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夜風,沉默的從鼎足而立的三個人之間,沉默的吹過。
儘管之前從未見過祁清遠,但是這一刻,當看到這推門而入,滿身風塵僕僕卻難掩一身風華氣度的男子,宇文熠城卻知道,他一定就是當今的祁國國主……
原本扶在他手臂上的纖細手指,在男人推門而入的一剎那,就那樣滑了下去……宇文熠城下意識的想要捉緊,但伸出去的指尖,卻連女子衣衫的一角都來不及碰到,便眼睜睜的看着她迫不及待般的奔向了那個男人……
“祁大哥,你回來了……”
女子嗓音生澀,帶着微微壓抑的哽咽,像是迷路的*,終於等到了可以放心依賴、可以毫不保留的相信的那個人一般。
宇文熠城雙腿像釘在地上,怔怔的望着眼前女子的背影,明明不過是三五步的距離,可是,這一刻,他卻突然覺得,她離得他是那樣的遙遠,遠到他窮盡此生,彷彿都再也走不到她的身邊,成爲那個與她並肩而立的人一般……
她的身邊,她的生命裡,早已有了另一個人……而那個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只是簡單的應了一聲,“嗯。”
不過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字,但其中蘊含的情意與寵溺,卻彷彿厚重過千言萬語。
白冉冉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冉冉,這些日子我不在,讓你受苦了……”
祁清遠嗓音輕而低,彷彿不足爲外人道也的親密,凝看着面前女子的一雙琥色眸子,卻是心疼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指,微微擡起,輕輕拂了拂她額前的碎髮……這樣親暱的舉動,他做來卻是那樣的自然,就彷彿這些年來他做熟了一般……
而那個女子就那樣站在他的面前,任由他做這一切,*水汽的澄澈眼底倒映着面前男人的身影,映着屋內搖曳的燭火,一瞬似針扎一般,刺進宇文熠城的心頭。
祁清遠似感覺到他的目光,直到此時,方纔微微擡眸,望向他,“這位一定是宇文國主吧?清遠之前在離國的時候,宇文國主一直稱病在別苑休養,在下一直無緣得見……”
頓了頓,“卻沒想到,原來,宇文國主一早便到了欽州……”
男人語聲清潤,聽不出什麼諷刺或者敵意,是真正的溫文爾雅。
宇文熠城卻自問做不到像他這樣的心平氣和,只要一想到,他不在的這五年多,是這個男人陪在夏以沫的身邊,成爲她的夫君,還與她有了那樣玉雪可愛的兩個孩子……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置在熊熊烈火之上猛烈炙烤着一般,又苦又痛,像是要生生的將他焚燬殆盡似的……
“我是來找我妻子的……”
宇文熠城嗓音帶着一絲沉鬱,在說到“妻子”兩個字之時,他甚至沒有費心掩飾,一雙沾染了天邊夜色般的濃黑的眸子,就那樣深深的凝看着白冉冉。
祁清遠清潤如玉的面容上,彷彿沒有因爲他這句話有什麼改變,仍是一片溫和。
白冉冉卻驀地打斷他還想繼續說下去的意圖,“宇文熠城……”
她的眼中,有刻意拉開的疏離,更有絲絲的抗拒,“你身上傷勢未愈,請回吧……”
這便是逐客了。
宇文熠城一時定定的望住她,只覺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像是被人扔進了冰窖裡一般,涼意入骨。
他想問他,是因爲這個男人回來了,所以,她才這樣的迫不及待的想要趕他走嗎?是因爲她不想他的夫君誤會嗎?
她說他身上傷勢未愈,讓他回去……其實,她真正關心的不是他的身體,她在乎的只是那個男人的感受吧?
夏以沫,你真的愛上了別人,再也不要我了嗎?
心底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般,一瞬又悶又疼。
只是,這樣的話,宇文熠城卻連問出口,都不敢……他怕,怕他一旦問了,面前的女子,給他的將會是他最不想面對的答案……他寧肯不問,不追究,彷彿這樣,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他寧肯就像現在這樣,自欺欺人下去,也好過再沒有糾纏的機會……
“聽聞宇文國主之前是爲着相救冉冉,才受傷的……”
祁清遠溫聲道,“……這些日子以來,又爲着安兒和樂兒的事情,一直奔波……清遠在這裡,多謝宇文國主……”
說話間,祁清遠真的躬身,向着面前的男人一揖,倒像是真心實意的感謝他的相救相助之恩。
宇文熠城卻不受他這一禮,凜冽嗓音,竟是毫不掩飾的帶着冷淡與敵意,只道,“我並不是爲着你……”
祁清遠卻彷彿對他的這種態度,不以爲仵,嘴角甚至微微牽起,笑了笑,“無論宇文國主爲誰都好,這一番對冉冉的救命之恩,清遠都會銘記於心……日後宇文國主若有差遣,只要不違背道義,若有用到清遠的地方,但請開口……”
他這樣說,是告訴他,白冉冉欠他的救命之恩,日後就由他來還了嗎?……娘子欠下的人情,由他這個做夫君的還,本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是嗎?
