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集團軍醫院。何小雨正在巡視病房,和戰士們開着玩笑。外面救護車一陣急響,一輛一輛救護車開出去了。她急忙跑出來,拉住一個穿迷彩服往外跑的醫生:“出什麼事情了?”
“工兵團的03國防工事坑道出事了,嚴重塌方!”醫生着急地說,“院長讓野戰救護應急分隊馬上過去!你趕緊換衣服!”
何小雨把病歷塞給護士:“按照我的處方讓他們按時吃藥!”她神情嚴肅地快步跑回辦公室換迷彩服,跟着外面的人流出去了。
何小雨跳上救護車,救護車嗚嗚嗚開出去了。
巍巍青山深處,迷彩僞裝網罩着整個山谷。各種軍車有條不紊地停在洞口,穿着迷彩服戴着安全帽的官兵們進進出出,擔架不時地擡出來。一個連長紅着眼睛高喊:“裡面還有我的兵!還有我的兵——”幾個戰士抱着他不讓他衝進去。
軍長召集高級軍官們在洞口開現場會:“現在裡面還有十九個戰士沒有出來,必須立即組織搶險隊,一定要把戰士搶出來!要把傷亡控制在最小數字!塌方現在還在繼續,我們進去的同志要精幹熟悉洞裡情況!”
“我親自帶隊。”工兵團長戴上手套,“我們需要醫護人員,有些緊急狀況必須現場處理。坑道有數公里長,如果擡出來再緊急救治,可能重傷員已經不行了。”
“讓軍野戰醫院院長安排吧。”軍長點頭,“這是軍委看着的重點國防工程,這個地方是軍事要地!我們爲了完成軍委交給我們的任務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但是不能讓戰士付出無謂的犧牲!”
“是!”工兵團長敬禮,轉身去組織搶險突擊隊:“所有黨員都站出來!”
醫院院長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救護隊。
何小雨站在隊伍當中期待着看着院長。
“所有黨員同志,站出來!”院長嚴肅地說。
何小雨跟着黨員們出列。
“女同志入列。”院長揮揮手。
只有何小雨沒有入列。
“女同志入列,這是命令!“院長急了。
“報告院長!這是戰場……”
“戰場上沒有男女只有戰士!”院長給她噎回去了,“行了,你這套我都會背了!入列,沒什麼商量的!”
“男黨員同志,40以上的入列。”院長說。
剩下十幾個年輕同志。
“跟我入洞。”院長接過工兵戰士遞來的安全帽。
工兵團的突擊隊已經在洞口站好,“黨員突擊隊”的紅旗下團長親自在作動員。醫院的救護隊站在他們身後,院長看着大家點點頭:“更多的我不說了,救死扶傷是我們的天職。”
何小雨咬着嘴脣看着大家的背影,悄悄拉住一個匆匆過來的戰士:“把你安全帽給我!”
“我還得進去!”戰士說,“這個不能給你!”
何小雨急了摘下他的安全帽:“這是你的部隊你再去找一個!上衣脫了!”
戰士張大嘴不知道她什麼意思。
何小雨厲聲命令:“脫了!”
戰士只好脫去滿身泥濘和水泥斑點的上衣,光着膀子不好意思地站着。
“這個送你了!”何小雨脫下自己嶄新的迷彩服上衣遞給他搶過戰士的髒衣服就穿上了。
戰士看着上面的中尉軍銜發矇:“哎哎!我咋能戴幹部的軍銜啊?!”
“那就摘了穿!”何小雨套上下士軍銜的髒衣服找了個泥坑給自己臉上拼命糊泥巴,再起來壓下安全帽的帽檐就混在戰士的隊伍裡面跟着進洞了。
通過漫長已經水泥被覆好的坑道,進入工區。小塌方還在繼續,不時有石頭落下。何小雨跟在戰士隊伍裡面進去了,錯開步子跟上了醫院的救護隊。院長走在最前面,再前面就是工兵團的突擊隊。
坑道空氣稀薄,何小雨覺得胸悶,她咬牙堅持着跟着跑步。前面已經進入險區,救護隊不能進去了都在外面排開準備搶救。工兵團長帶着突擊隊進去了,裡面喊聲和工具的敲打聲
響成一片。何小雨覺得頭暈,她扶着牆站住了。
“你怎麼不進去?”一個班長扛着枕木跑過來厲聲問。
何小雨擡起頭,班長髮現是個女同志,急忙敬禮:“對不起。”
何小雨苦笑,乾嘔了幾下,忍住了。
有傷員送出來,何小雨搶着上去處理。院長髮現了:“你怎麼來了?!”
“我是大夫,救死扶傷是我的天職!”何小雨高喊着處理傷員,“馬上送出去,需要輸血!快!”
兩個戰士擡着傷員飛跑出去。
一個接一個傷員運出來,何小雨揮汗如雨在搶救。一個需要輸液的戰士要運出去,她舉着輸液瓶子跑步跟着。
餘震在繼續,頭頂的懸石在搖晃。
何小雨擡頭髮現了,高喊:“危險——”她一下子用上身撲在傷員身上。
懸石紛紛落下,何小雨緊緊壓在傷員身上。懸石紛紛落在她的身上,她咬牙堅持着。
一塊稍大的懸石砸下來,砸在她的安全帽上。
何小雨眼前一黑,接着就徹底黑了。
“何醫生——”
一片黑暗。
滿身塵土滿臉迷彩油的劉曉飛面色鐵青,大步走在軍區總院走廊。
“劉連長,你妻子還在搶救當中,你不要太着急了……”一個大夫跟在他旁邊小心地說。
劉曉飛不說話,眼中已經有熱淚。
“劉連長,你情緒一定要穩定,一定要穩定……”
在拐角處劉曉飛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子按在牆上,眼中都是熱淚卻不流下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她是我老婆,我老婆!我們從小就在一起!在一起!”
大夫看着他內疚地低下頭:“我們還在搶救……”
“我們從小就在一起……”劉曉飛鬆開醫生大步走向手術室。
“手術中”的燈亮着。
滿臉眼淚的方子君迎上來:“曉飛,你別激動!別激動!現在情況還不明……”
坐在椅子上發傻的林秋葉帶着眼淚站起來:“曉飛,你來了……”
劉曉飛站在原地看着手術室的門久久不說話。
何志軍在幾個參謀的簇擁下快步進來了:“曉飛!”
劉曉飛還是站在那裡看着手術室的門不說話。
“不許倒下!”何志軍壓抑着自己的眼淚在他身後低聲命令,“你是軍人!”
