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善於攀緣的青藤(1)

光緒三十年(1904)二月,長期在中國東北盤踞、相互爭奪的日俄兩強大打出手,在中國的土地上打開了日俄戰爭。

一開始,這場戰爭呈現膠着狀態,日俄兩強在遼西一線展開拉鋸戰,當地巨匪金壽山、馮德麟、杜立三都是日俄雙方竭力拉攏爭取的對象,而這幾個巨匪支持哪一方,也都旗幟互鮮明。帶兵駐紮在這一帶的清軍管帶張作霖,又有不同。他像一條善於鑽營的遊蛇,表面上奉命中立,實際上卻在一邊暗暗窺測方向,期望找到上爬,發展自己勢力的好機會。

戰爭初期,張作霖看來,俄軍勢力大些,他就一株牆頭草,倒向俄方,而他的倒又不是明確的,而是暗中秘密向俄軍提供一些情報、糧草,換取俄軍的槍械錢財和好感。可是不久,戰爭的天平向日本人傾斜,有奶便是娘,張作霖這就轉變態度,倒向了日軍。他掩護過日本間諜、向日軍遞給送情報……儘管當時他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清廷小軍官,但他以他的精明、潛力,很快引起了敏感的日本關東軍注意。

隨着日本人取得的戰爭優勢,張作霖倒向日本人的立場也開始明朗,雙方關係日漸密切,日本關東軍方面給張作霖相應的回報。

一年後,日俄戰爭以日本勝利而結束。就像賭場上的一場豪賭,有賭博基因的張作霖這一把大賭賭贏了,左右逢源的他,實力得到快速提升。1905年,張作霖雖然還是名義上的一個清軍統領,但已經不一般了,他的部隊由過去一個營擴展到了三個營、次年,膨脹爲五個營;而且他的部隊遠較一般清軍裝備好,戰鬥力強。

這時的張作霖,就像一根堅韌成熟、攀援到相當的高度的青藤。身處遼西的他,高高地探出頭來,越過原有的攀援物,朝東三省的政治軍事經濟中心點奉天看去,他這一次看中了朝廷新派來的東三省總督趙爾巽。

趙爾巽是清末朝廷幹吏,不僅深受朝廷信任、器重,而且是個文人,很有學問,身上有種文人的酸氣,清高而傲慢。張作霖知道,要攀上趙爾巽這棵大樹不容易,得一步步來。他分成兩步走,先將趙爾巽的紅人,離他很近的頂頭上司――新任總辦張錫鑾攀定。

這是個東北初夏的夜晚,夜已深了,這是非常好睡的時間。然而,張作霖卻毫無睡意,在臥室裡踱來踱去,想着心事。明天,張總辦要來他的駐地巡視閱兵,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巴結上司往上爬的絕好機會。該怎樣下手呢?跳蕩的燭光下,時年32歲的張管帶看起來成熟了許多,胖了些。穿一件薄薄的玄色緞面長袍,外罩一領金線描邊坎肩的他,現在不僅有了一定的權,還很有錢,但他仍然崇尚節儉。在他這間雖然寬敞但簡潔的臥室裡,僅一桌一炕幾把黑漆太師椅而已,可插四隻蠟燭的蓮花形燭臺上,只點插了一隻大紅蠟燭,屋裡光線有些黯淡。張作霖踱到窗前突然站住,凝神沉思,身姿挺直。黯淡的燭光中,他的身姿在地板上拖得長長的,整個看去,他不像個職業軍人,倒像個讀書人在夜深人靜中構想什麼華章妙文。

張錫鑾出現在他思想的屏幕上:年近花甲的張總辦是有些來歷的。很受趙爾巽器重的張錫鑾、出生於浙江錢塘江畔,文韜武略,走南闖北,仕途也順:1875年任通州鳳凰廳候補道,1894年升任東邊道訓練新軍,次年率軍在寬甸一帶同尋釁的日軍作戰取得小勝。突然他靈機一動,張總辦就像他一樣有個嗜好:愛馬,特別愛戰馬、好戰馬。

我何不投其所好,送張大人一匹戰馬、好馬,以此向他靠近呢!思想上一旦開竅,其間送馬的過程、種種細節,緊接着就瞭然於胸、成竹在胸了。他是獸醫出生、愛馬、懂馬,恰好日前他派人去口外買了幾匹好馬,其中一匹堪稱良驥,送這匹良驥給張大人,肯定成。

這是一個清亮的早晨。在紅日初升,萬道霞光中,知府曾韞陪着新任總辦張錫鑾、亦步亦趨上了離地兩尺高的檢閱臺、檢示張作霖的部隊。

“敬禮!”臺下,早就帶着部隊而來列隊恭候大人檢閱的張作霖大步迎上前去,唰地一聲從刀鞘裡抽出刀來,向總辦大人行了一個漂亮的劈刀禮,拉長嗓子一聲:“請大人檢示!”