他這是在宣告他的所有權嗎?提醒他,面前的女子,是他祁清遠的妻……宇文熠城心底一刺……明明夏以沫,是他的……
就在他打算不顧一切的與面前的這祁清遠說清楚的時候,白冉冉卻像是知曉他的心思一般,在他開口之前,已然截斷了他的話頭,“宇文熠城,你回去吧……”
女子的嗓音清澈如水,竟是喊不掩飾的淡漠與疏離,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容半分商榷。
宇文熠城只覺一股涼氣,慢慢自心底升騰而起,像是要將他凍住了一般。
這是一會兒工夫裡,她第二次明明白白的趕他走了……
一股涼薄的諷刺,流轉在宇文熠城心底,他望着面前的女子,有一剎那,他真的想不顧一切的走上前去,將她緊緊按在他的懷中,讓她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毫不留情的一次又一次的趕他走……
她卻不看他。只將半張如畫的側臉對住他。那樣的冷淡決絕。
宇文熠城只覺心口處,像是被人拿着鈍刀子,狠狠剜了一角般,疼的一搐。
但那些瘋狂的想要不顧一切的留在她身邊的念頭,最終還是他咬牙壓住了……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再過分逼她……他不想再將她進一步的推向另一個男人……
他只能忍。
“好,我先回去……”
頓了頓,他喚她,“夏以沫……”
千言萬語,這一刻,卻像是巨石一樣抵在宇文熠城的心頭,想說的話,不知如何說出口,心底激盪,如今唯一能出口的,也不過也只有這千迴百轉的“夏以沫”三個字罷了。
白冉冉只覺心底某處像是陡然之間,被什麼東西戳了一下般,一瞬,又酸又澀。
祁清遠眸中掠過一絲浮光,緊抿的脣,像是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開口。
四周靜謐無聲。天邊冷月如霜,透過雪白的窗紙照進來,一室冷清。
宇文熠城怔怔的凝望着面前的女子一會兒,她卻始終並不看他,抑在心底的涼意一點點漫出來,宇文熠城咬了咬牙,強壓下胸口翻涌的氣血,冷峻眉眼瞥過她身旁的男子,四目相對,兩個男人眼中,卻是一樣的如同迎來暮冬時節的一場雪凍……
轉身,宇文熠城大步向外走去。
偌大的房間裡,便只剩下白冉冉與祁清遠兩個人。
一時極靜。
“祁大哥……”
燭火搖曳,將整個房間都映的影影綽綽,窗外,天邊夜色漸濃,一片漆黑,白冉冉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也彷彿漸漸軟弱起來,望向面前男人的一雙眸子,模糊了視線,“……我以爲你過幾天才能回來……”
祁清遠只覺一顆心,噗的一下用了疼了起來。
“我擔心你……”
男人輕輕擁她入懷,小心翼翼的如同她是他生命中的至寶,可是,砰動的心跳聲,卻還是情不自禁的泄露了這一刻他的激盪,“這些日子,我幾乎日夜兼程的往回趕……只想早些見到你……”
一句“只想早些見到你”,訴盡了無數的思念,萬般情愫,彷彿都只在這短短的三言兩語之間。
白冉冉蘊在眼底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洶涌而出。
男人的懷抱,溫暖寬闊,帶着熟悉的清新氣息。從離國到欽州,數千裡的距離,他卻只用了半個多月,就趕了回來……這一路上,他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而這一切,只是因爲他擔心她,想早一些見到她……
而這些日子以來,她又在做什麼呢?
他千里迢迢的從離國趕回來,可是,回來的第一眼,卻看到她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儘管他什麼都沒有說,但白冉冉還是清楚的看到那一刻,他眼中掩也掩不住的一掠而過的難過與失落……
纏繞在心底的內疚,像是一瞬有了實體一般,緊緊勒住白冉冉,刺骨的疼痛,幾乎將她淹沒,不能呼吸。
“對不起……”
白冉冉語聲一哽,“祁大哥,我……”
她想要告訴他,她與宇文熠城之間的事情,下意識的想要解釋……
可是,面前的男子,卻彷彿無需她多說什麼,溫聲打斷她的話,“冉冉,若是宇文國主的事情,你無需向我解釋……”
頓了頓,祁清遠眼中抹過一絲落寞,“我不知道,他是怎樣找到這裡的……雖然,私心裡,我不想他再出現在你面前,不想他再糾纏於你……可是,我真的很感激他,在我不在的時候,救了你的性命……”
男人琥珀色瞳仁裡,一瞬間,愛慕、心疼、悽苦、惶恐……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像千絲萬縷的線一般,拉扯出綿長的苦澀。
白冉冉只覺一顆心,像是被滿滿當當的熱水包裹住了一般,一切是那樣的溫暖,又是那樣的充盈,像是要從心底裡滿溢出來……
“祁大哥……”
有太多的情緒,有太多的話,想要對面前的男子訴說,可是,這一刻,白冉冉卻什麼也講不出口。
最終,能出口的,也不過惟有一句,“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待我……”
是呀,她根本不配得到他的好,根本不值得他如此相待……
想到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想到那個男人……白冉冉越發覺得自己的骯髒……
她忍不住想要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面前的男子……也許,當他知道,她是怎樣一個女人之後,他便不會再要她了吧?他會覺得,像她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他的好,他的身邊,應該有更好的女子……
是不是這樣,她的心,也會好受些?