劉曉飛睜着雙眼看着手術室的門一句話都不說。
衆人都看着他,許久他的眼中流出兩行眼淚:“小雨,你是軍人,你不許倒下……我是連長我命令你……不許倒下……”
“手術中”的燈還在亮着,一個護士出來了:“婦產科的方子君大夫在嗎?”
“我在!”方子君急忙跑過去,“說,怎麼了?”
“你立即換衣服來手術室。”護士說。
“我?”方子君很疑惑。
“這是主治醫生的意思,”護士說,“傷員已經懷孕兩個月了。”
一道霹靂劈在所有人頭頂。
劉曉飛眼睛一亮,衝過去抓住護士:“她懷孕了?”
“對。”護士說,“懷孕兩個月了。”
“她懷孕了?!”劉曉飛臉上不知道是悲還是喜,大哭出來。
“你鬆手啊!”護士被抓疼了,“你是誰啊?”
何志軍掰開劉曉飛的手,幾個參謀扶住仰天大哭的劉曉飛。
“他是何小雨的丈夫。”何志軍說。
“奇怪,他老婆懷孕沒懷孕自己不知道?”護士生氣地看着劉曉飛,“拿我出什麼氣?真是的!”
“何小雨情況怎麼樣?”林秋葉抓住護士的手,“我是她的母親!”
“還在搶救當中。”護士說完就進去了。
方子君換上手術服大步走過來:“我進去了。”
“子君,你可千萬要保住你妹妹和孩子啊!”林秋葉哀求。
方子君鼻子一酸忍住眼淚:“這是我的工作,我不能帶個人感情進去。你們在外面等着吧。”她一咬牙進去了。
劉曉飛被兩個參謀按在牆上看着手術室的門喉結囁嚅着:“小雨,你懷孕了爲什麼不告訴我呢……”
“親愛的曉飛老公: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知道你一定在笑。因爲,我從不這樣叫你。
我也猜得出,你一定在奇怪,哈哈哈!有什麼事情不能電話說,非要寫信呢?這個原因,你一輩子都想不出來,信不信?
不信?
我告訴你吧——我懷孕了!
傻了吧?我就知道你會傻了!我就喜歡看你傻樣子了!
這半年來,其實我的例假已經來了,而且一天天正常起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因爲我年輕,也許是因爲現在部隊伙食好了,醫院工作也不累,也許是因爲我的善良打動了天,感動了地——我真的來例假了。
我一直不肯告訴你,就是爲了給你一個突然的驚喜。
你說上次我們見面的夜晚我很瘋狂,你現在明白爲什麼了吧?你還老在電話裡面拿那天晚上羞我,哼哼!這次你向我道歉都沒有用了!因爲我懷孕了!
我懷孕了,懷的是我們的孩子。
已經一個半月了吧,我從例假沒來那天開始算的。我用試孕紙檢查20多次了,不會有錯的。
哼,我讓你對我兇!我讓你羞我!現在你就是道歉我也不搭理你!就是要讓你着急!
我看你有什麼辦法把我哄開心了!
愛你的老婆小雨
1998年某月某日”
劉曉飛的眼淚打在稿紙上。
“小雨的命保住了,孩子也保住了。”方子君在他身後說,“但是小雨是重型顱腦損傷,生命雖然沒有危險,卻……短時期內無法脫離昏迷無知覺狀態。”
“植物人?”劉曉飛的語調很平靜。
“對。”方子君咬牙點頭。
劉曉飛閉上眼睛,眼淚流出來。
“有一點你可以很欣慰——我們在不斷地給母體子宮補充營養,孩子發育正常。”方子君流着眼淚說,“等到分娩期近,我們會剖腹產把孩子接生。”
劉曉飛背對她站着不說話。
方子君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是父親了,你不能倒下。”
劉曉飛點點頭,看着面前昏迷的小雨。美麗的臉上沒有血色,卻可以感覺到她的笑容。
母性的笑容。
訓練場。劉曉飛跟瘋子一樣在演示一對四的一招制敵。他大叫着,身手絕對利索地將四個衝上來的假想敵全部撂倒。
靶場。劉曉飛手持輕機槍噠噠噠噠打出連發。對面的充氣靶子噼裡啪啦全都碎了,他還在打,子彈在草地上打起泥土。
特種車輛障礙場。大雨瓢潑,劉曉飛駕駛着迷彩色的特戰摩托車飛過障礙。車在泥地滑倒,他順勢倒下手槍已經在手。
鐺鐺鐺鐺鐺!
對面的五個酒瓶子全部炸開。
他手持手槍保持着射擊姿勢,急促地呼吸着。
一雙黑色的軍官皮鞋站到他的身邊,聲音很平淡:“起立。”
劉曉飛喘着粗氣,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來和雨水混在一起。他關上手槍保險,慢慢起立。
何志軍就這麼淋在大雨當中看着劉曉飛,擦去他臉上的淚水。
“何部長……”劉曉飛哭出聲音來。
“我不是何部長,我是你爸爸!”何志軍說,“我是你的岳父,你妻子何小雨的父親!”
“爸爸……”劉曉飛抱住何志軍寬廣的身軀哇哇大哭。
雨水順着帽檐流在何志軍的臉上,他閉上眼睛抱住自己的女婿。“道理我不和你多講。你現在是連長是帶兵的,這些你比我還清楚……”
“爸爸……”劉曉飛鬆開何志軍,臉上的淚水嘩啦啦流着:“老天爲什麼要這樣?小雨是多好的一個女孩啊……”
“她是我的女兒,我不比你好受!”何志軍眼中也有淚花,“她就是我心尖的肉!我疼她,我比她媽還疼她!我把她送到部隊我不後悔!是人就要給國家做貢獻,何況她是軍人的女兒!所以她要當兵,要下基層,要去祖國和軍隊最需要的地方!這不是高調,是事實!”
劉曉飛擦去眼淚,看着自己的岳父。
“小雨是個好兵!”何志軍拍着他的肩膀,“是不是個好妻子你說了算,但是她肯定是個好女兒!是個好軍人!是個……好醫生!”
“她是個好妻子!”劉曉飛斬釘截鐵地說,“我愛她!”
“我不是想問你愛她不愛她,這些事情我問不着!”何志軍看着他的眼睛說。
“我會等她醒過來,我會照顧好我和她的孩子!”劉曉飛的眼淚涌出眼眶,“我會讓她高高興興地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你要知道你說這個話的分量!”何志軍嚴肅地說,“小雨還在病牀上,她懷着孩子!你要知道和一個植物人繼續做夫妻,還拖着一個孩子意味着什麼!你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你是連長了,說話要過大腦!”
“我知道!”劉曉飛說,“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我會等她醒過來!她是我的妻子,我這一生唯一的女人!我——愛她!”