身穿仙鶴圖案官服、頭戴標有二品頂戴官銜的傘形紅纓帽的總辦大人很儼然地往臺上當中一站,相當矜持地摸摸頦下那把山羊鬍,眯縫起眼睛,用審視的目光看了看臺下待檢的張部官兵。

五營官兵500餘人,分別在張作相、張景惠、湯玉麟等軍官帶領下排成五個整齊的方隊,官兵服裝齊整。雖然一色清軍打扮,前胸後背不是背個“兵”字,就是背個“勇”字,頭後拖一根大辮子,但卻是持一色現代化的九子鋼槍。在朝陽的照耀下,鋼槍的槍刺閃着寒光,張部看起來挺威風、挺有戰鬥力,決不同於一般的清軍。總辦大人心想,張部不會是銀樣臘槍頭吧?這就對陪站在身後的知府曾韞轉過頭去,示意開始。曾韞知府上前一步,要張作霖得令,閱兵開始

張作霖說聲得令,轉過身來,面向部隊將手中小旗一揮。嚓嚓嚓,五個方隊依次而來,官兵們邁着方步經過檢閱臺時,領隊走在前面的軍官,將胸一挺,大喊一聲“敬禮!”兵們調過頭看着臺上的張大人,一邊邁着整齊的步伐經過閱兵臺,一邊將手中鋼槍嚓地一舉,向臺上的總辦大人行持槍禮。

閱兵式之後,部隊表演了多種帶有實戰性質的節目。在張作霖的有序調度下,五個方隊輪番表現對抭、劈刺、擒拿等等,看得總辦大人眉活眼笑。之後,總辦大人對附在身邊的曾知府小聲說了一句什麼。

曾知府這就上前,大聲傳達總辦大人命令:“收兵!”

兵也收得好。統領張作霖得令後,將手中小旗一揮,五營官兵嘩地一下收攏來,站得巴巴式式。張作霖這又邁着鵝步,擡步走到臺前,面對總辦大人,啪地一聲叩響馬靴,銀光一閃間,將手中指揮刀往上一舉一劈,又行了一個漂亮的劈刀禮,然後挺胸收腹,大聲道:“請總辦大人訓示。”

“好!”總辦大人這才緩緩站起身來,龍驤虎步走到臺前訓示。陪坐在側的曾知府趕緊站了起來,走了上去,站在總辦大人身後。總辦大人面帶微笑,拖長聲音對張部訓示:張管帶帶兵有方。你們的兵是精兵,將是強將。朝廷對爾等期望有加……

持有尚方寶劍、大權在握的張錫鑾總辦大人當即宣佈:升張作霖爲右路五營管帶,所部轉爲東北右路五營。表面上張作霖仍然是管帶,但實際上升了級。

這個晚上,張作霖去參拜總辦大人並謝恩。明燈燦燦中,總辦大人給他賜坐,顯示出少有的客氣,但張作霖故意表現得受寵若驚,挺直胸脯,半邊屁股坐起,半邊屁股懸起,一副嚇稀稀,洗耳恭聽的樣子。總辦大人對他慰勉有加,無非說些要他精忠報國,爲國盡力正當其時的套話。

過場之後,該是張作霖謝恩退場的時候了,然而他卻藉此機會開始上演好戲。

他很恭敬地彎腰說道:“大人這麼多年爲國轉戰南北,勞苦功高,轉戰沙場,不能沒有一匹好馬。然部下今早見大人騎的竟是一匹很普通的馬,心中十分不忍、不安,部下想獻一匹好馬給大人。”這就正中他意。張錫鑾素來愛好馬,聽張作霖這樣一說,心中一喜,精神大震。他要張作霖重新坐下,將這事細細說來。張作霖又是嚇稀稀的坐下,說屬下平生唯一的嗜好就是愛馬相馬,屬下獸醫出生。最近傾其所有,派人去口外買了幾匹好馬,其中一匹簡直就是《三國演義》中關雲長坐下那匹日行三千,夜行八百的寶馬――赤兔馬之再生,屬下將這匹寶馬獻給大人。