她就像是鳩佔鵲巢一般,佔據着本來不該她得到的溫暖與情意……
像是知曉她心底的內疚與不安一般,祁清遠輕輕抱住了她,一向溫如春風的嗓音,此刻卻不禁帶了幾分迫切,“不,冉冉……喜歡一個人,對一個人好,從來不是什麼值不值得的事情……只有願意不願意……”
男人稍稍放開了她,一雙清潤的眸子,深深的望進她的眼底,“冉冉,無論旁人說什麼,無論旁人怎麼看你,在我心裡,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夠比得上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最後一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男人說的極輕極緩,卻又是那樣的極重……那是他全部的心意,也是他全部的期盼……
說出口,便是一生一世。
擡眸,白冉冉清晰的看到,自己倒映在面前男人眼中的身影,那些激盪在他眼底的脈脈情愫,就像是一汪夜海般,靜而深,緩緩的席捲住她所有的思緒……
他從來不曾直白的對她說過,他愛她,可是,他所有的身心,他做的一切事情,望着她的眼神,卻無一不在告訴她,他是那樣的深愛着她……
只想跟你在一起……多麼簡單,卻又是多麼艱難……
這樣的情深,這樣的愛戀,白冉冉,你真的要的起嗎?
你真的配得到嗎?
白冉冉一遍一遍的問着自己。
祁大哥他對你一心一意,但你呢?你又是怎麼待他的呢?
白冉冉的腦海深處,不受控制的閃過另一個男人的身影……
她想起他那樣篤定的告訴她,她根本從來沒有忘了他,她根本心中還有他……儘管,她不想承認,可是,白冉冉知道,他說的對……
喜歡一個人,又是就是這麼的不可理喻。
明不知道他不好,明知道她不該留戀,不該還念念不忘,可更多的時候,卻還是什麼都做不到。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無可奈何,無能爲力。
她是這樣,面前的男人,又何嘗不是這樣?
祁清遠不知道,他不在的這些時日,面前的女子,與那個宇文熠城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當他推門進來的那一刻,他卻清楚的看到,她的眼中,有着那個男人……
這些年來,他或者比她更清楚,她始終沒有放下那個男人……否則,也不會一直不肯接受他……
他雖然難免心傷,但是,他願意等……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爲開,他相信,只要他鍥而不捨,總有一天,她一定會看到他的好,完完全全的忘記那個男人……
況且,那個男人,一直以爲她已經不在人世……她的身邊,便只有他……他以爲,他和她之間,還有今後漫長的歲月,可以讓她接受他……
可是,他只離開了一會兒,那個男人,就找到了她……
他不知道,她還活在這個世上的消息,是怎麼泄露到那個男人的耳中的……但在見到那個男人的一剎那,他便知道,那個男人,也從來沒有放棄過面前的女子……
他清楚的聽到自己心底的恐慌和不安。
是呀,他在害怕。害怕這些年來,他所有的期盼,到頭來,都只是一場空;怕他與面前的女子,尚未開始,就已經結束;怕她甚至自始至終,都不曾給過他接近的機會……
那這些年來,他的一切心心念念,一切付出,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他不可以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還沒有輸。
他還有機會。
祁清遠迫着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夠過於逼迫面前的女子……況且,現在,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冉冉,這些事情,我們以後再談……”
祁清遠溫聲開口,面如冠玉的臉容上,神情多了幾分凝重,“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們如何將安兒和樂兒救出來……”
想到兩個小小孩童,祁清遠心中定了定,卻又旋即漫過陣陣苦澀……他多想,那兩個孩子,真的是他和麪前女子的孩兒……那樣的話,一切是不是就簡單的多?
果然,聽到兩個孩子,白冉冉心中也隨之一緊。
“別擔心……”
祁清遠慰道,“我現在回來了……安兒和樂兒,就算拼卻我的性命,我也一定會救他們回來……”
溫潤誓言,輕聲響徹在白冉冉的耳畔,卻彷彿重若千斤。
白冉冉心中一窒,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擡手,輕輕回抱住了懷中的男子……
感覺到她的迴應,祁清遠不由將她抱得更緊了些。突然只願這一刻,時光能夠停住。
窗外,夜色闌珊,冷月如鉤,一地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