“你可以反悔。”何志軍看着他的眼睛說,“你有這個權利,你還年輕,人的一生很漫長!”
“我只愛她!”劉曉飛喊出來,“不許你侮辱我對她的愛情!”
何志軍點點頭,拍拍他的臉:“好!去帶你的連隊,我希望你還是個好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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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飛退後一步,敬禮:“是!何部長!”
何志軍還禮,劉曉飛推起特戰摩托車要發動。何志軍說:“把車留給我。”
劉曉飛把摩托車給何志軍,何志軍接過頭盔戴上把軍帽遞給劉曉飛,自己跨上去發動着了,旋轉着油門撲向紛繁複雜的障礙。
劉曉飛拿着軍帽看着自己的岳父駕駛着特戰摩托車高速飛過障礙,撲向下一個障礙。
“小雨,媽媽跟你說啊,你的孩子已經十個月了!你馬上要當媽媽了!”林秋葉笑着給何小雨擦臉,“B超做了,是個女兒!現在營養都很正常,身體肯定好隨她爸爸!你雷叔叔還送來一堆交響樂磁帶,媽每天都給外孫女聽交響樂,以後讓她當音樂家!不好啊?也要當兵?那當文藝兵,女孩當文藝兵!來,媽給你擦手!瞧你這小手,隨媽!”
何小雨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
林秋葉擦完何小雨的手洗着毛巾:“你公公也來了,他工作忙國內國外跑但是每週都要來。你婆婆恨不得一天來三次!你爸調到北京了,他這回可遂願了,扛將星了,是少將!曉飛、張雷他們哥倆又代表中國特種兵出國了,這次是去南美的委內瑞拉參加國際特種兵獵人學校了,林銳現在在解放軍國際關係學院讀特種偵察和作戰專業指揮的研究生——據說他們哥仨都是全軍特種部隊數得着的尖子,現在每年的全軍特種部隊骨幹集訓他們都得去。唉,我也看不出來那個小子怎麼現在成全軍的特種部隊骨幹了呢?你的眼光還真的夠刁的,看上個好兵不算,果然看中了一個好男人,比你爸強。他每天都給你寫信,這不我剛剛給你讀完嗎?等你醒了,自己看。他那信寫的媽都讀不下去!”
林秋葉說着就掉眼淚了,擦着繼續笑着說:“外孫女的名字,你公公婆婆和你爸爸都有各自的主意。最後還是聽了曉飛的,他是孩子的爸爸啊!他說叫小雪,你是小雨你女兒就是小雪!那我們就都聽他的,叫劉小雪!小名聽我的,叫童童!”
方子君輕輕推門進來,站在一邊。
“子君你來了?”林秋葉笑着擦去眼淚。
“明天就給小雨母女做剖腹產手術。”方子君輕輕地說,“她的女兒就要出世了。”
林秋葉笑着對何小雨說:“小雨,聽見了嗎?明天你就要當媽媽了!高興嗎?”
何小雨臉上沒有表情,卻可以感覺到一種母性的笑意。
方子君走到何小雨面前:“小雨,這個乾媽我就當仁不讓了。”
林秋葉擦着眼淚:“我的女兒,也要當媽媽了……”
劉芳芳抱着鮮花推開病房的門,她現在已經是上尉了。她走到病牀前把鮮花插在花瓶裡面,坐在小雨身邊:“小雨,我來看你了。曉飛打電話過來了,他很惦記你。他知道自己要當爸爸,恨不得馬上飛回來。他們還有一個月就回國了,我會去機場接他們。我們直接來醫院看你和孩子。”
劉芳芳輕輕在小雨臉頰吻了一下。
方子君摸着小雨的頭髮:“小雨,我們姊妹三個今天都到齊了。你開心嗎?”
何小雨安靜得如同玉石的雕塑。
“我給你唱首歌兒吧,你最喜歡的。”劉芳芳擦去眼淚,“我們以前文藝匯演每次都唱的,《閃亮的日子》。”
劉芳芳輕輕咳了一下,慢慢開始唱:
“我來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
我輕輕地唱,你慢慢地和。
是否你還記得,過去的夢想,
那充滿希望燦爛的歲月。
你我爲了理想,歷盡了艱苦,
我們曾經哭泣,也曾共同歡笑。
但願你會記得,永遠地記着,
我們曾經擁有閃亮的日子……”
歌聲當中,波音747客機降落在首都國際機場。身穿中國陸軍少校常服的劉曉飛和張雷揹着背囊大步走出通道,和來接機的何志軍少將等總部首長以及劉芳芳見面以後,匆匆上了轎車。
劉曉飛和何志軍匆匆走在醫院走廊,張雷和劉芳芳跟着。看見病房的門口以後劉曉飛開始跑,大步地跑,一把推開門:“小雨!”
何小雨沒有如同他幻想的那樣,因爲他的歸來而突然睜開眼睛。還是那麼平靜地睡在牀上,劉曉飛跑過去蹲在她的牀前吻着她的手:“我回來了!”
他摘下自己胸口的國際獵人學校頒發的“勇士勳章”,哆嗦着手別在何小雨的病號服胸口:“這是國際獵人學校舉辦以來,第一枚頒發給外籍學員的最高榮譽勳章——這是你的!”
何小雨平靜地睡着,勳章配着她白色的臉。
方子君抱來一個襁褓當中的嬰兒。
劉曉飛站起來驚喜地抱過孩子,粗糙的手指頭滑過嬰兒細膩的肌膚:“我的女兒?”嬰兒受不了他粗糙的手指頭,哇哇哭起來,宣告着新生命的力量。
方子君笑着點頭:“祝賀你,你當爸爸了。”
“我的女兒!”劉曉飛吻着女兒的臉轉向小雨驚喜地,“小雨,這是我們的女兒!我們的女兒!”
嬰兒哇哇哭着,抗議着父親粗糙的手和扎人的鬍子渣。
淚水滴在嬰兒和何小雨的臉上,劉曉飛俯身吻着妻子的額頭:“謝謝,謝謝你……真的……”
方子君流着眼淚接過嬰兒,遞給何志軍。何志軍看着哭泣的嬰兒,皺起眉頭:“哎呀,你說你總這麼哭以後可怎麼當女特種兵啊?別哭了,跟你媽媽學學!”
“邊兒去!”林秋葉搶過外孫女,“我外孫女纔不當你那破特種兵呢!她以後要當文藝兵!”