“有這樣好的馬嗎?”張錫鑾半信半疑。

“大人明天看了就知道了。”張作霖說:“我知道大人善騎,明天大人最好再騎一騎。”

“好吧!”張錫鑾很高興地答應了,張作霖臨去,總辦大人竟然破例地送了他兩步。

第二天天氣也來湊興,一大早就出了大太陽。張作霖、曾知府陪着專門換上窄衣箭袖騎服的張錫鑾騎馬、去附近草原看馬、騎馬。總辦大人帶的衛隊十來人,也都個個騎着馬,有的在前,有的在後,跑前跑後,着意加強對總辦大的人保護。

眼前忽地一亮,出現了一片綠色茵茵的大草原。藍天白雲下,一羣羣雪白的羊羣在遠處移動,像珍珠灑在草原上,他們似乎恍然間到了白雲高綠草長,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蒙古大草原。

我們想把歌兒唱給你聽

可惜被風吹得時隱時現

我們想把舞跳給你看

可惜被翻滾的綠草隔斷

遠遠地,草原深處傳來青年滿蒙男女高吭宛轉的對歌聲,情歌聲,因爲草深,卻又看不到人。而就在這時,右邊地平線上,一羣口外駿馬閃電似地朝這邊奔來。張作霖指着其中一匹駿馬對張錫鑾說:“大人請看,這就是部下要獻給大人的火焰駒!”騎在馬上的張錫鑾手搭涼柵注意看去,那匹奔馳而來的馬果真不凡!體態修長、馬頭如兔、雙耳如筍,四蹄騰空,特別是,馬頸上那一簇火紅的棕毛隨着汽流飄拂、翻卷,它簡直本不是在跑,而是在飛、飛翔。

就在衆人齊聲喝彩間,潑刺刺,那匹火紅的雄駿從張總辦身邊擦過時,身手不錯的張錫鑾,突地從他所騎的馬背上騰起,騎到了火焰駒身上。他手中緊握繮繩,兩腿一夾,雄駿一驚,馱着張錫鑾,閃電般朝草原深處而去,張作霖等人緊跟而上。

不用說,張錫鑾對這匹好馬、寶馬喜歡至極。當天晚上竟破天荒地置辦了一桌酒席,宴請張管帶張作霖,曾知府作陪。酒至半酣,話也投機,素有急智的張作霖乘機對張大人提出:“大人姓張,小人也姓張,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若大人不嫌棄,小人願拜大人爲義父,便於大人隨時差遺。義父若有差遺,作霖即使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好好好!”“行行行!”酒喝得滿面酡顏,年近花甲的張錫鑾借酒很高興地應承了下來。他們這是相互利用,心照不宣。張作霖攀上了張錫鑾這樣一棵大樹,就可以選擇更堅強更蔥鬱的大樹,比如朝東三省總督趙爾巽這棵大樹攀去;而張作霖是個可資利用、勢力看漲的得力的下屬,有張作霖這樣一個送上門來的義子,張錫鑾何樂而不爲,撿來收起就是。很會討好的曾知府表示祝賀、慶賀。

張作霖這根目的性很強的、很會攀緣的柔韌青藤,攀上了張錫鑾。他豈能滿足,翹起頭來,尋找機會,待好風送好力,送我上雲端。他把目光瞄準了東三省總督趙爾巽。

忽忽間到了清光緒三十三(1907)年。這時,統治中國二百七十餘年,腐朽沒落透頂的清廷,在時代風雨衝擊下,就像一座雖然上面雕龍刻鳳,下面基腳已然完全鬆塌的宮殿,全面崩潰的吱吱聲已經清晰可聞。而清廷仍在垂死掙扎。年初走馬換將,將文人出生的東三省總督趙爾巽召回京師,遺職由強硬人物、袁世凱麾下號稱北洋(軍閥)三虎、北洋三傑之一的徐世昌接任。

