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山路越向上越陡峭,地面上的皮靴印清晰可見,但步幅的間距卻越來越小了,這說明“獵物”的體能已開始下降,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追上了。儘管形勢對追蹤方有利,可夏少校並沒有加快行進速度,仍舊有條不紊地搜索前行,受傷的獵物對任何一個老獵人都具有致命的威脅,稍有不甚就會使雙方的角色互換。

困獸猶鬥,不得不防!

留作誘餌的黃呢軍帽突然被一陣迅疾掠過的山風吹動,順勢向下翻滾,小跑了十幾米後被一棵低矮的酸棗數給掛住了,帽中央的那顆黃色五角星恰好朝向均速上行的夏少校。他離軍帽只有二三十米,可以看的很清楚,但他的目光只是冷靜的掃了一下軍帽,隨即飛快地投向遠方,搜尋潛在的危險。

軍帽的出現似乎印證了夏少校的判斷,對手的已然力竭。連揀軍帽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他同時又感到此事過於蹊蹺,以犬養一郎的精明,應該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線索,這其中必有原因!

小鬼子打仗一向狡詐多變,並非只會耍蠻,偷襲珍珠港就是最好的例子。儘管羅斯福稱其爲最卑鄙無恥的行爲,但誰也不能否認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奇襲,日本聯合艦隊僅以損失二十九架飛機和五艘袖珍潛艇的微小代價,重創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舉世震驚。

高傲的美國佬竟讓他一向看不起的小日本狠狠地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這種前所未有的羞辱甚至比損失的人員和軍艦更令美國政府難以接受!

夏少校能感覺到潛在的危險,可他無法準確地判斷方位,這裡的地形較爲開闊,沒時間仔細搜索,是停是進,需要有一個選擇。如果軍帽是犬養一郎故意留下來的,那他的目的是顯而易見的:引自己上當!但如果軍帽真是被山風吹落的呢,遲疑不決會讓對手從容溜掉。

兵不厭詐固然沒錯,可有時也要視情況而定。夏少校相信自己的判斷,但更相信自己的能力,現在是一對一,想的太多反會自縛手腳!

他不再猶豫,果斷地邁步前行……

軍帽被吹走確實出乎犬養一郎的意料,這樣一來射程就變長了,命中率也會相應減小。所以,當夏少校停步向上方觀察時,他急忙將頭低下,趴伏在淺坑內一動不動,不敢在向外窺探。雖然兩人相距還有一百多米,但他仍然可以感受到太行神槍鷹隼般銳利目光的威脅,渾身有一種赤裸裸的感覺,很不舒服。

不知爲什麼,犬養一郎痛恨太行神槍的同時也深感畏懼。自從日支事變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難纏的對手,一個人就能把整個旅團搞得雞犬不寧,而現在又將自己這個少將旅團長逼的無路可走,真是不簡單啊!對手像迷一樣令人難以捉摸,而且人冷槍辣,幾乎從不留活口,平谷忍被爆頭的慘狀至今仍歷歷在目,內心發冷。

此刻,自己終於和太行神槍見面了,雖然沒能看清楚長相,但輪廓和他想象中的大致不錯:身材瘦削硬朗,動作機警敏捷,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劍,殺氣逼人!

忍耐!忍耐!再忍耐!……

犬養一朗不斷提醒自己,竭力剋制住想擡頭偷看的衝動,現在還不是時候。伏殺太行神槍這樣的敵人,必需要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才能動手,不然死得將是自己。

山風無聲掠過,四周一片寂靜,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馬副書記由開始的驚慌到現在的勉強鎮定費時五秒,但沒有立刻拔槍,趙山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他猜不透來意,也無法判斷來了多少人,貿然開槍很可能會被當場打死,等等或許能有機會。

“真巧啊趙特派員,”馬副書記沒話找話,同時把目光投向趙山的身後,想知道是否有埋伏,“你不是回地委了嗎?”

“爲了你我又回來了!”趙山平靜的說,“別看了,我當然不會一個人來,他們在你身後。”

“這話我有點聽不明白,”馬副書記不敢回頭看,擔心趙山使詐,“還望趙特派員明示。”

趙山嘴角**,冷哼道:“交出武器,我保證你會得到公正的審判。”

馬副書記自然不會相信趙山的話,共產黨對付叛徒的手段他比誰都清楚,投降絕無活路。他一邊想對策一邊拖延時間:“趙特派員,你恐怕還沒有命令我的權利吧!別忘了,你已經被停職了!”

趙山實在不願和這個無恥的叛徒廢話,若不是地委領導要求儘量捉活的,他早就開槍了,那會等到現在,這狗東西欠的血債太多了!

他強壓心頭的怒火,擡手朝馬副書記的身後一指:“我有沒有權利去和他們說吧!”

馬副書記忍不住回頭一看,原本闃無人跡的土路上竟突然冒出四五個漢子來,大步走了過了,居然都是李強的老部下。衆人走近對馬副書記形成扇形包圍,每個人眼裡都彷彿在噴火,死死盯着馬副書記,很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你們千萬別信趙山的話,”馬副書記可不想束手待斃,心想先穩住對手,然後在見機行事。“說我是內奸可要有真憑實據呀!”

趙山冷笑着上前一步道:“我說過你是內奸嗎?這舊叫不做賊心虛!”

馬副書記真想抽自個兩大嘴巴,平時的機靈勁都去那兒了,真是蠢到家了,一時無言以對。

游擊隊員紛紛拔出手槍對準馬副書記,子彈上膛聲聽的他心驚膽顫。只聽其中一名隊員怒喝道:“跟他廢什麼話,亂槍打死算了!”

“慢慢慢……”馬副書記急忙擺手求饒,“我是該死,但也應該讓我死個明白吧!”