何志軍眼中含着柔情,些許淚花在涌動:“文藝兵好,文藝兵好!不當特種兵……”
哭得不成樣子的劉芳芳被張雷拉出去。
“剛纔我沒法說,這是第二枚授予外籍學員的勇士勳章。”張雷從兜裡掏出來塞給劉芳芳,“是你的。”
“張雷,我們也要個孩子吧……”劉芳芳哭着抱住了張雷的脖子。
張雷抱着妻子,眼淚也出來了,點頭。
特種大隊多媒體會議室。錄像放完,劉曉飛起身走到前面:“各位首長,同志們——這是我們兩個這次在委內瑞拉國際獵人學校受訓的部分錄像資料。國際形勢的發展,對屬於軍方編制的特種部隊提出了更多的非戰爭行動需求;此外,由於恐怖組織、販毒組織的國際化和正規化,特種部隊執行的非戰爭行動和戰爭行動的概念也變得模糊不清。特種部隊的任務形態也有原來的局部化、單一化和簡單化變得全面化、層次化和複雜化。特種作戰和情報作戰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密切甚至有相互滲透合一的傾向……”
何志軍和雷克明都在底下認真聽着,不時地記着筆記。
“我彙報的題目是——高科技裝備在當代特種偵察和特種作戰行動的運用和發展前景。”張雷站在講臺上,“進入世紀之交的1999年,各國特種部隊都在不斷將新技術新裝備運用到實際作戰當中來。這對特戰隊員的文化素質和心理素質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自動化指揮和信息傳輸系統以及無人偵察機、戰場智能探測車等都在實戰當中發揮了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我中國陸軍特種部隊如何應對未來世紀戰爭和非戰爭行動的考驗,已經成爲迫在眉睫的課題……”
何志軍聽完彙報,點着一顆煙。
雷克明也點着一顆:“何副部長有什麼指示?”
“你們大隊儘快組織起來進行研究,我去和軍科還有各個部隊研究所打交道。”何志軍沉思道,“我們必須本着打贏高科技局部戰爭這個標準來磨鍊年輕的中國特種部隊,老傳統的一根繩子一把刀不能丟——但是那是遠遠不夠的!首戰要用我,用我就要必勝!”
雷克明點點頭。
“林銳什麼時候畢業?”何志軍問。
“他是研究生,還有兩年呢!”雷克明笑。
“我們需要人才啊同志們!”何志軍感嘆,“我們需要的不僅是可以一招制敵百步穿楊,還要懂得高科技知識具備綜合素質的複合型人才!——我看這樣,我去和解放軍國關領導商量,林銳採用特殊教學模式,一半時間在學院一半時間在部隊!這三個年輕人是寶貝啊,你要好好用起來!”
雷克明笑笑:“我會的。大隊常委已經報軍區直工部了,三個年輕人分別擔任特戰一營、特戰二營和特戰三營的營長。就等軍區批了。”
已經是副參謀長的陳勇少校在後面變得沉默。
“散會,都回去想一下各自寫個總結。”何志軍起身,“陳勇,你留下和我出去走走。”
陳勇起立:“是。”
特種大隊的後操場。戰士們還在訓練,殺聲震天。何志軍揹着手走在林蔭小道上,陳勇跟在後面。
“你當兵幾年了?”何志軍問。
“十六年。”陳勇說。
“十六年——你十六歲參軍對吧?”
“是。”陳勇說。
“十六歲參軍,當兵十六年——怎麼你覺得長了點嗎?”何志軍不看他問。
“怎麼可能呢?”陳勇說,“部隊就是我的家啊!”
“我怎麼聽子君說你最近情緒不對頭?”何志軍看他,“回家以後愁眉苦臉,好像在想轉業?”
“我沒有想轉業!”陳勇急忙說。
“那你爲什麼試探問子君,如果自己不穿軍裝了會怎麼看?”何志軍厲聲問。
“我……”陳勇爲難。
“你什麼?你說!”
“我想,我要被淘汰了。”陳勇努力說出來。
“爲什麼?”何志軍凌厲的眼睛看着他。
“何副部長,你問我就都說了!”陳勇豁出去了,“我是能打,是不怕死——但是我沒文化,沒學歷!眼看着他們一個一個都出類拔萃,我自己還停留在過去南疆保衛戰的作戰思維當中。我跟不上了——電腦我不會,外語我不會,高科技我更沒學過!我就會打拳就會打槍,我還會什麼?”
“就因爲這個?”何志軍問。
“對。”
“我看不僅是這個。”何志軍笑笑,“林銳是你當排長的時候帶過的兵,現在不僅提幹了還是研究生,軍銜級別都和你一樣——你心裡不舒服吧?”
“我沒有。”陳勇坦誠地說,“我一直都覺得林銳很出色。”
“張雷和劉曉飛呢?”何志軍說,“他們兩個馬上就是營長,你當了多少年兵才當上營長?他們三個呢?兩個是陸軍學院畢業的學生官,一個是逃兵養豬兵出身,現在都是營長了!這才幾年的功夫?他們都是年輕人,都是跳躍性發展一年頂你好幾年——你心裡能好受?”
“何副部長,你要這麼說我就說實話了。”陳勇說,“我是不舒服,我們這批兵打過仗,在前線流血犧牲,從死人堆裡面爬過來的!我們不是怕吃苦,也不是怕再上前線!我就是覺得不公平,我們的血都白流了嗎?”
“你既然這個思想,明天就轉業吧。”何志軍冷笑轉身就走,“我多餘跟你說。”
“何副部長!”陳勇急忙追上去,“別這麼說,我不想轉業!”
“不想轉業?”何志軍回頭看他,“不想轉業就給我學!電腦不會學電腦,外語不會學外語,高科技不會學高科技!”
“我,我底子差。”陳勇說。
“底子差?”何志軍看着他,“你進少林寺的時候會武術嗎?有底子沒?你上前線的時候有作戰經驗嗎?那一場一場血戰怎麼打下來的?底子差?我看你是怕吃苦!怕丟人!怕向別人求教拉不下臉!”
陳勇不說話。
“我還跟我辦公室的小參謀學電腦呢,你的面子比我還金貴?!”何志軍怒了,“你給我記住——走向21世紀的中國陸軍特種部隊,不是光會打拳就能打贏的!你那一套有用,但是那只是特種兵的基本功!你要往遠處看,去看到未來特種戰爭!你才32歲啊,32歲就想轉業?!在別的部隊你還是年輕幹部,但是在特種大隊你怎麼就是老幹部了?!你居然想轉業?早知道我就不給你費勁提幹!不把大丫頭嫁給你!你就丟我的人吧你!”
陳勇立正:“是,我學!”
“學?”何志軍冷笑,“不是學!是給我打下這個山頭來!這就是一個作戰任務,你就是啃也得給我把這個山頭啃下來!數字化單兵裝備馬上就進來,你再不學你連個班長都當不了還當什麼副參謀長?我看農場挺好你可以去當個場長!”