奉天總督府內。上任伊始、個子瘦高,似乎鐵釘子都咬得斷的徐總督,着一襲黑色綢緞長袍,外罩一領團花馬褂,在他的書房中凝然不動,用他陰蟄的目光,在張掛在堂上那張20萬之一的中國地圖最北端的雞冠狀的東三省上梭巡。

從地圖上看,東北三省匪患猖獗,大匪小匪多如牛毛,他們割地自踞,挑戰朝廷,儼如遍佈東北大地上的多個膿皰,不治不行,這是心腹大患,得趕快治,然而該從何處下手呢?徐總督陰蟄的目光停在遼西一個點上不動了。那是有“遼西王”之稱的巨匪杜立三的地盤。他對這個人有過下細研究,這時,杜立三恍然眼前。

杜立三,遼寧遼中人,拉桿子起家,瘦臉尖頭,是個很精幹的中年人,爲人陰險歹毒、手段殘忍。佔山爲王、多立關卡,隨意派款徵糧,肆意妄爲,作惡多端。他手上擁有一支數千人的裝備不錯的土匪隊伍,老巢設在地勢極爲險要的山高林密、易守難攻的三界溝,遼西一霸,他對遼西百姓敲骨吸髄。縱然是天干地澇,百姓莊稼歉收餓肚子,他要百姓對他的繳納也不能少一粟一粒,爲害四方。過去官軍也曾對他有過多次征討,卻全都是鎩羽而歸。

杜立三陰險狡詐,手段殘忍,殺人如麻,收拾起他的對手,無論官軍還是同類都很有一套。讓人不寒而慄的是他年前殺害對手欒佐廷。

欒佐廷也不是一個一般的簡單人,他是遼西小商房區一個有錢有勢的大地主,人稱欒七爺,很有聲望,家大業大,同當地官軍又有勾扯。在一般土匪眼中,欒七爺絕難下手。不說多了,只說欒七爺的欒家莊,就如同《水滸傳》武裝到牙齒的祝家莊很難打進去。欒家莊寨牆高厚,團丁衆多、訓練有素,一呼百諾。也曾有附近土匪垂涎欒家莊富庶,去打過,都如飛蛾撲火,有去無回。杜立三知道欒七爺厲害,本不想去招惹他,欒佐廷卻找上了門。欒佐廷借力打力,他家附近大石橋駐有一隊俄軍,人不多,一個小隊,可俄軍個個牛高馬大,訓練有素,武器好。俄軍用的是轉盤***,一般中國軍人連見都沒有見過,打起仗來形同機槍,扇面形的火力展開,觸者非死即傷,威力強大。

欒七爺爲讓這支俄軍爲他所用,費盡心思。欒七爺深知這批“**子”有兩個嗜好:喜歡烈酒和女人,設法儘量滿足他們。欒七爺捨得下功夫,這支俄軍終於爲他所用,這支俄軍在一個清晨,對杜立三進行了偷襲。

結果可想而知。在瘋了似的“**子”們狂風暴雨的火力打擊下,杜立三那些土匪,被打得雞飛狗跳,四顧逃命。杜立三如果不是跑得快,周圍有幾個頗命兄弟掩護也就沒了命。

巨匪杜立三決定對欒七爺報復。但他的報復走的是一條曲線:他首先利當地人民對這支估吃霸賒,強姦婦女的小隊俄軍痛恨、買通了當地人給他通風報信,隨時掌握俄軍動靜。瞅準“**子”們過一個什麼洋節,在一個個喝得爛醉如泥的晚上,準備得很充分的杜立三率部下山,將這股俄軍一鍋端了。這就在客觀上,爲深受“**子”們爲害的當地人報了仇雪了恨,解了套。老百姓是很容易滿足的。當地人敲鑼打鼓上門,爲杜立三送了道匾,黑漆匾面上鐫刻“包打洋人杜立三”七個金字。

失去了俄軍的保護,欒佐廷立刻感受到了來自杜立三的現實威脅。不過,自作聰明的欒七爺以爲俄軍偷襲杜立三,他和他的欒家班人馬都沒有出動,沒有出頭露面,杜立三不知他是主謀,心存僥倖。他派能言善辯的老管家上山給杜立三送去禮物,名爲祝賀杜大王爲民除害,其真實目的是,探探杜立三對他欒佐廷的態度。