隊員們那裡肯聽他求饒,所有的目光都望向趙山,就等他下令開槍了。趙山也很想打死這叛徒,可地委領導的意思是要公審馬副書記,因此不能意氣用事。他擺擺手示意大家先冷靜一下,然後開口問馬副書記:“你想知道什麼?”

馬副書記驚魂稍定,舔舔發乾的嘴脣說:“你們是怎麼發現我是內奸的?”

趙山道:“你還記的劉福旺嗎?”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我親自開的槍,絕對活不了!”

“他是犧牲了,但在臨死前用自己的鮮血在我的的衣袖上寫了一個‘馬’字!”

“那你也只能猜測,無法證明。”

“說的沒錯,所以我纔會被調回地委,要不怎能讓你放鬆警惕,自露身份呢!”

“那虎子結婚的事也是假的了?”

“結婚是真的,不然也騙不了你。實話對你說,劉副旺死後的第而天,你的一舉一動都被我們暗中監視,所掌握的證據足以證明你就是內奸!”

“那你們爲什麼不早點動手?”

“爲了釣一條更大的魚——犬養一郎!”

“最後一個問題,老夏是不是太行神槍?”

“你問得太多了。”

“老夏被日本人打死了,就在昨天夜裡,我親眼看到的!”

馬副書記深知趙山這些人和老夏的關係非同一般,自己的謊言或許能讓他們分心,從而創造逃跑的機會。

“你說什麼?”趙山等人聽後果然同時失聲問道,人人面面相覷,愣了約一秒鐘。

馬副書記等的就是這寶貴的一秒鐘,迅速轉身朝身後最近一戶村民家的大門衝去,緊跑兩步後奮力一個標準的前撲撞開院門,滾入院內,用時剛好一秒。趙山等人沒想到馬副書記竟如此狡詐,驚怒之下迅速開槍射擊,但爲時已晚,無一命中。

馬副書記滾入院內後沒有馬上起身,而是就勢側滾,避開大門的正面,隨後掏槍瞄準院門,務必要擊退趙山他們的第一次攻擊,然後才能想辦法逃走。他的戰鬥經驗遠比趙山等人豐富,而且對村內的地形也十分熟悉,脫身應該不太困難。

游擊隊員一看沒擊中馬副書記,也不等趙山下令,全部朝院門衝去,今天說什麼也不能讓叛徒溜掉。院門不寬,兩人並肩過有些困難,所以只好一個一個地往裡衝,這下正好成了馬副書記的槍靶子。

頭一名隊員毫無畏懼地衝如院中,但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手的位置,胸口便捱了兩槍,扭身摔倒在地上;緊跟其後的一個隊員連忙開槍還擊,可馬副書記是趴在地上開槍的,不易瞄準,連開數槍也未擊中,自己反被射倒在院門口,擋住了後面的隊員。

一下子損失了兩個人,趙山急令停止攻擊,馬副書記據屋死守,強攻不是辦法,只會白白送死。他觀察了一下週圍的地形,發現院牆較高,不容易攀爬,而院子的左側有一條小路不知通向那裡。他當即留下兩人守住大門,自己帶着一名隊員快速跑進院左的小路,想從院後找條路進去,來個前後夾擊。

連殺兩人後,趙山他們不敢衝了,馬副書記見目的已達到,便立刻起身闖進這戶農家的正屋,想看看有沒有後門可走。屋內陳設簡陋寒酸,土炕上坐着一對母女,正相互摟抱着瑟瑟發抖,炕桌上擺放着未吃完的早飯,還在冒着熱氣。

“有沒有後門?”馬副書記用槍指着那對母女問道。

母女倆嚇得說不出話來,嘴脣哆嗦的厲害,眼睛卻不時瞟向吊着門簾的裡屋。馬副書記心知其中必有原故,剛要邁步去裡屋查看,忽見門簾一挑,一名中年漢字快速從裡屋走了出來,雙手握着一杆打獵用的火槍。

事發突然,兩人同時一愣,僵住了。還是馬副書記反應快,擡手一槍擊中中年漢子的肩頭,打的中年漢子一下靠在牆上,但火槍沒有脫手,仍咬牙端平槍身,對準馬副書記。馬副書記見狀臉色劇變,火槍發射的是鐵砂,射程雖近,但威力奇大,在這狹小的屋內根本無法躲避。

他馬上扣動扳機,這次瞄準的是中年漢子的胸口,力求一槍斃敵,化解危機。

“啊……”在母女倆刺耳的尖叫聲中,手槍與火槍同時響了,濃烈刺鼻的火藥味瞬間充斥整個房間。

馬副書記只覺眼前火光一閃,身體隨即猛然飛起,重重地撞上牆壁後反彈墜地,然後便失去了知覺。

“媽的,自己居然死在了一個農民的手裡,真夠倒黴的!”這是他大腦內最後的思維。

馬副書記第二槍並未擊中中年漢子,而他卻被火槍打成了篩子,臉上身上密密麻麻地佈滿了鐵砂,那悽慘的摸樣連趙山都快認不出來了。

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太便宜這王八蛋了!趙山忍不住狠狠朝屍體踢了兩腳,隨後讓隊員們將屍體擡出屋去。他有檢查了下中年漢子的槍上,不致命,可子彈還留在體內,只有到縣委的醫院裡去才能取出來。他爲中年漢子做了簡單的止血包紮,然後命人去找輛馬車來,應儘快趕到縣委去醫治。

一切收拾停當後,趙山站在院中點了一枝煙,不禁想起馬副書記死前說的那句話:老夏已經被日本人打死了,就在昨天夜了,我親眼看到的!

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但心裡總感覺不塌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