陳勇被刺激了:“何副部長,你放心!我一定啃下這個山頭來!”
“我給你找師傅。”何志軍眯縫着眼看正在踢球的戰士們,“張雷!劉曉飛!你們兩個給我過來!”
兩個年輕的營長滿頭大汗跑步過來:“何副部長!”
“你們兩個今天開始,有任務!”何志軍看他們,“能不能完成?”
“能!”
“張雷你負責教陳副參謀長電腦,劉曉飛負責教外語。”何志軍說,“2000年春節我親自驗收,不合格你們倆就都別上我的門拜年!”
“啊?!”倆年輕人都苦着臉。
陳勇看着他們,敬禮:“這算拜師。”
“別別別!”劉曉飛急忙說,“我們可受不起!”
“也別什麼師傅不師傅的,”張雷趕緊說,“咱們互相交流——我有條件,少林武術你得教我!花架子套路不要,我就學少林擒拿!”
“沒問題!”陳勇爽快地說。
解放軍國際關係學院。城市巷戰訓練場,身着迷彩服的林銳少校在向教員們做彙報:“特種部隊在城市作戰當中,可能遇到的情況類似於俄羅斯特種部隊在車臣的防不勝防的隱蔽狙擊手襲擊,也可能會遇到類似於1993年美軍在索馬里遇到的武裝起來的民衆密集攻擊。我認爲針對不同的被威脅形態,要採取不同的靈活機動的戰法。下面我帶一個作戰分隊的學員先演示一下在遇到隱蔽狙擊手襲擊的時候,如何採取措施進行反狙擊和控制要點。”
“跑步——走!”
在董強的率領下,一小隊身穿迷彩服學員持着裝有激光模擬器的95自動步槍和88狙擊步槍跑步過來。
“我的分隊包括有一個狙擊手小組,狙擊手和觀察手是這兩位。他們是特種作戰系的學員,入學前是A軍區特種大隊的狙擊手和觀察手。”林銳介紹。
董強和田小牛出列敬禮。
“申請演示開始!”林銳敬禮。
“可以開始。”教研室主任還禮。
“後三角戰鬥隊形,城市巷戰搜索前進!”林銳拿起一把步槍高喊。學員們在他身旁迅速站成戰鬥隊形,各自持槍站位。
“前進!”林銳高喊。
尖兵第一個衝入巷戰訓練場,未發現異常打手語。突擊小組跟進,林銳帶電臺兵進入殘垣斷壁。隨即側衛和後衛都跟上了,分隊在殘垣斷壁當中逐次搜索前進。
一聲槍響。
尖兵身上的激光模擬器發出蜂鳴聲,他倒地。
“狙擊手!”林銳高喊,“隱蔽!狙擊小組就位!”
教員們認真看着彙報演示,不時地記着什麼。
一輛別克黑色轎車開來,院辦主任和一個穿着便裝的年輕人下車。院辦主任在教研室主任耳邊輕聲說了幾句,教研室主任點頭,拿起對講機:“林銳,停止演示,你過來。”
“停止演示!”林銳舉起右拳高喊。
正在搜索目標的田小牛擡頭:“營長,怎麼了?”
“不知道。”林銳跑步出去了。
“報告!”林銳敬禮,院辦主任在邊上揮揮手他就跑過去了。
“你去換常服吧。”院辦主任說,“跟他走。”
這個年輕人拉他到一邊:“林銳同志是吧?我和你們學院領導商量過了,準你三天假。你今天就跟我去北京,機票已經給你準備好。你趕緊去換常服跟我上車,我們直接去機場。”
林銳看這個年輕人,沒明白他是誰。
那個年輕人拿出警官證打開:“國家安全部的,我叫王斌。”
“安全部?”林銳努力回憶自己的行爲,沒覺得有什麼危害國家安全的地方。
“徐睫,你認識吧?”王斌問。
“認識。”林銳點頭。
“和她有關係,走吧。”王斌說。
林銳腦子有點大,他把步槍扔給田小牛跟着王斌上了別克。王斌也不說話,直接對司機說:“先去他宿舍換衣服,然後我們直接去機場。”
“我可以和A軍區情報部和我們特種大隊聯繫一下嗎?”林銳問。
“不能。”王斌也不多話。
“徐睫……是特務?!”林銳怎麼也不相信。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王斌淡淡地說。
波音客機降落在首都國際機場。王斌領着林銳走出通道,立即有人接上來。王斌和來人沒有語言,直接在前面走。林銳一臉官司跟在後面,還是沒相信徐睫可能是特務。
奔馳轎車在機場高速急馳,司機不說話。王斌也不說話,林銳就更沒話了。他摘下軍帽看着外面車流穿梭而過,當新兵時候就背的滾瓜爛熟的保密守則裡面就有“不該問的不問”,現在當了營級幹部這個道理更明白了。林銳自信自己沒有任何違反國家安全事務的行爲,
但是徐睫到底怎麼回事他是不敢確定的。
但是他怎麼也不相信徐睫和自己接觸是爲了搞情報。
問題就是他什麼也沒告訴徐睫啊?
帶着疑惑和某種不祥的預感,林銳坐着陌生的奔馳轎車來到北京郊區一個陌生的地方。王斌抽出一顆煙,也遞給林銳一顆,甚至還替他點着火。
“忘記你曾經來過這裡,也忘記在這裡你看見了什麼——這是對你的信任。”王斌終於主動說了第一句話。
林銳抽着煙,看着自動鐵柵欄門被武警打開。車徑直開進這個陌生的沒有任何標誌的院子,開在林蔭道上。
車拐入一條小路,停在一個小小的門口。
王斌下車,給後面的林銳打開車門。林銳戴上軍帽下車,站直自己的身體。僻靜的小路上什麼都沒有,連個人影都看不見。王斌在前面回頭:“脫帽,跟我進去吧。”
林銳很納悶,但是還是摘下軍帽以標準姿勢拿在手裡跟在王斌身後進去了。
徐公道的黑白照片一下子在拐過照壁之後出現了。
林銳驚訝地睜大眼睛,猶如被雷劈了一樣傻在原地。
沒有橫幅,沒有悼詞,只有遺照前面的蠟燭還在燃燒。
還有一條標語,不知道算不算悼詞:“對黨絕對忠誠,精幹內行”。
王斌站到一邊,和馮雲山站在一起沉默無語。
林銳慢慢走上前去,看見站在遺照前面背對他的一個長髮女孩身影。他慢慢地走到這個女孩身邊,看見女孩戴着墨鏡,穿着黑色的衣服。他不需要辨認,九看出來這個女孩是徐睫!
