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依在很小的時候, 是很喜歡做白日夢的。
她會玩着父母的用空間系做的積木，拆解，拼湊, 搭配成各式各樣的房屋。
人人都說她很有天分。
她也天真地以爲, 自己長大後可以上個建築學校, 當個建築工程師。
她曾經也是個備受父母寵愛的小姑娘, 喜歡漂亮的裙子, 喜歡亂七八糟叮叮噹噹的飾品，也喜歡看各式各樣的童話，也曾幻想過有一天, 會有一個心上人拿着亮閃閃的鑽戒來求婚。
最好要在她喜歡的那個廣場，最好他會準備好多好多玫瑰。
她的心上人最好比她大兩三歲, 最好高高壯壯的, 像她父親一樣。
然後她要稍微羞澀一下再點頭, 一定不能叫那個人輕易到手。
或許那時候的她是怎麼都想不到，現在的王依不穿裙子, 沒有成爲建築工程師，求婚地點也不是廣場。
對方很瘦，比她大上十來歲，玫瑰是自己做的，甚至戒指都是自己準備。
但是, 去他媽的, 有什麼關係呢？
她現在只希望這個人不要抱着她當年那種混蛋想法, 準備點頭之前還要羞澀一下。
何枝嘆了口氣：“王依, 我現在是個殘廢, 我比你大了整整十二歲。你——”
他溫和道：“你值得更好的人。”
王依盯着他的眼睛，忍住爆粗口的衝動：“這些都不是事, 我只問你一句，你願意嗎？”
何枝沉默。他低頭看了看左邊空蕩蕩的褲腿：“我沒有左腿了。”
王依簡直想摔桌子，偏偏這個人她捨不得打也捨不得罵。
誰知接下來，何枝伸出手，從她的掌心裡拿過戒指，躊躇道：“要不然，我早該跟你求婚的。”
“只是，總覺得有些對不起王隊，你是他寶貝女兒，嫁給我實在是……”
王依宛若被一道響雷劈中。
心花怒放，不過如此。
接下來的一切“但是”王依都聽不進去了。
臉頰火燒火燎，嘴角控制不住的勾起，被她拿手背擋住。
她咳嗽一聲：“所以，你答應了？”
何枝：“嗯。”
“我願意。”
王依“嗷”地喊了一聲，極其不顧形象地一拍桌子。
“我這就去找上頭長官，把寧柯的事給說了。”
何枝愣了一瞬，發覺事情走向有些不對：“王依——”
對方卻直接轉身，逃命一樣衝出門去，留下腿腳不便的何枝。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聽見酒吧的門被推開。
隔壁店鋪的服務生探頭，被這璀璨奪目的星空花海給嚇了一跳：“何老闆，發生什麼事了嗎，我剛纔看見有個人跑過去了，一邊跑一邊歡呼傻笑，跟個神經病一樣。”
何枝摸着手裡的戒指，試了試發現有些小了。
他忍不住笑了，搖頭：“沒事。”
寧柯確實可以主動消滅異能蟹殼，但是有限制。
他只能用血系殺掉他視線之內的。
超過他感知範圍的蟹殼就靠被動了。
但是在基地反覆自殺效率太低且過於引人注目，用山頂基地那套設備又頻率太高，不容易控制時間和範圍——靳忘知總覺得，這個被動也是在一定範圍之內的。
孟還希望剷除一切對人類有威脅的人和物，誰都不知道他會不會在這個方法上留有後手。
一個不察，就是真正沒命的事。
最後兩人商量一下，還是覺得跟基地挑明這件事，起碼救了人還能換些好處，以後缺了什麼日用品還能回基地交換。
當然，說是兩人商量，大部分還是靳忘知決定。
寧柯表示隨便怎樣，怎樣都行。
王依效率奇高，當晚找上了其中一位長官，這位長官效率同樣奇高，第二天一大早就將幾個高層全部聚集到了會議室。
寧柯百無聊賴地坐在會議室，看靳忘知同幾位高層商討。
反正靳忘知怎麼說都是平靜至極的表情，近乎八風不動，從他臉上是什麼情緒都看不出的。
而那其中的一兩個長官就差多了，臉色顯得十分難看。
寧柯支着頭，隨意盯着窗外盤旋的直升機，盪盪悠悠的白雲。
突然，會議室的門被打開，一個通訊員急匆匆進來：“蜀道方面來電，他們檢測到有大批蟹殼正在朝蜀道逼近！”
蟹潮，要開始了。
儘管心裡早有準備，但誰都不曾想到它們會來得這樣快。
所有人大驚失色。
寧柯坐直身子，看向靳忘知。
一名長官沉聲道：“通知五個精銳部隊，全員集合做好備戰準備。”
