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嘆息那樣輕，帶着不易察覺的溫柔，“若能活，則必須是兩個人；便是要死，朕也絕不扔下你。只要朕一息尚存，便容不得旁人傷你分毫。墨遲，‘一生不棄’的諾言，你忘了麼？”
喉嚨忽然癢得很，一口氣哽在那兒總出不來。一生不棄，慕容瑜，你竟是這般認真的麼？
仰首，帶着微微的絕望，不願讓淚流出來。
雨後的晴空，通透如美玉，夾着雲紋，金燦的晨曦從葉子的間隙跳躍灑落。晨間的風拂面而來，帶着雨後塵土清冽的氣息，沁人心脾。這些，與身後的打殺聲，是那般的格格不入，可卻真實並存着。
“遲兒。”我聽見他好生溫柔地喚我，“朕素來驕傲，你知道的，是不是？”
我不知他爲何突然說這些，卻輕輕答：“嗯。”
“作爲一個男子，又是一國之君，若連自己的女人也護不得，定會被人嗤笑。朕不願如此，你可懂？”
我似是覺察到什麼，擡頭看他，卻在那雙如水般溫柔的眼眸中瞧不出一絲異樣，只點點頭。
“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聲，也不要回頭，只管策馬往前走，知道麼？”
我知情勢危急，忙溫順點頭，“好。”
見他將繮繩遞過來，我便默默接了。可下一刻，卻發現了令我肝膽俱裂的一幕。
“慕容瑜——”我撕心裂肺喊，淚水霎時瀰漫了視線。
那一襲黑衣獵獵的男子，他竟孤身提着寶劍，縱身落馬，將生還的希望留給了我一人。
犬戎人的目標原就是他，想殺我的人其實是雲墨嫵。此番見他棄馬落地，忙興奮地策馬過來將他團團圍住。他原來就受了箭傷，落地時一個踉蹌跌倒，以劍抵地支撐着身子都站不直，後背的傷口在一路的疾奔下已撕裂開來，血色染紅了一大片。他就那樣孤身立在四面刀槍中，以背對我，教我如何不痛？
“走！快走！”
遠遠的，他朝我拋
來一句，是怎生的教人肝腸寸斷。
心如刀割般生疼，明知他看不見，還是拼命搖頭，一任淚水模糊雙眼，哽咽着低喃：“不，不……慕容瑜，我不走。”
不是不知他豁出性命去救我的苦心，也不是不知此刻留下於事無益，可面朝前方，腳下的步子卻是那般沉重。於情於義，他舍下生還的希望救我，我又怎能做出棄他於不顧的不義之舉？
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就此狠心調轉馬頭獨自逃命去。
有了慕容瑜這塊肥肉，那些犬戎人竟也不十分在意我，有幾個想過來，也會被我座下的馬兒揚蹄趕走。可馬兒悲鳴着在四周打轉甩尾，竟也不肯走遠，想是心中捨不得舊主罷。
風蕭蕭，吹起地面枯葉，漫着黃沙，是那般蕭索的畫面。
那些犬戎人，見慕容瑜傷勢惡化，愈發不將他放在心上，只個個面露兇光地持刀靠近，步步緊逼。而慕容瑜，目光警惕地望着那些人，一見有人靠近，他便狠狠揮刀，手起刀落，將來人砍殺於面前。此刻的他，正如暗夜修羅般可怖，渾身散發着濃烈的殺氣。只可惜，卻是背水一戰。
鮮血四濺的畫面，窮兇極惡的目光，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我素來怕見血，此刻卻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只因我深知男子此時的每一次貌似兇狠的揮刀，於他後背上的傷勢是怎生撕裂的疼痛，也知他正極力隱忍身體上的痛楚。我怕，真的怕一個眨眼，下一刻就會有刀鋒落在他的身上。
那道浴血的身影，蕭瑟如蘭，饒是他武功蓋世，此刻身受重傷，雙拳如何敵得四手？以他的心性，又是決計不肯束手就擒的，那豈非只有死路一條？漸漸，男子揮刀的動作也跟着時間的流逝變得越來越緩慢。
此時，我的腦海裡只閃過四個字，力不從心。
慕容瑜，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做悲壯的困獸之爭呢？
我捂着嘴，滾燙的淚水一直順着指縫滑落，喉嚨裡
發出悲痛的嘶鳴，隱約可辨是“慕容瑜”三字。
誰？誰能來救救慕容瑜，我不要他死！不要！
“慕容瑜……”
慕容瑜緩緩回頭，血染紅了他的面龐、頭髮、衣衫，煞是駭人。
隔得遠，我亦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聽得他憤怒的嘶吼：“雲墨遲，你個笨女人，怎麼還不走？朕那般待你，折磨你，凌辱你，你還有什麼可留戀不捨的？朕從來沒有愛過你，聽見沒有？還不快走！走呀！朕不想見到……你。”
伴隨着一聲痛苦的呻吟，慕容瑜挺拔的身軀晃了晃，屈膝跪下，而他的後背，赫然插着一把尖刀。
一個犬戎人趁他分神之際偷襲了他。
那一剎，我只覺得心臟像被一雙的手攥緊，整個人幾乎被痛楚撕裂成碎片，直痛得無法呼吸。
“慕容瑜！”
銀牙一咬，我再顧不得其他，策馬向他奔去。座下的良駒發出粗重的鼻息，似也在爲主人的受傷而憤怒。許是一人一馬瘋狂的表情震懾了那些犬戎人，他們竟紛紛退開，讓開一條道讓我順利到達慕容瑜身邊。
到了跟前，我側身下馬，許是太着急，膝蓋一下磕在地面的碎石上，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可那時的我已顧不得自身，只慌忙扶住他，殷切道：“慕容瑜，你怎麼樣？慕容瑜，你別死。慕容瑜，我來了。”
每說一個字，眼中便有淚珠滾滾落下，燙得我心口生疼。
慕容瑜默默看我，忽然大力推開我的手，啞聲吼：“誰許你這般任性妄爲的？這樣你會沒命的，你知不知道？”
可我瞧得出來，男子那無奈的眼神中分明夾雜了幾分微微的感動，猶豫一瞬，他緩緩擁住我，“傻丫頭，你回來做什麼？你竟這般辜負朕的心意。朕要你活着，好好活着，你竟不懂麼？朕寧可自己死了，也要你好好活着，你竟不懂麼？”
我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可脣角卻抑制不住地上揚，綻出一個絕美的笑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