林銳的臉上不僅僅是驚訝了,是典型的震驚。
馮雲山慢慢開口了:“徐公道同志是一個優秀的中國共產黨情報幹部,一個絕對忠誠於黨的革命戰士。”
林銳的目光轉向了徐睫的背影,也是震驚的。
沉默了一會,馮雲山說:“把你叫到北京來,是因爲小徐有話對你說——王斌,我們出去吧。”
院子裡面只剩下徐睫和林銳。
林銳看着徐公道的照片許久,說出一句俄語:“你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你們的功績與世長存。”
“他對黨絕對忠誠。”徐睫的聲音很嘶啞。
“我們都對黨絕對忠誠。”徐睫的聲音顫抖着,淚水順着墨鏡下面的臉頰滑落。
林銳表情複雜地看着徐睫。
“我沒有想欺騙你的意思,我們都是戰士。”徐睫的聲音很平靜,“你是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解放軍戰士,我和我的父親是在隱蔽戰線出生入死的戰士。我們具有一樣的政治信仰和人生信念,但是,我們的生活不同。”
林銳表情更加複雜地看着徐睫。
“林銳,你現在知道我爲什麼不能答應你了?”徐睫苦笑。
“我不明白。”
“我不能嫁給你。”徐睫平靜地流着眼淚,“今天叫你來,就是希望你徹底忘記我。……我的父親,連具屍首都沒有留下來……”徐睫終於哭出聲來。
林銳站在她的身後,看着這位犧牲的烈士遺像。
“林銳,隱蔽戰線的鬥爭是殘酷無情的。”徐睫梳理着自己的情緒,“我不能告訴你任何事情,我也不想你承受這種我可能隨時會葬身異國他鄉的殘忍結局。我不能和你結婚,你當作我不曾存在過好了。”
“可是你是一個活人!”林銳說,“我不相信你的紀律不允許你在國內結婚!”
“我不可能和你結婚的。”徐睫搖頭,“我是一個沒有影子的人!”
“可能!”林銳堅定地說,“你是活生生的,你就在我的面前!我們可以結婚,我們現在就可以結婚!我馬上向大隊打報告,我不相信你的領導會那麼殘酷無情!”
“可是在某個黑夜我又會消失了,投身在無邊的黑暗當中杳無音信,成爲一個沒有影子的人,一個沒有影子的妻子……”徐睫的眼淚流着,“你根本不知道我去哪兒,也不知道我要去做什麼。你甚至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回來,還能不能回來……”
“我可以等!”林銳的眼淚也在打轉。
“不要等我!”徐睫狠着心說,“我是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林銳把她慢慢轉過來摘去她的墨鏡,徐睫的眼睛都是淚水。他用粗糙的手擦拭着她臉上的眼淚,仔細看着徐睫美麗的臉:
“不,你是我的愛人。”
“我的工作不允許我有牽掛。”徐睫盡力讓自己平靜。
“我不管你是誰,我也不管你是不是真名叫徐睫!”林銳看着她的眼睛說,“我不會拖累你的,我愛你我願意和你在一起!這一切我都可以承受,我是最出色的特種兵戰士!我經受得起任何嚴酷的考驗,你相信我!”
“可是我不能讓你吃這個苦!”徐睫哇地哭了,“你是一個那麼出色的軍人,那麼優秀的男人!你應該有一個可以陪在你身邊的妻子,可以陪着你在那個山溝裡面的特種部隊做隨軍家屬的妻子!你們可以簡單快樂的生活,可以生個可愛的小寶寶!你訓練,她做飯,你值班,她看家……你不要和我在一起,那種苦不該你來承受的!”
“可是我愛你!”林銳的眼淚流下來。
“我根本就不該愛!”徐睫哭着說,“我不該被你愛的,林銳!我是愛你,從你救我那一刻開始我就愛你!是的,他們綁架我不是爲了錢!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個女學生!我是愛你,但是你怎麼能愛我呢?”
“我已經愛上你了。”林銳一字一句地說。
“那麼讓愛忘記!”徐睫哭着推開林銳。
林銳看着徐公道的照片:“伯父,我在您面前發誓——我愛徐睫!”
“林銳,不要!”徐睫來堵林銳的嘴,“你不要隨便發誓!”
“我愛徐睫!”林銳看着徐公道的照片單膝跪下,“伯父,我在您的面前用我軍人的名譽發誓!我愛她,我會等着她!一生一世!”
“林銳……”徐睫哭着跪在他身邊,“你幹嗎要這麼傻啊?幹嗎要這麼傻……”
“因爲我愛你——”林銳抱住徐睫。
徐睫推林銳推不開,軟在他的懷裡痛哭起來。林銳抱着徐睫單膝跪在徐公道的面前:“我會等她的,我會等!會的,一直等下去……”
徐睫的眼睛還紅腫着,臉上施着淡淡的妝。林銳穿着便裝坐在她的對面,中間是一大桌子西餐。
“你動動刀叉啊?”林銳笑着說,“這是我第一次請你吃飯。”
“在這麼高檔的地方吃飯,要花很多錢的。”徐睫看着林銳,“你怎麼捨得呢?你一個
月纔多少錢啊?”
“我有補助啊!”林銳說,“我們跳傘潛水都有補助的,我不怎麼花錢所以也就有點銀子。”
徐睫笑笑,拿起刀叉,眼淚又開始掉。
“這不是你啊。”林銳笑,“你這麼脆弱,怎麼能去面對各種困難呢?我覺得你應該很堅強啊!就是比不過江姐,也得算得上劉胡蘭什麼的。”
“還雙槍老太婆呢!”徐睫被逗笑了。
“這就對了。”林銳笑着說,“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我就喜歡看你笑。”
徐睫看他:“我哭是不是就很難看?”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林銳趕緊解釋,“都好看——笑起來是燦爛如桃花,哭起來是豔麗若海棠!”
“貧嘴!”徐睫笑着捂住嘴,“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也是中國軍人的驕傲?”
“那是!”林銳嘿嘿笑,“這個話我都預演好幾年了,就差實戰了,說着當然順嘴了。”
“你還想了什麼臺詞?”徐睫好奇地問。
林銳看着她的眼睛,用英語說起《羅米歐和朱麗葉》的臺詞:“讓我站在這兒,等你記起了告訴我。”
徐睫看着他,慢慢用英語說:“你這樣站在我的面前,我一心想着多麼愛跟你在一塊兒,一定永遠記不起來了。”
“那麼我就永遠等在這兒,讓你永遠記不起來,忘記除了這裡以外還有什麼家。”林銳很快接上。
徐睫低下頭長髮蓋住…手機小說站了臉,眼淚落下來:“林銳!”