另一名長官開口：“如果寧同志真能如你所說終結掉異能蟹潮，那麼你提出的所有條件我們都能答應。”
寧柯笑了，挑眉看向靳忘知，只說終結掉異能蟹潮，而不是結束掉末世？
靳忘知於他耳邊道：“異能蟹潮是你能輕易解決掉的，而普通蟹殼可能要花上好幾年時間來掃除，暫時做不到就先不答應了。”
也好有幾年緩衝讓他想一下以後得怎麼辦。
寧柯點頭，站起身來：“那我們去一趟蜀道。”
腦科蟹殼有一定的智慧，不會盲目攻擊。
它必定是先瞄準攻擊一個基地，等到消滅了這個基地，擴充兵力後再攻擊另一個。
現在看來，它是向更弱的蜀道基地開刀了。
說句不厚道的話，長安基地對此倒是生出幾分欣喜來。
劉長官：“等等！”
“小靳還是留在長安吧。”
寧柯側頭，卻聽他說：“蟹潮這麼危險，你帶着他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照你們的說法，那裡頭有個會動腦子的蟹殼，要是它有什麼稀奇古怪的點子豈不是糟糕了？”
雖說寧柯一眼就看出，他是害怕寧柯一去蜀道而不回，扣靳忘知下來做人質。
但沒法否認的是，這話挺有道理。
畢竟孟還的本事擺在那裡，由他產生的腦科蟹殼智商怎麼樣，還真沒個定數。
劉長官發現了他瞬間的動搖。
他靠過來，揣摩着寧柯的心思，耳語道：“你也不用擔心我們會對他下手。這樣吧，我把王依留下來陪着靳忘知，有她護着，小靳絕對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通訊員不斷跑來。
消息一條條傳出，顯然蟹潮距離蜀道愈來愈近。
局勢越來越緊張。
靳忘知抱了抱寧柯：“我就留在這，你一路小心。”
他跟過去確實會讓寧柯分心。
況且基地與寧柯之間，總要有人先付出一份信任，後面纔好繼續下去。
他也不想日後寧柯遊蕩在基地之外，整個世界只有靳忘知一個人，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他希望寧柯可以過上尋常異能者的生活。
加上王依的父親生前與劉長官交好，想來他也存了幾分小心思要護住王依，不讓她上前線。
還是能信的。
寧柯點頭。
劉長官大喜，連忙找人駕駛直升機帶寧柯過去。
他又同一個通訊員道：“你去把五隊找來，專門守着這兒。”
寧柯出了門，跟着人來到天台，順着軟梯爬上了直升機。
此刻誰都顧不上什麼能源夠不夠，什麼可持續發展了。
飛機一個調轉，向着蜀道去了。
直升機裡有四個人，卻都不說話，只聽得見沉悶的引擎聲，壓着人的耳膜響動。
寧柯盯着窗外，一路記下長安與蜀道之間的路線。
飛機是長安基地最快的直升機，它的速度比普通的速度系異能快了許多，卻遠不及寧柯的速度。
可他沒法直接趕過去——他不認得路。
蒼穹安穩了幾日，今天卻突然又有下雨的趨勢。
烏雲漸起，墨入清水般滲進天際。
長風呼嘯而過，捲動底下大片的森林，蔓延開一疊又一疊綠浪。
過了一兩個小時，寧柯透過望遠鏡瞧見遠處黑點般的蜀道城牆。
他道：“開門。”
坐在一旁的人聽聞，咬牙將門“嘩啦”一下打開，長風猛地灌進機艙，幾乎要將人掀翻出去。
寧柯縱身一躍，順風而起。
指下一動，腳下踩着這獵獵長風，好似借瀚海巨浪的滔天滅地之勢，直奔蜀道而去。
蜀道的高層一定沒有想到，他們飽受詬病的過高的城牆，如今竟成了救命的稻草。
大老遠，寧柯便能瞧見底下洶涌奔跑的蟹殼。
它們頗爲統一，大半已經衝了過去。
寧柯心念一動，視線所及之內，落在後頭的蟹殼若多諾米骨牌般仆倒。
一個壓着一個，後頭的卻鍥而不捨追上去。
這些蟹殼似乎是先遣部隊，全是速度系，卻也相當難對付。
速度系蟹殼有着肥碩龐大的身軀，以及與身軀毫不相稱的靈活。
它們宛若子彈般接二連三撞入城牆。
不堪一擊的牆壁轟然倒塌，破開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洞。
鋒利的刮口破開它們的皮肉，單蟹灑落。