“欒七爺敬我一尺,我敬欒七爺一丈。”情況遠遠好於預想,據老管家回來報,杜大王在對欒七爺的深情厚誼表示感謝的同時,顯示出巴結,請老管家帶話給欒七爺:“如果欒七爺不嬚棄我杜立三,我想同七爺結拜兄弟。”

深受欒七爺信任器重,也能主些事的老管家素有急智,他見風使舵,立即將杜立三的要求答應下來。他巴掌兩拍,說:“好得很、好得很,這也正是我家七爺求之不得的好事、美事。”並當下同杜立三定了上門結拜時間。

欒七爺聽了老管家的報告,猶如吃了顆定心湯圓,完全放鬆了警惕,他等着杜立三上門。

大年初八,按照約定,杜立三下山來了。老管家聞訊,立刻迎出大門。杜立三是單人匹馬而來,他翻身下馬後,一邊問欒七爺好,一邊指着馬鞍上掛的一隻野豬說:“這是我剛從山上打來的野味,送給欒七爺嚐嚐新、品品鮮。”

“杜爺請稍候。”笑容可掬的老管家對山上來人點點頭,說:“我這就去通報!”說時吩咐大門口兩個持槍團丁中的一個,“把杜爺的馬牽去喂點好料”這就顛顛進去報告。

欒七爺從管家口中得知這個情況,專門問管家,杜立三來,除了沒有帶人,他帶沒有帶槍?

“沒有。”自作聰明的老管家說:“人家杜立三是專門下山來給七爺通好結拜,豈能帶槍!沒有帶槍。”

“那好!”欒七爺這就完全放心了,他要管家出去將杜爺帶到三進院,說:“我在三進院的客廳迎候他。”

當穿一身簇新黑色長袍馬褂,頭戴一頂癩皮帽子的欒七爺,剛剛在他古色古香的三進大院中的中式客廳坐定,老管家顛顛地帶着杜立三進了第三道院。

欒七爺很儼然地從他剛剛落坐的那把黑漆太師椅上站起,很有派頭地用手將袍裾一撩,跨出門檻迎客。

杜立三緊跑幾步,對欒七爺彎腰拱手作揖道:“拜年、我杜立三專程來給欒七爺拜年。”欒七爺回了一個禮,說:“同喜!”然後將手一比:“請!”欒七爺同杜立三剛剛坐定,女傭上來獻了茶,尚未寒暄,外面喧鬧聲起,欒七爺眉頭一皺,大聲喝問:“什麼人在外面喧鬧?”

一個守門的下人進來報,說是有個陌生大漢,手上端個煙盤子,非要進來找欒七爺不可。

“怪事?”欒七爺感到詫異,說着站起,對杜立三告了個得罪,說:“我去看看,是咋一回事情?”欒七爺剛走到門外,一個護丁正在攔一個雙手捧着煙盤,非要闖進來不可的陌生大漢。

“你是何人?何事?”欒七爺感到不可思議,厲聲喝問。

大漢也不回話,變魔術似地倏地從煙盤裡摸出手槍,砰地一聲,手起槍響,欒七爺當即頭上中槍;噗地倒地,哼都沒有哼一聲死了。

“冤有頭,債有主,不關你等事。”與此同時,杜立三站到門外,雙手把衣服一撩,掣雙槍在手,用槍指着衝進院來的人喝道:“都不準動,誰動打死誰!都不關你等的事……”

就這樣,杜立三不僅報了仇,打死了欒佐廷,而且身上又添了一分詭秘。從此,巨匪杜立三聲動東北三省。

遼西是張錫鑾管轄地。徐世昌把剿殺杜立三的重任交給了遼西總兵張錫鑾,而且限制了時間;張錫鑾轉交給了手下得力干將張作霖。

張作霖也不推辭,爽快得令。

人得意時,總會利令智昏。這天,春風得意的山大王,遼西巨匪杜立三在他山寨中的老虎殿中飲酒作樂。忽然山下嘍囉來報,附近的官軍管帶張作霖派人給他送了一封信。張作霖同他有舊。他立刻讓下人將送信的人帶上來,當即看了張作霖寫給他的信。

閣卿(杜立三的字)如晤:

久不相見,雨亭(張作霖的字)常懷雲樹之思。在此,特向兄道喜,所喜何來?東三省新任總督徐大人世昌看重兄長,日前特派審處委員殷洪壽來在弟住處新會,欲招兄長爲官。官職在我之上。銜命而爲的殷委員怕直接將信寫給你,你會不信。鑑於你我弟兄認識,而且原來處境一樣,所以讓我把這個意思轉你。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見字如面,望兄速來新會一晤。

切切!