林銳伸手抓住她的左手:“我在。”
徐睫擡起頭撩開頭髮,滿眼熱淚:“今夜,我是你的女人。”
“我要你永遠是我的!”林銳抓着她的手。
“只有今夜。”徐睫說。
林銳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這是我今天買的,送給你的禮物。”
“我不能要!”徐睫抽手。
林銳緊緊抓着她的手,左手打開盒子,是一個燦燦發光的鑽戒。
“這要很多錢的!”徐睫着急地說。
“我當兵以來幾乎所有的積蓄。”林銳左手拿出這個鑽戒,“你的結婚戒指。”
“我不能要!”徐睫拼命抽手。
“我問過王斌了!”林銳說,“你們的規定沒有不許結婚這條!”
“那我也不能要!”徐睫說,“我不適合你!”
“你愛我嗎?”林銳問。
“我愛你,但是我不能和你結婚!”徐睫搖着頭。
“好!你逼我的!”林銳說着拿起鑽戒站起來。
西餐廳大廳中央是鋼琴,一個女孩正在彈琴。徐睫驚訝地看着林銳大步走過去站在女孩旁邊,低聲說了幾句塞給女孩小費。女孩點點頭,彈奏起《梁祝》。
徐睫在音樂當中站起來,着急地看着林銳:“你幹什麼?”
“同志們——”林銳清清嗓子用喊番號喊出來的聲音說,“對不起!我要佔用大家一點時間!”
除了鋼琴音樂做背景整個西餐廳鴉雀無聲,食客都好奇地看着這個穿着休閒西服面孔黝黑的小夥子。
“我是一個軍人!”林銳高舉起鑽戒,“我從山溝裡面的野戰部隊來到北京,就是爲了求婚!”
食客們都鬨笑,年輕人開始叫好。
徐睫驚訝地看着林銳。
“嫁給我。”林銳看着徐睫真誠地說,“我愛你。”
徐睫呆在原地,淚水滑下來。
食客們都好奇地看着徐睫。
“我用我軍人的名譽發誓——我會一輩子對你好!”林銳看着徐睫,舉着鑽戒單膝跪下了。
徐睫張大嘴看着林銳,淚花盈盈。
“兵哥好樣的!”一個小夥子高喊,馬上他們這桌年輕人開始鼓掌。
大廳裡面的食客都開始笑,鼓掌:“嫁給他!”“嫁給他吧!這孩子多真誠啊!”……
一個女孩高喊:“這樣的兵哥哥,你不嫁我就嫁了啊!”
大家鬨笑。
徐睫的淚花掛在臉上,慢慢走向林銳。林銳誠懇地看着她:“我愛你。”
徐睫哭着抱住了林銳的頭。餐廳裡面一片掌聲。
《梁祝》的鋼琴曲進行到高潮。
徐睫抱着林銳,她已經看不見任何人,她的眼裡只有林銳。
值班經理吩咐一個店員:“去去去!對門那邊花店買玫瑰,算咱們餐廳送的!”
徐睫抱着林銳的腦袋在哭,林銳慢慢在她的懷裡擡起頭,抓過她的左手。鑽戒一點點套在她的左手無名指上,林銳擡頭看着她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徐睫看着左手無名指的戒指,泣不成聲。
值班經理把一大束玫瑰送到徐睫懷裡:“祝賀你,小姐。”
“謝謝。”林銳說。
“你是個勇敢的軍人。”值班經理笑着拍拍林銳的肩膀,“也是個現代化的軍人,你改變了我對中國軍人的看法。你們會幸福的,婚禮希望也選擇在我們餐廳。”
林銳笑笑站起來看着滿懷玫瑰的徐睫:“我說了,你逼我的。”
“你……”徐睫把臉藏在玫瑰裡面哭着,“你強迫我……”
“明天我就給大隊發電報,申請結婚!”林銳堅定地說,“我要你成爲我的妻子,我們在一起!”
“今夜,我是你的新娘。”
徐睫明眸皓齒,秀髮披肩。
“今夜開始,你是我的新娘。”
林銳糾正她。
“我們不要再爭了。”徐睫眼中含淚伸手捂着他的嘴,“今夜你讓我做你的新娘好不好?”
林銳看着她,點頭:“但是這是原則問題——小平同志說過,原則問題是不容談判的。”
“你偷換概念……”徐睫破涕爲笑,“是主權問題!你以爲因爲你曾經駐港,就可以偷換概念啊?”
林銳抱住徐睫:“今夜開始,你是我的新娘——這也是不容談判的。”
徐睫含着眼淚擡起頭:“我希望,夜夜都是你的新娘。”
林銳抱住徐睫,徐睫的長髮披散在他的手臂上。幽暗的燈光下,她的長髮如同黑色的瀑布。林銳低下頭聞着她的長髮,很貪婪。
“那麼好聞嗎?”徐睫羞澀地問。
“好聞。”林銳說,“我習慣了火藥味,你的頭髮比火藥味好聞。”
“傻話。”徐睫輕輕拍了他臉一下,接着吻上去。
林銳緊緊抱住她,那麼輕輕一剝,她的粉色睡裙就被褪去了。徐睫沒有躲避,在林銳面前坐起來,勇敢地看着林銳的眼睛。
“我美嗎?”
林銳點頭:“美,你是天下最美的新娘。”
“男人都會這樣說。”徐睫含情脈脈地笑着摟着林銳的脖子,“小壞孩,你也長大了。”
“我高中的時候就長大了。”林銳臉上是狡猾的笑意。
“所以我說——你是個小壞孩!”徐睫笑着吻住他的嘴脣。
徐睫白皙滑嫩的手臂撫摸在林銳傷痕累累的背上,每一道傷疤都仔細小心地撫摸。林銳仰起脖子,徐睫追逐着他的喉結輕輕吻着,吻着脖子上的刀疤,肩膀的槍傷……每一處傷疤都留下她的吻,流下她的眼淚。
“你是好強壯的一個男人……”她從心底感嘆。
林銳埋頭在她的胸口,在她潔白豐滿的乳房上調皮地咬着。徐睫又痛又癢,打着他的脖子:“你折磨我——”
話沒喊完就被林銳壓倒了,她驚叫一聲黑色長髮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線隨即無力地四散在枕頭邊上。
“啊——”
徐睫身體深處被劈開的痛楚讓她迸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林銳驚訝地張大嘴整個身體僵住了。臉色蒼白一頭冷汗的徐睫咬着嘴脣,眼睛睜開看着林銳:“你要不想我這麼疼,就繼續……書上說,疼過了就不疼了……”
“你,你是第一次?”林銳的聲音發飄。
徐睫一個耳光抽上來:“混蛋!你以爲我是什麼人?”