尖叫聲四起，鮮血淋漓。
被牆壁壓死的，被蟹殼抓進嘴裡吃掉的，被單蟹咬傷傳染，迅速變成蟹殼的。
比比皆是。
兩大基地都是漸漸往外擴充的，因此裡城與外城之間還有幾道城牆，夠撐上一段時間。
雖然蜀道基地已經對外層四圈的普通人進行了轉移，但總有那麼些人懷疑是基地編出來的謊話，念着財產躲在家中不肯離開。也總有一些人想乘機撈上一筆，在這四周破開無人的房屋，進去盜竊。
如今，俱是成了蟹殼的盤中餐，腹中食。
腥氣，鮮血，黑壓壓的雲與天。
破碎的城牆，倒塌的房屋，死不瞑目的屍體，斷臂壓着殘肢。
蜀道基地的異能者搭起巨大的空間罩，外圍大批異能者衝過去想要殺掉這些蟹殼。
寧柯是與靳忘知說過，光這蟹潮是滅不掉山頂基地的。
但他沒說的是，這些蟹潮對付剩下的兩個基地，綽綽有餘。
他們沒有山頂基地那麼多雙系三系全系，其他種類蟹殼尚且可能支撐對付，但速度種蟹殼？
他們跟不上。
火系兩道火球打過去，蟹殼已一竄而過。
那人尚未反應過來，就被大手一撈，塞進了血盆大口裡。
蟹殼嘴巴一閉，鋒利的牙齒將人攔腰切斷，鮮血噴泉一般涌出，染紅了下巴。
作戰服的料子冷不丁被勾在牙齒上，於是斷掉的下半身孤零零吊在蟹殼脣旁，被它心滿意足地用手一抹塞回嘴裡。
咀嚼之間，骨頭“咯吱”作響。
有那麼片刻時間，寧柯以爲看到了末世初始。
人類毫無招架之力，被屠戮殆盡。
它們在充足的食物面前喜笑顏開，也不囫圇吞棗了，反而精細起來。
有個蟹殼顯然吃飽喝足，此刻抓着一個活人的頭，往地上狠狠一敲，將頭骨敲開，吮吸腦髓。
寧柯終於到了蜀道。
他藉着狂風託在高空之中，視線掃過，在血系異能的加成之下，蟹殼們成片成片倒地。
底下的人宛若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撲向他這個方向。
他們哭泣，哀嚎，撕心裂肺。
殺死蟹殼雖快，但也需要時間，寧柯一時之間沒法救所有人。
其中趕不過來的很多，有人眼看着快到了，一下摔倒在地，手指死死摳在泥土裡，被蟹殼拎着腿提起。
也有的被轟然倒塌的蟹殼壓在身下，生生壓成了一灘肉泥。
人如螻蟻，命若草芥。
寧柯當年沒有看清的末世，隔着兩百年的歲月重現眼前。
寧柯一躍停在一座高樓之上，拿風刃於手臂深深一劃。
鮮血淋漓而出，四周的蟹殼俱被吸引過來，而後相繼仆倒。
屍骸堆積，成山做海。
長安基地的直升機終於飛來，盤旋於上空，裡頭幾人驚得說不出話來。
蜀道基地終得援兵救助，此刻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剩下的異能者，紛紛護着倖存者向內城跑去。
寧柯看着前仆後繼的蟹殼，眼睛四處搜尋，卻怎麼也找不到孟還那個。
它許是太過矮小，毫不起眼。
寧柯根本不知道是無意中把它給殺了，還是發生了別的事情。
眼見着蟹殼越來越少了。
突然，直升機裡有個人探出頭，朝着寧柯嘶聲叫喊。
然而他的聲音被淹沒在這嘈雜的人間地獄，根本聽不清晰。
寧柯一眼掃過，又有一批蟹殼倒地。
他發現，自己無底洞一般的異能強度，居然被消耗了近四分之一。
這個血系異能，真得好燒異能強度。
直升機試着降落於樓頂，先前叫喊的人不管不顧跳下，撲了上來。
他神色驚慌至極，雙眼充血：“不好了！剛接到無線電通知，長安基地也被攻擊了！”
“而且是有組織的，五系齊全的蟹潮！”
它們居然懂得隱藏自己，全部藏在停靠點或者樹林裡。
直升機先前沒有發現，現在突然全部冒了出來！
寧柯猛地回頭，看向剩下的速度系蟹潮。
一瞬間，他周身冰冷，如墜深淵。
不是說，人變成蟹殼之後，智商會只剩下百分之三左右麼？
孟還那個蟹殼，到底有多聰明？
計算好了兩地之間的時間。
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他居然，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