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大雪,將整個世界都籠成了一片銀裝素裹。
宇文徹站在院子裡一棵不知名的老樹下,素白身影,幾乎與周遭的雪景融爲一體,一樣的孤清落寞。
白冉冉腳步頓了下,走上前去,“景言大哥……”
聽到她的聲音,宇文徹緩緩回身,脣畔笑意,溫柔清亮,一如昔年初見,“沫兒,你來了……”
彷彿這五年的分別,從來沒有發生過。他還是當年那個潤澤如玉的謙謙君子,而她也不曾經歷後來的那些種種的傷害與分離。
時光荏苒,流年輕拋,有些東西,卻彷彿從來不因時間的流逝而改變。
白冉冉眼中一澀。
“沫兒……”
宇文徹也微垂了眼眸,不自覺放輕的嗓音,終究不免帶了些壓抑不住的繾綣與情意,“……這些年,你還好嗎?……”
“嗯……”
白冉冉點了點頭,心底酸澀,唯恐忍不住流下淚來,慌忙別開了眼睛,“對不起,景言大哥……這些年來,讓你們擔心了……”
宇文徹卻是溫潤一笑,低聲道,“沫兒,沒有什麼比你還活在這個世上,更重要的了……”
哪怕是他會因爲她的“死”,多麼傷心欲絕,但只要她還好端端的活在這個世上,哪怕是他從此以後都再也無法與她相見,哪怕是他餘生都會因此痛苦不堪,又算得了什麼呢?
只要她過得好,他又有什麼可求的呢?
一瞬之間,縈繞在心底這麼多年求而不得的遺憾與痛楚,彷彿在這一刻,霍然開朗。
宇文徹怔怔凝看着面前的女子許久,然後微微移開了視線,心中一片平靜的難過與哀傷。
白冉冉心中卻是一片悽然。
當初一別,她死裡逃生,傷心欲絕之下,刻意斬斷了與過去的所有聯繫,改名換姓,只當從前的夏以沫,真的死了……而對曾經那些真正關心她的人來說,她的“死”,卻給他們帶來了滿腔的懷念與痛楚……
人與人之相交,所求的,最終也不過是旁人相待的幾分真心罷了,生爲知己,死亦哀思,無論什麼時候,知道總有一些人,會爲你擔心,會因爲你的安危生死盈於心,便是極大的溫暖……
這一點上,白冉冉覺得自己何其幸運?無論是面前的男人,還是柔香,甚至阮元風與宇文燁華,他們都曾那樣真心的待過她……
這一生,她註定欠了他們許多的情意。
心中一動,白冉冉突然輕聲開口道,“景言大哥,謝謝你這些年來一直照顧柔香……”
聽她提到柔香,宇文徹眼中微微閃爍,細不可察的掠過一抹淡淡苦澀,面上卻依舊溫笑如玉,“其實是柔香照顧我多些……”
想到柔香,宇文徹心中不禁多了幾分愧疚。當初,他帶柔香回西北,是有着自己的私心的……那個女子不在了,她身邊的丫鬟,是曾經與她相處最多的人,他將她留在身邊,彷彿就好像留住了與那個女子的一些聯繫一般……
她給他講,那個女子小時候的許多趣事;講她十幾歲的時候,因爲一場意外,傷了腦部,就此性情大變,變成了他後來認識的那個夏以沫;她給他講那個女子的種種快樂與難過;將她自己對她家小姐的思念……
這些年來,因爲柔香的存在,他方覺得日子不是那麼難熬,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他們有着共同懷念的人,她感同身受的安慰他所有的心傷……
細細算來,她在他身邊,不知不覺竟也過了五年多……
從前不覺得,現在想來,這過去的五年中,他的所有心傷與快樂,她都曾經參與過……
宇文徹忽而有些怔忪。
白冉冉瞧着他此刻的神情,心中不禁又是微微一動,道,“景言大哥……你可想過,要與柔香在一起?……”
她問的直接,並不曾拐彎抹角。她能夠看得出來,面前的男人,應是知曉柔香對他的心意的……那麼,他對柔香呢?
宇文徹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卻是不自禁的驟然一跳。誠然,如白冉冉所想,他確實知道柔香對他的心意……喜歡一個人,無論掩飾的怎麼好,卻也總歸會在眼角眉梢,在她不自知的時候,露出蛛絲馬跡,那些關切、那些欲言又止的隱忍情愫,那些患得患失的期待與渴望……他怎麼會看不出來?又怎麼會感覺不到?
人心肉長,誰又能夠做到真正的無動於衷、視而不見呢?
