮就拿你的腦袋當板凳坐。”葛如意氣勢洶洶,不由分說地推開大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