弟 雨亭專此。

杜立三將張作霖的信看了又看,細細研究,意思是清楚了的。杜立三細細捉摸開來。張作霖讀書雖不算多,但一手字寫得也還有些功底,行草變體,看上去很有些詭譎,一如他的個性和爲人。

張作霖原先同他一樣,作爲雄踞一方的大鬍子,之間井水不犯河水,而且時相往來。而現在!杜立三想,你張作霖成了朝廷軍官,我杜立三與你已成陌路。當然,朝廷對鬍子招安,是公開的秘密。問題是,你張作霖會不會將我誆進去,將我杜立三作爲你加官進爵的墊腳石,用我的血染紅你的頂子?有這個可能!杜立三是個很機警的人,也是一個疑心很重的人。爲防患於未然,他做出一副識破其中機巧的樣子,當着來人,他將張作霖的來信擲於案上,啪地一聲打開鎦金鼻菸盒,用一根護起長指甲的手,挑起一綹細細的東北大煙的菸絲,送到鼻子前狠勁聞了聞。

連打三個噴嚏。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他已經拿定主意。

“這樣!”杜立三對送信的人說:“我是一個粗人,不會舞文弄墨,信就不寫了。你回去,帶幾句話給我的雨亭兄弟。就說,哥哥感謝他的好意。不過,我杜立三野慣了,喜歡山林灑脫,官就不去做了。”

杜立三不上鉤,也是意料中事。張作霖得信後一連三天愁眉不展,人瘦了一圈。

有了!第四天一早,張作霖靈光一閃,對前來督促催辦的殷委員說:“杜立三最聽他叔父杜泮林的話,而他叔父、黑山秀才杜泮林滿腦子封妻廕子、光宗耀祖思想,爲人也迂。我想把杜秀才請來新會,由殷委員出面把朝廷招杜立三的意思對他講,只要杜泮林信進去了,杜秀才出面,不怕杜立三不來自投羅網。杜立三很聽他叔父的話。”接着,把他想好的計劃詳細給殷委員講了。

很好!聽完張作霖打的毒條,胖胖的殷委員高度讚揚張管帶的智慧。暗想,俗話說得好,埋頭漢耷耳狗!別看張作霖平時話不多,還真有兩下子。

果不其然,話帶給了杜泮林杜秀才,他如約而來,深信不疑。杜秀才之所以如此信任張作霖,有一個原因。當初,張作霖受朝廷招安,杜泮林是保人之一。現在,張管帶還他一個情,也是情理中事。

張作霖讓杜秀才勸說他侄兒杜立三歸降朝廷。看杜秀才有些疑慮,張作霖勸他說:“現在而今眼目下是杜立三最好的時機。因爲朝廷要用人,杜立三是個人才。俗話說得好,錯過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杜爺你是個有文化的人,下面的話我就不多說了。”

“也倒是。”杜秀才聽進去了,他用一隻蒼老的瘦手扶摸着頦下一部花白的山羊鬍子,又說:“不過,我那侄子不好說話得很。”

張作霖明白杜秀才的擔心,說:“杜爺你還是信不過我張作霖不是?”接着就是一連串的問:“我張作霖原先是不是鬍子?近年被朝廷招安的馮德麟是不是鬍子……既然朝廷容得下衆多的鬍子,難道就單單容不下你的侄子立三?這沒有道理嘛!”

爲了讓杜秀才上鉤,張作霖又請朝迋命官殷委員出來作了保證,這才徹底打消了杜秀才的顧慮。1907年6月6日早晨,杜立三在叔父杜泮林的陪同下,騎着馬,帶精幹衛士10餘人來到張作霖駐地新會,張作霖出門迎接。

杜立三很警惕,並不下馬,一副狗舔油鍋,倒舔不舔的樣子。

張作霖笑道:“老兄儘管放心,殷委員已經在裡面恭候大駕,快下馬吧!”