只是感情一事,卻是最欺騙不得的人心。
騙不了旁人,更騙不了自己。
即便明知面前的女子,不喜歡他,自己的一顆心,卻也無法從她身上轉移……這樣的他,又如何再轉首去接受另一個女子呢?
宇文徹笑了笑,輕聲道,“我配不上柔香姑娘……”
他用的是“配不上”三個字……白冉冉卻一下子明白過來他話中的意思……是啊,因爲他自知他的心中還有旁人,不能待柔香如她喜歡他一般的喜歡她,這樣的他,即便與柔香在一起了,對她也是不公平的……因爲無法回報給她同等的感情,所以,他才說,他配不上她對他的這份情意……
是啊,感情一事,配不配得上,本就與所謂的家世財富、身份地位無關,真正決定兩個人是否般配的,是兩個人是否彼此相愛,是否一心一意,是否認定了彼此,再容不下其他人……
這一刻,雖然爲柔香遺憾與可惜,但是,白冉冉卻很欣賞宇文徹的坦白。畢竟,這個世上,於感情一事,於很多事情,能夠真正做到忠於自己、又忠於他人的呢?
白冉冉不禁想到了自己。在宇文熠城與祁清遠之間,她又是否真正做到了忠於自己、忠於他人呢?
他們兩個,無論她最終選擇跟誰在一起,都註定會傷害到另一個人……捫心自問,除卻感恩與虧欠,她心中更加在意的,又是誰呢?
白冉冉神思一恍,心中忽而有什麼東西越來越清晰起來,與此同時,一股淡淡的悲傷,卻也漸漸在心底漫延開來。
望着她眼中恍惚的神色,望着那一抹在瞳底流淌着的藏也藏不住的矛盾與哀傷,宇文徹知道,她應當是想起了她自身現在處境吧?
是啊,一路上,他也陸陸續續的聽到了些面前的女子與那祁國皇帝祁清遠之間的事情,還有他的皇叔……
但無論煩惱也好、掙扎也好、矛盾也好,在面前女子的心中,都是與那兩個男子之間的恩怨糾葛,註定與他無關吧?
他自問一向看得清,即便喜歡面前的女子,但卻從來不曾奢求過,但是,這一刻,宇文徹還是不由的感到心中澀然。
但這樣的情緒,很快便被宇文徹斂了去,比起他自己的這一番心傷,他更加在乎的是面前女子的感受。
“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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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喚她,語意溫潤和煦,如漸漸升起的融融日光,“我不知道這些年來,你與祁國主之間都經歷了什麼……但是,這些年來,皇叔是怎樣發了瘋的找你,是怎樣爲着你的離開痛不欲生,是怎樣思念你、愛着你的……這一切,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看在眼裡……”
頓了頓,“就拿這次的事情來說……爲着你,皇叔不禁心甘情願的放棄皇位,更爲着你,連性命都不顧……他是真的在乎你,想要與你重新開始的……”
他說的這一切,白冉冉又何嘗不知道呢?當阮元風讓那個男人在皇位與她之間做出選擇的時候,那個男人說,除了她之外,沒有什麼是他不可以失去的,也沒有什麼是他不可以捨棄的……而他,也真正做到了……他可以毫不猶豫的下旨退位,他甚至可以毫不猶豫的連性命都捨棄……
還有什麼比一個人的性命,更重要的呢?而那個男人,卻爲着她,連性命都不要了……
他這樣的愛她。
從前,白冉冉總分不清,那個男人對她,到底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到底是否真正的愛她……但現在,自重逢以來,他做的每一件事,卻無一不在告訴她,他愛她,無一不在證明着,他愛她……用他的生命在愛着她……
白冉冉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般的確定過。
不是不動容的。
或者,遠遠比動容更深、更重。確切的說,是感動、激盪,是鋪天蓋地的歡喜與快樂,是沁心入骨的甜蜜與苦澀,是大片大片滿溢的無處安放的情愫……
這與祁清遠帶給她的感受,全然不同。誠然,祁大哥爲她做的那些事情,他對她的付出與情意,她也會動容,也會感激,但除了這些之外呢?更多的,卻彷彿只是隨之而來的虧欠與愧疚……
白冉冉心頭忽而一震,如同撥雲見日,有什麼東西,急劇的腦海深處清晰起來,如同潮水一般,將她緊緊包裹住。
或者,等此間事了之後,她便應該……
那升騰在心底的隱隱決定,還未來得及細究,卻聽平地裡一聲驚雷,驀然響起,說的是,“娘娘,不好了……小皇子與小公主,被人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