“對不起……”林銳吻着她的嘴脣,“我誤會你……”
“你混蛋……”徐睫哭着咬住他的肩膀,狠狠地。
“對不起。”林銳溫柔地吻她的耳朵。
“我恨你……”徐睫咬着他的肩膀哭着。
林銳加快速度,徐睫臉色蒼白緊緊摟住林銳的脖子:“你想殺了我啊……啊——”
……
陽光灑在林銳的眼皮上,他的眼皮跳動着,自然地伸手去摸身邊。
空的。
他一下子坐起來,起身在房間裡面找:“徐睫!”打開洗手間,沒人;櫃子,沒人;客廳,沒人。林銳跟一頭困獸一樣在屋子裡面轉,嘶啞着喉嚨:
“徐睫——”
沒有人回答他,他的目光在屋子裡面搜索,沒有徐睫的任何東西跟她沒來過一樣。陽光下的桌子上閃閃發光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下子跑過去拿起那枚鑽戒:“徐睫!”
鑽戒下壓着一張飯店的便箋,林銳拿起來。
“林銳:
我走了,你不要找我,你也找不到我。別的我不和你多說了。謝謝你願意娶我,我做你的新娘知足了。
別等我,遙遙無期。
愛你的人”
“徐睫……”林銳拿着便箋,“你在哪兒啊?”
門鈴響,林銳一個激靈閃身到了門後:“誰?”
“王斌。”
林銳退後拉開門閃身。
馮雲山毫無防備進來,林銳一下子扼住了他的喉嚨按在牆上舉起右拳:“你們把徐睫弄到哪兒了?!”
馮雲山措手不及被按住了,林銳的眼睛火紅幾乎爆炸出烈焰來:“說——你們把徐睫藏到哪兒了?!”
王斌迅速拔出手槍頂着林銳的腦袋:“放開。”
林銳怒視着他:“把徐睫還給我!”
“少校,我讓你放開。”王斌的聲音不緊不慢,“你是軍人,應該懂得紀律。放開。”
王斌打開保險。
馮雲山咳嗽着:“王斌,把你的槍收起來!”
王斌關上保險收起手槍,林銳慢慢鬆開馮雲山。
馮雲山揉着脖子:“差點要了我的老命!你下手夠狠的,特種兵同志!我不是敵人,我們是一個陣線的!”
“對不起。”林銳道歉,“我太激動了。”
“王斌你要注意,你的傢伙不能動不動就拿出來。”馮雲山回頭說,“下次跟我出來辦事不許你帶槍,記住了。出去看着。”
王斌點頭關上門。
“徐睫走了。”馮雲山看着林銳,“她是戰士,她有自己的任務。”
“她什麼時候回來?”林銳問。
“我不可能告訴你的。”馮雲山拍拍他的肩膀,“你是軍人,應該明白保密守則。我來是給你機票,明天你回學院。”
林銳看着他把機票放在桌子上。
“徐睫這次提出見你,我本來是不同意的。”馮雲山說,“但是在她的堅持下我讓步了,我要滿足自己的同志執行任務以前所有合理的要求。這個要求從感情上說不過分,反過來說我是支持你和她結婚的。但是她不願意,她不想連累你,你要理解她。”
“她很危險嗎?”林銳問。
“我不能告訴你任何情況。”馮雲山說。
“我想和她一起去,我可以保護她!”林銳着急地說。
“這又不是打仗,要你去幹什麼?”馮雲山苦笑,“我們都有各自的崗位,都在爲了一個目標而在不同的道路上努力。你回部隊吧,那裡是你的崗位。”
“她下次回來,我要和她結婚!”林銳說。
“這要她決定。”馮雲山說,“把她記在你的心裡,然後其餘的都忘記吧。”
“那你把這個交給她。”林銳拿起手裡的鑽戒。
“應該你親手給她戴上。”馮雲山笑笑,“你明天回去吧,她回來我會和她做工作的。”
林銳穿着常服提着手提袋走在北京街頭。
真的是一場夢嗎?他擡頭看天空,北京的天空和別的地方一樣藍。
《羅米歐和朱麗葉》的海報撞入他的眼睛。他走過去看,上面寫着“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本科班畢業話劇公演”。他走到售票口:“同志,我買票。”
“幾張啊?”
“一張。”林銳說着突然改口,“不,兩張!”
“到底是幾張啊?”
“兩張。”林銳的聲音堅定起來。
售票員把找錢和兩張票都給他,他道謝大步走向劇場。
北京人藝劇場。黑着燈光,舞臺上在演出。林銳坐在觀衆席裡面動情地看着舞臺上年輕演員們的表演,他旁邊的座位上放着那本英文的莎士比亞戲劇精選。
“告訴我,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爲什麼到這兒來?”舞臺上的朱麗葉聲情並茂,“花園的牆這麼高,是不容易爬上來的;要是我家裡的人瞧見你在這兒,他們一定不讓你活命。”
林銳的眼淚出來了,他伸手去擦。
舞臺上的羅米歐爬山陽臺:“我藉着愛的輕翼飛過園牆,因爲磚石的牆垣是不能把愛情阻隔的;愛情的力量所能夠做到的事,它都會冒險嘗試,所以我不怕你家裡人的干涉。”
林銳的眼淚刷地一下子出來了,他捂住自己的嘴。
“姑娘,憑着這一輪皎潔的月亮,它的銀光塗染着這些果樹的梢端,我發誓——”羅米歐對朱麗葉伸出右手。
林銳把臉藏在撐在前面座位的胳膊中間無聲抽泣起來。
舞臺上的羅米歐站在陽臺下面:“讓我站在這兒,等你記起了告訴我。”
林銳的肩膀抖動着壓抑着自己哭。
朱麗葉伸出胳膊:“你這樣站在我的面前,我一心想着多麼愛跟你在一塊兒,一定永遠記不起來了。”
林銳哭出聲音來了。
手電照過來,劇場工作人員小心地問:“解放軍同志,你怎麼了?”
林銳擦擦眼淚拿起身邊的書站起來:“我沒事,我走了。”
“戲還沒完呢?這才第二幕啊?”工作人員不明白。
林銳站在過道里面:“這個戲,已經刻在我的心裡了。”
他戴上軍帽大步走出去,走到陽光下面擡起頭閉上眼睛。
“我的朱麗葉,不管你在哪兒,也不管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會等下去。”
他深呼吸睜開眼睛,臉上有了自信的笑容,大步走進北京的人流當中。