見叔父杜秀才下了馬,杜立三也隨之下馬。張作相帶人攔在門外,不準杜立三帶的人進去,雙方發生了爭執

杜立三講條件:“我只帶一個兄弟進去行不行?手下有個人,方便些”。

“不行,一個也不行。”張作相毫不通融。

“如果是這樣,我懷疑你們的誠意。”杜立三垮下臉來:“如果這樣,我立馬回我的三道溝去。”

“閣卿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迎在門外的張作霖對擔着心的杜立三說:“我是你的哥們,你不信我可以。但殷委員是朝廷命官,難道你也不相信他?再有,杜泮林老先生、老秀才是你的叔父。他們都作了保。難道你都不信?如其連基本的信任感都沒有了,還談什麼呢!”

深信不疑的杜秀才,掉頭對侄兒杜立三說:“走,跟我進去,聽我的!”

“還不請杜大哥手下的兄弟們去賓館好好休息,好好接待!”張作霖一邊對張作相示意;一邊手一比,趁勢對有些猶豫的杜立三說:“杜大哥請!”

事已至此,心中稍有些忐忑不安的杜立三隻好跟着叔父,硬着頭皮朝裡走去。轉過迎面那堵通紅的照壁,移步換景。高牆大院裡的亭臺樓閣,花園假山,一一迎來。腦後拖根辮子的杜秀才和杜立三叔侄,跟着張作霖朝裡走去。杜立三邊走邊看,暗暗摸一摸別在腰間的雙槍,他作了最壞的準備。心想,大不了今天老子拼個魚死網破。杜立三是個耍雙槍的神槍手,輕功也好。他邊走邊看好了周圍的一切,作了突圍的準備。這時,白白胖胖的朝廷命官殷委員迎了出來,胖臉上一片燦爛。

不容張作霖介紹,殷委員已經將杜立三的手握在手中,迎進客廳。

“稀客呀稀客。”彌勒佛似的殷委員招呼杜立三叔侄坐下,張作霖在旁作陪,自有下人上了茶水點心。

杜立三是個急性子,坐下就問殷委員:“假若我杜某歸順朝廷,朝廷給我個什麼官?”

“好說,好說,不急,不急!”殷委員打了幾個響亮的假哈哈,看了看陪坐一側的張作霖,顯得知疼知熱地對杜氏叔侄說:“這一路上, 你們鞍馬勞頓,尤其是杜秀才上了些年紀。我知道,你們叔侄是抽菸的。我看你們叔侄還是先過隔壁去,在煙榻上一躺,我們邊抽菸邊談,這樣舒坦些!”殷委員當然知道,杜氏叔侄都是大煙鬼,嗜大煙如命。

一提到煙、煙榻,杜秀才煙癮發作,打起呵欠,流出鼻涕。但杜立三機警,他要殷委員先談正事,這就超出了殷委員原先的預想,不知該如何搪塞,只是做出煙癮來登了的樣子,張大嘴,一個勁打呵欠。

機警的杜立三察覺事情有些蹊蹺詭異,順水推舟道:“如其這樣,請殷委員和我伯父去隔壁過足了癮再說,我可以在這邊等,我沒有煙癮。”說時,一隻手伸進腰裡,握住了槍,氣氛頓時緊張。

“杜兄說的也對。”張作霖對這種緊張假裝視而不見,對殷委員示意,“要不殷委員你就陪杜秀才去隔壁過煙癮,我在這邊先陪杜兄談談話!”邊說邊給殷委員擠眼睛。

很有些蠢的殷委員一時沒有理解張作霖的用意,用他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睛漠然地望着張作霖。

杜立三完全察覺了,他霍地站起,管不了年邁迂執的叔父了,用手摸着槍,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杜兄,請留步!”張作霖在他身後大喊一聲。

這是一個暗號。就在杜立三一驚,抽槍調頭看時,埋伏在暗處的槍手向杜立三開了槍。

砰地一聲,子彈爆頭,杜立三倒地而死。

“你,你,你!”黑山秀才杜泮林這才明白過來,用顫抖的手指着張作霖,哭着聲,“你賣友求榮!”

“杜秀才差矣!”張作霖笑道:“我不是賣友求榮,而是爲民除害、爲國除害。”年邁的杜秀才當即氣倒在地,過後不久氣死。

樹倒猢猻散。遼西巨匪杜立三一死,去了徐世昌一塊心病。徐世昌下嘉獎令:張作霖不僅官升一級,而且讓張作霖將杜立三手下上千人馬作了收編,張作霖的部隊又擴大了些。這一年,名利雙收急速看漲的張作霖3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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